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也称秀美。蒋孔阳、朱立元二先生的《美学原理》中说:“优美,即通常人们所说的狭义美,与作为审美对象总称的美(即广义的美),是两个不同内涵的概念,不能相互混淆或相互取代。优美,是与崇高相对的一种美的表现形态”。 蒋国忠《大学美育》中的说:优美,“这是人们普遍懂得、普遍欣赏的审美范畴;是关于和谐、轻盈、纯净、秀丽之美的理性概括。而纤丽、典雅、明媚、秀气、阴柔、轻灵等等,则是优美的多姿多彩的表现形态。” 朱志荣先生在《中国审美理论》中说:“优美又叫阴柔之美。优美的审美对象常常以其细小、光滑和柔和的特征,让人在安闲中得到一种适水顺情的感觉。” 优美是主体生命活力在对象中的一种静态的观照,是一种平衡的、和谐的生命形态的对象化形象的体现。这时人的精神表现的是一种静观的愉悦。
在西方,“优美”一词源自古希腊三女神之总称“哈丽特”,是一切美好、欢乐和光明事物的化身。古希腊的阿芙洛蒂忒是美的典范。和谐、鲜明、完整、统一是优美的基本形态。毕达哥拉斯认为圆球形最美,所以倡导和谐。苏格拉底强调人的心灵与品格的美。柏拉图强调心灵美与身体美的和谐一致。亚里士多德又注重真、善、美的有机统一。中世纪的宗教美学也承认美是和谐的观念,肯定美的适宜、完整、鲜明等各种特征。文艺复兴以后,优美的范畴得到了进一步的肯定和发展。培根、莱辛、歌德都发现美在生动流丽,在生命灌注。18 世纪的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家柏克认为优美的品质是:“第一,比较小;第二,光滑;第三,各部分见出变化;第四,这些部分不棱角,彼此像熔成一片;第五,身材娇弱,不是突出地现出威武有力的样子;第六,颜色鲜明,但不强烈刺眼;第七,如果有刺眼的颜色,也要配上其他颜色,使它在变化中得到冲淡。” 柏克这些分析都着眼于对象的形式特征,缺乏理论科学性。较科学的是康德,他认为优美只涉及对象的形式,是美的对象形式跟人的想象力与理解力之间的自由和谐的融合,是美的对象在审美主体心中引起的单纯的快感,是直接有益于生命的感觉,观赏者始终处于赏心悦目、宁静安详的审美状态。西方总的强调优美的纯洁明净、和谐舒畅、欢愉祥和等特点。总起来说优美有平易单纯、完整均衡、明丽小巧、轻快柔和、清雅光滑、细腻圆润、轻盈流畅、鲜艳亮丽等表现形态。
表现优美特征的绘画,西方在后期印象派之前特别多。典型的如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拉菲尔的《西斯廷圣母》、《圣母子》,安格尔的《浴女》,鲁本斯的《画家和他的妻子》,柯罗的《摩特芳舟的回忆》等等。有优美特征典型的音乐如舒伯特的《小夜曲》,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优美一般被认为相当于中国的阴柔之美。起源于《周易》的“乾”表示天德、男德,有阳、刚的特性,而以“坤”表示地德、女德,有阴、柔的特性。历代对这种优美的形态也多有欣赏分析,《世说新语·容止》品藻人物:“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娇若惊龙。’”,“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 姚鼐《复鲁絜非书》中说:“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人寥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暧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可见这是一种绚烂、明丽、轻快、鲜艳、幽雅的境界。在文学作品中这种境界很多,如王维《山居秋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一种皓月当空,波洒松枝,泉水清凉,水流轻淌的静谧幽雅去处。杜甫《水槛遣心二首(其一)》“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是鱼儿在小雨中游上水面,燕子在微风中倾斜滑翔的一派春天的盎然意趣。杜甫《夜宴左氏庄》“风林纤月落,衣露净琴张。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描写弯弯的月亮静静地落在轻风吹拂的树梢上,主人在稀薄的露水下弹着优雅的乐曲,潺潺流水从花径下流过,繁星点点映衬春色中的草堂,一幅多么优美恬静的山庄景色。又如杜甫《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一曲弯弯的清水绕村而过,漫长夏日的江村是这般的悠闲清静,燕子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群鸥亲昵地戏游与行人亲近地相伴,也是一幅优雅纯净、悠闲自在的农家村落。又如刘禹锡《竹枝词》之一:“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写的是少女思春,看着明镜般清澈的江水,听到钟情少年的歌声,又喜又怨,猜不透少年对自己是否有意。“晴”、“情”双关,既表现出迷思,又表现出忐忑不安。诗的感情清新质朴,优美自然。
