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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国史料描绘的遣唐使形象

北京大学 中文系 王勇

当我们想观察自己的容貌和体型时,常会很自然地站到镜子前去。以旁人的眼光来审视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时而会惊奇发现自己从未留意到的一些侧面。人之习性如此,常常留意周围的目光,以此为鉴,端正仪容,修饰边幅。

当人们被迫当机立断,或是描绘未来蓝图之时,往往会回首往事。也就是从历史经验中吸取教训,并以此作为思考和判断的根据。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如同一面明镜,中日两国多以“鉴”或“镜”命名历史书,原因就在这里。

在世界各民族中,日本被视为最在意自己的仪态,最留心国际社会眼光的民族。因此,无论是日本人为了更为正确地认识自身,还是我们为了构建国际化进程中丰富多姿的日本人形象,留存于中国的文字史料和画像资料的日本人像,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质量上乘,称得上是最闪亮的一面明镜了。

一、最古老的倭人像

倘若巨细无遗地稽考庞大的中国史料,很有可能沉溺于文字海洋而不能自拔;但若限定于图像资料的话,事情就要简单多了。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倭人画像资料,便是图 1 所示的《梁职贡图》

如今考古学界被一个“古”字所累,趋之如鹜,你追我赶,以致某些不肖之徒,趁机弄虚作假。最近刚刚爆出捏造 60 万年前“最古老”石器的丑闻 ,日本人审视“古老”的眼光变得比以往任何时间都严厉。在这种世风背景下,今天本应避开“最古老”这个词才是,但这幅《梁职贡图》中所描绘的日本人像,无疑算得上是现存最古的日本人肖像画。此画虽属 11 世纪后半的摹本,但所据原本作于 6 世纪前半,距今约有 1500 年之遥。

说起 6 世纪,日本列岛尚处于以巨大古坟为标志的大和时代,恰巧与“倭五王”频繁向中国南朝(即《日本书纪》中出现的“吴”)派遣使节相重合的时代。那时,后为梁元帝的太子萧绎时任荆州刺使(526 ~ 539 年),传云亲自挥毫画了这幅《梁职贡图》,描绘前来梁朝进贡的 35 个国家使节的形象。如今南京博物院所藏的是北宋熙和十年(1077)的临摹本,只留下了倭国、百济等 13 国使节。

在这幅画卷中,倭国人与百济人绘法不同,形象迥异,想不到这些差异 1500年之后,还能在学术界成为话题。日本历史学家上田正昭对两者进行了比较,颇带感叹地陈述道:

百济使头戴顶冠,身着礼服,足履布靴。与之相对,倭国使以布罩头,以宽布为上衣,腰间缠布,手背套加腿绑带,赤脚合掌而立。甚至脖子上也缠着环状的布,这样的姿态风貌实在不怎么美观。

大约 40 年前,上田正昭尚是血气方刚的中青年,他以装束华丽的百济使为镜,映射出倭国使的陋态——只用布层层叠叠裹身,犹如简陋针线缝补的布偶,心里必不是滋味;并且以古代的倭国使为镜,来反观当今的自我,情感起伏可以想象。如果光是如此也无大碍,但问题是这种观点及情感,有时会左右研究者的立场。

上田正昭大概在复杂的情绪下,做出如下推断:《梁职贡图》所绘倭人的装束,比古坟时代的埴轮人偶还要粗陋,很可能依据更早的弥生时代——即《魏志》(倭人传)里所描述的倭人形象,凭想象绘制而成的。因此,6 世纪的倭人应该更加进化,文明程度更高才是。

然而,如果仔细观赏品味图 1 的话,不能不惊叹这是一幅极富动感的写实作品,人物神态栩栩如生,衣物景状惟妙惟肖。即便画手萧绎是帝王之胄,我也不认为 6 世纪的帝王将相具有如此惊人的想象力,仅凭《魏志·倭人传》里寥寥几句的文字描述 ,就能绘制出如此精美逼真的倭人肖像。虽然有关此画尚隐藏许多不解之谜,但我们可以明确的说的是,事过 1500 之后,依然有些日本学者对祖先的形象不能释怀。

想到这里,我就不多纠缠这幅令某些人觉得难堪的《梁职贡图》,让我们一起来鉴赏日本人会觉得脸上有光的遣唐使肖像吧。

二、藤原清河(第十二次遣唐大使)

