何超龙死了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开始的几天,孟真真每天生活得浑浑噩噩,不是忘了倒垃圾、收衣服,就是切菜弄伤了手指头。
陈子华在事发第二天按何超龙微信聊天记录上的租房地址,摸去了出租屋,一个拆迁安置小区里的迷你隔断间,周围人员很杂,门口也没安装监控,他戴着手套和脚套在出租屋内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将其大部分东西都打包带走。目的是等未来某一天房东因为没收到租金来找何超龙,开门发现东西都搬光了,自然就认为是房客私自搬家了。
这半个多月里,陈子华联系过几次孟真真,告诉她善后工作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说了些安慰的话,叫她不要多想,正常生活,最近他也不会来找她。
不过这依然挡不住孟真真心中的恐惧,她几乎每天都会寻空闲回一趟巧克力公寓,将地板、家具全部擦拭一遍,有时候她在卧室擦地,只要停下手,屋子里突然安静,她就会觉得何超龙就在身后的储物间门口看着她。周末离开董家,她也不敢一个人住,叫上老丁回到巧克力公寓,丁虎成的呼噜声是她惶恐的镇静剂。丁虎成也看出她最近心神不宁,她只说是工作有些劳累。
半个多月过去了,何超龙的死正如陈子华预料的一样,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也许一年或几年后,他的亲属才会报警。
在这个繁忙的世界,拥挤的江北,无数的人来车往,每天都有天南地北的人汇入,又像无规则的分子运动一样,从江北流出,何超龙这么一个边缘的外来人,就像一块芝麻饼最边缘的一粒芝麻,谁又会注意到这粒芝麻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陈子华又何尝不是芝麻饼上最边缘的一粒芝麻呢?
坐在出租车上,孟真真望着窗外,胡乱想着。
“洪梅阿姨,”旁边董浩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想和赵星辰玩。”
“为什么呀?”
“他总是打人,大家都不和他玩。”
孟真真一开始以为董浩然在学校受到了很大的欺负,细细一问,问题倒也不大。
这个叫赵星辰的孩子是插班生,很顽皮,经常捉弄其他人,其他学生告诉家长,家长找到了老师,老师私下跟家长说,赵星辰的爷爷是赵忠悯,父亲是赵泽宇,他转学来这里,教育局领导专门关照过要特殊对待。毕竟只是同学间的玩闹,老师只能口头批评几句,也不好将这些琐事向他家里告状。来蓝青小学读书的家庭,至少是中产阶级,知道他是赵忠悯的亲孙子,家长也只能忍气吞声,私底下纷纷告诉自己的小孩,离赵星辰远点。如此一来,赵星辰无形中被老师和同学们集体孤立了,他逆反心理重,只能变本加厉地惹事来寻找存在感。结果呢,董浩然坐他前头,成了他重点欺负对象。上课起立时,赵星辰在董浩然的凳子正中立一块橡皮,看他坐下去又跳起来;董浩然不肯让他抄作业,他就涂改董浩然的作业,老师改作业以为是董浩然写错了;有时候他还会故意打董浩然。董浩然性格懦弱,既不敢反抗,也不敢跟家里说。
孟真真仔细地问了学校生活,赵星辰只是顽皮,这个年纪也谈不上校园霸凌。
本来她想教董浩然要学会反抗,但董浩然的一句话让她改了主意:“他有时候对我也还好,大家都不跟他玩,所以体育课时他都叫我一起去抓虫子。”
孟真真问:“那你觉得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他欺负我,我不要跟他做朋友。”
“你不要跟他做朋友,那他继续欺负你,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
孟真真笑了笑:“浩然,阿姨教你一个方法,你试试看。你尝试发自内心跟他做朋友,他如果继续欺负你,你告诉他,如果他再作弄你,你就再也不跟他玩了。你呢,有零食,就分给他吃,有玩具,和他一起玩,他不会的作业,你教教他。你想,如果有个同学真心把你当朋友,对你很好,你还会好意思欺负别人吗?”
董浩然想了想,说:“应该不会。”
“如果你真心跟他交朋友,他也会成为你的好朋友的,你试试阿姨的这个办法。”
董浩然思索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觉得阿姨说得特别有道理。
孟真真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巧克力,让他待会儿见了面就给赵星辰一块。
很快,孟真真带着董浩然来到了状元楼,一打开包厢门,赵星辰就忙不迭地跑下饭桌,要和董浩然去外面玩。董浩然本能地有些拒绝,但看到孟真真的眼神,还是决定一试。他一见面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赵星辰,称呼上也变得亲昵了一些:“小星,这个我从家里带的,给你吃。”
赵星辰在学校没有朋友,除了自家人对他百般宠溺外,同学和老师都不待见他,董浩然见到他也是绕道走,此刻见董浩然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他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巧克力,吃到嘴里,还故意大声说:“真好吃,浩然,你是我的好兄弟!”说着,他欢快地跑进屋,在父母面前又秀了一遍:“爸爸妈妈,浩然给我了一块巧克力,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董浩然也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心想交个朋友真好。
站在包厢门口的孟真真看着两个孩子,也松了口气。她想到家里活没干完,打算跟钱一茹道个别就走,走进包厢,向钱一茹询问:“浩然妈妈,待会儿浩然跟着你们回家吗?家里东西还没收拾完,要不我先去——”她话说到一半,目光望见了饭桌主位旁正坐着的王嘉嘉,瞬间愣住了。她每次接孩子都尽量避开王嘉嘉,可没想到今晚董浩然的同学家长正是王嘉嘉。
王嘉嘉自然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孟真真急忙把目光收回,不动声色地缩回了包厢门外。
而其他人浑然不觉,钱一茹挥手道:“洪梅,你先回去吧。”
孟真真转身就走。
王嘉嘉紧盯着她,直到她离开包厢,才收回视线,转向钱一茹:“刚才那个是你们家的保姆?”
得到钱一茹肯定的回答后,王嘉嘉又看向门口,想着孟真真还没出酒楼,她思索几秒,马上说:“你打电话把保姆叫回来吧,让她带两个孩子去旁边的步行街走走,大人在这里谈事,别让两个孩子自己在外面瞎玩。”她的语气依旧高冷,仿佛是在吩咐钱一茹。
孟真真匆匆离去后,还没走出大门,就接到了钱一茹的电话,让她带两个孩子去旁边的步行街。
她思索了一会儿,她确信王嘉嘉看到她了,那个眼神,王嘉嘉一定注意到她了,但王嘉嘉是否认出她了呢?她不知道。可她没有时间想,更准确地说,她没有选择,她不得不折返,这一次,她不敢再走进包厢,只是站在包厢门口,小声地让两个孩子出来。
步行街距离状元楼不过一百米,每天晚上五六点,这里的夜市地摊便一一开张,有卖各种小物件的、卖宠物的、套圈的、打气球的,应有尽有。
孟真真陪着两个孩子闲逛,一言不发,一直在思索王嘉嘉是否认出了她。
自从那一次遇见王嘉嘉后,接送孩子,她都避开王嘉嘉,今天是双方第一次对视。
王嘉嘉几乎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高挑、漂亮,气质出众,永远是人们眼中的焦点。她应该认不出我吧?我现在老了这么多,脸上还多了一颗痣,刚才她看着我应该只是觉得我眼熟,肯定觉得不会这么巧合。刚才董太太称呼我也是洪梅。
她自我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