中国优美风格的艺术作品,古典名画如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展子虔的《游春图》,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陈洪绶的《扑蝶仕女图》等。古典音乐如唐代的《霓裳羽衣曲》,明代的《良宵引》及近代的《姑苏行》和《平湖秋月》等等。
要分清优美的特性,最好是和崇高(壮美)作一个比较,优美和崇高在主体心理的感觉上和客体对象的形式上都是不同的。
(一)主体的心理活动
第一,在主体的心理活动上,崇高突出的是压力下的反弹、扩张,而优美突出的是心理的平衡、和谐及宁静的愉悦。康德就认为美感是一种惠爱,平静而愉悦,直接携带着促生命的感觉,而崇高感要经历瞬间的生命力阻滞而继之以生命力的更强烈喷射,即由惊叹乃至恐惧转化为对理性力量的自豪。并且认为崇高呼唤理性的高扬,理性的高扬会导致主体在心理上因压倒对象而愉悦。这种精神会引向人的奋斗和对抗。如“里普斯认为,崇高的感情毫无例外地是对于我们自己的力量的一种感觉,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力量的扩张。我们把这种力量自发地投射到对象中去。” 这种感性活动容易培养起人的进取精神,斗争精神,特别是扩张意识。而优美是从宁静的、和谐的、安详的观照中,激活着内在的生命力,提升着内在主体的善,促成着主体的心灵对理想的向往。它能平静地、不知不觉地滋润人的心田,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给人以深远的,余味深长的心灵感化。
第二,崇高的主体和对象如前所述有明显的对立意识,而优美在感情上是亲近的,是主客体的一种契合状态,在审美活动的观赏过程中情景相融,物我两忘,或移情于物,情随景生,内心的情感在恬静的向往中得到深化与升华。心灵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愉悦,一种生命意识深处的对人生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大有进入“呆”和“怠”的状态,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在深层的生命力境界上相融相契,并且受了这种感受的生机活力影响,从而仿佛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第三,崇高中洋溢着一种英雄的奋进精神,催人奋发,它让人不易安于现状,而去不断地进取。而优美中散发着一种热烈的爱慕激情,让人心灵净化,使人提升道德境界,悠然产生一种神圣感、永恒感、尊严感。在审美意识的弥漫过程中,他会有一种看重自己,友爱他人,奉献社会的高尚的责任意识。
优美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生命的深层意识活动,他也是人最普遍的,最恒常的审美需要。人们对优美的喜爱与追求是共通的,它会给人一种轻松愉悦,舒适畅快、恬静温柔、心旷神怡的感受。是人生存压力的舒缓剂,也是复杂艰难的人生旅途中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精神抚慰。
(二)客体的形象比较
康德对崇高的客体从“力”和“量”两个方面作了分析,区分出“力学的崇高”和“数学的崇高”。力学的崇高表现为一种力量上的无比威力,人要抗拒它显得太渺小了;数学的崇高是指对象的体积和数量无限大,超出人们的感官限度,如茫茫天宇,它们都呼唤理性的高扬。而优美的客体对象往往显得娇柔妩媚:如S曲线的形式,幽雅恬淡的氛围,明快柔和的色调,生机盎然而韵味无穷的风景,含蓄而动情的笑容,文静而优雅的言谈举止,真诚善良而宽厚热烈的情怀等等。
总括起来看,崇高的审美对象是高尚的、奇险的、不常见的、特殊状态下的现象,但却是激活审美主体激情所不可缺少的一种情感活动。而优美的审美对象往往是和谐的、均衡的、恬淡的、舒缓的、隽永的、较常见的,较一般的状态。所以人们接受最多的是优美的对象。优美和崇高对人生的情感和境界的影响是相辅相成、相互提升的过程。人的心田既需要剧烈的震撼,强烈的刺激,也需要轻柔的抚慰,优美的陶冶。人的生命节律本身需要有张有弛的调节,刚柔相济历来是中国古人自我修养的内容之一。我们既需要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激烈奔腾,也需要《姑苏行》的轻柔舒缓。壮美和优美既是自然多样性的生存方式,也是生命主体的内在多样性活力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