世间流传的所谓“职贡图”,均拥有完整主题和成熟构图,表现特定的对象和政治理念。因此,它们既是写实作品,又是艺术成品;既有个性,也有共性。像《梁职贡图》那样,让 35 个国家的使节在画家眼前列成一大排,由画家慢慢描绘是不太可能的。故此,可以想象画家在创作职贡图时,充分利用平时积累起来的图像素材作为参考,把各种场合、各个时期的外交活动浓缩于长卷之中。正如历朝史官编撰正史时,尽可能参考实录、起居注和公文书等原始资料一样。

在中国,自古以来有这样一种风俗:把外国使节画成肖像,为的是颂扬天子的威德,恩泽四方,普施天下。特别是对于威风堂堂、礼仪得体的外国使节,会把他的肖像画收集保存起来,此后作为职贡图的创作素材来使用。

唐朝在兵部设置了“职方”一职,以执掌这项工作。具体而言,凡蕃客到鸿胪馆后,有司便讯问他们国家的山川、风土、人情,作图上奏,呈给职方。如果是来自风俗奇特国度的入朝者,唐朝画师会绘下其的容貌和衣服,以广朝廷见闻。

那么,在日本的遣唐使之中,是否存在有此经历的使臣呢?回答是肯定的,有位遣唐使官员,其容貌确实被唐朝描绘了下来,他就是 8 世纪中叶(752 年)入唐,邀请鉴真赴日,活跃在遣唐使这部历史剧中的第十二次遣唐使大使藤原清河。

跟随鉴真东渡日本的思讬和尚,赴日后写下被誉为日本最古僧传的《延历僧录》 。据此书记载,玄宗皇帝感叹“彼国有贤主君,观其使臣,趍揖有异”,即认为日本有贤君掌权,入唐大使仪表非凡,因而赐予日本国“有义礼仪君子国”美誉,还下令有司“摸取有义礼仪君子使臣大使、副使影于蕃蔵中、以记送遣”。也就是说,唐朝命宫廷画家摹绘大使藤原清河、副使大伴古麻呂和吉备真备等三人的肖像,详细记录遣使的时间、经过和原委,交付蕃藏保管收藏。

“蕃藏”一词在其他的文献中难觅踪影,其确切含义及词源由来均不甚明了。日本遣唐使研究大家增村宏教授释义为“诸民族资料馆” ,属于一家之言。笔者以为,比起这种解释,前文所引《新唐书》中的“职方”,或许意思更贴近。

“送遣”意思就是“送回”。唐人昙清 的送别诗《奉送日本国使空海商人橘秀才朝献后却还》中,咏道“到宫方奏对,图像列王庭”。从这两句推断,空海和橘逸势将他们在唐朝制作的画像带回了日本。中西进先生在涉及到这个问题时,认为:“这个时候,大使藤原清河和吉备真备在唐时,唐朝为他们绘制肖像,并且把肖像画馈赠给他们。于是,吉备真备回国时,大概将画带回了日本。至于藤原清河,由于卒于唐,他的肖像画应该留在大唐。”

三、粟田真人(第八次遣唐执节使)

追溯与藤原清河的肖像画息息相关的一个人物,就要将目光投向在第八次遣唐使团中任执节使的粟田真人。“执节使”是指拥有天皇授予象征国威的“节”的人,是使节团的最高负责人,其地位犹在大使之上。在遣唐使中,有一个人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中国文献中,此人便是粟田真人。

第八次遣唐使一行相隔 30 余年入唐,肩负着向国际社会宣扬“大化改新”(645 年)后日本新貌的重任。于大宝二年(702)六月从筑紫出发,同年十月前后在扬州偏北的楚州盐城县登陆。当地人得知他们是日本使节,从使节的“风貌”观之,感叹“真不愧来自君子之国”。遣唐使与当地人的交谈,比较完整地收入《续日本纪》(卷三)庆云元年(704)秋七月甲申朔条。唐人原话如下:

亟闻海东有大倭国,谓之君子国,人民丰乐,礼义敦行。今看使人,仪容大净,岂不信乎?

上述引文虽然出自遣唐使的归国报告,行文或有粉饰虚夸之处,但大体上还是可以认定为事实。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中国的文献中,也可以找到与之相互印证的记载。

首先翻阅《旧唐书》(日本传),内有一段详细描写粟田真人装束的记载:“冠进德冠,其顶为花,分而四散。身服紫袍,以帛为腰带。”紧跟这段文字之后,论其学问和容貌时又赞美道:“好读经史,解属文,容止温雅。”

除此之外,还有《新唐书》、《通典》、《唐会要》等一些重要史书中,虽有一些遣词上的差异,但都有类似内容的记载。总之,粟田真人给当时的武则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传武后不仅邀请他赴麒德殿的盛宴,还赐予他一个“司膳卿”的名誉官衔。

上述诸书对粟田真人的服饰仪表,如“冠”、“袍”、“腰带”、“容止”等的逼真描述,令人联想起《新唐书》(卷四六·百官志·兵部职方)中“殊俗入朝者,图其容状衣服”的记载。

《旧唐书》成书于五代时期,距唐朝灭亡不算太久,当年史官究竟是原原本本摘录自原始史料,还是依据“蕃藏”保存的肖像画如实记录的?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无法廓清真相。但备受唐朝关注的遣唐执节使粟田真人,其肖像是否曾被绘制保存,此一疑问萦绕脑际,久久挥之不去。

其实,上述疑窦的出现,并非空穴来风,也非笔者个人突发奇想。这里面有个颇为离奇的插曲,大致情况如下。1971 年 7 月,位于陕西省乾县的唐章怀太子墓开始发掘,考古学家在墓道内发现彩色壁画,其中东壁所绘的被命名为《礼宾图》(或称“客使图”)。

图 2 便是《礼宾图》的局部,左边的三人应该是唐朝鸿胪寺官员,右边的三名则是外国的朝贡使节。引发争议的人物是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二个人。当初发现壁画时,中国有些考古学家根据其高耸的帽子,比定此人系《旧唐书》所载头戴“进德冠”的粟田真人 ,这个观点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

何谓“进德冠”?仔细查阅文献资料发现,进德冠是中国继承天子皇位的太子所戴的专用帽子,不允许一般人随便使用。 《旧唐书》中“其人入朝者,多自矜大,不以实对,故中国疑焉”似在批判日本使的夸张癖,也许和戴着“进德冠”冠冕堂皇入贡的粟田真人有关吧。

但是,章怀太子墓中璧画的争议人物,并没有头戴中国式的冠帽,他头顶上的两根羽毛倒成了认定他是粟田真人的障碍了。此后的研究表明,在头顶插上二根羽毛是高句丽贵族的风俗 ,现在几乎再也没有研究者主张那人是日本使的了。

四、吉士长丹(第二次遣唐大使)

粟田真人的肖像如海市蜃楼般转瞬即逝,但并非所有的遣唐使肖像均成泡影,至此放弃探索还为时过早。当我们回眸第二次遣唐使,眼前又出现一缕希望?

日本白雉四年(653),日本任命第二次遣唐使官员,以吉士长丹为大使、吉士驹为副使的第一船乘坐 121 人,以高田根麻吕为大使、扫守小麻吕为副使的第二船搭乘 120 人。第二船在海上遇难,仅 5 人生还;第一船到达唐境,白雉五年(654)七月随百济、新罗送使而归。这位幸运的遣唐大使吉士长丹,如图 3 所示,不仅衣冠华丽,而且相貌堂堂。

这副肖像画的原本,自古保存在近江国(约当今滋贺县一带)蒲生郡中村的吴神社,一直留传下来。目前有好几种临摹本传世,图 3 即为其中一幅,归东京国立博物馆所有。据日本遣唐使研究权威东野治之教授评述,这副肖像画仿佛带有一种儒教圣贤像的风貌,这的确是颇得要领的高见。

关于这副肖像画,尚存诸多疑团。譬如,此画创作于何时?源出哪国何地?出自何人之手?为何传至吴神社?期待美术界、史学界联手进行跨学科研究,辅以纸张、颜料的化学分析,相信会逐渐接近事实真相。

根据《日本书纪》的记载,吉士长丹入唐拜谒高宗皇帝,“多得文書宝物”而归,天皇论功行赏,赐予其“吴”姓,并得封地晋级,可谓三喜临门。天皇所赐的“吴”姓,大概成为吉士长丹与吴神社的交叉点。倘若这样,吉士长丹的肖像画传存于吴神社,也就有了些合理的解释。

这副肖像画在复原古代(确切地说,是日本的奈良时代)的服装和冠位时常被援引,从一个侧面表明此画时代久远。然而,我们很难在奈良时代的绘画作品中发现类似的艺术风格,即使在平安时代也不能不说它的存在是绘画史中的一朵奇葩。换言之,无论从画风、技法、色彩、样式、构图各个环节看,结论都归结到中国画风。进而推之,吉士长丹如同藤原清河他们一样,将唐朝宫廷画家为自己作的肖像画的副本带回日本,或许是他本人、他的子孙或是与其相关人士,将这幅画奉纳给了与其有因缘的吴神社。

《隋书》巻六七《裴矩传》关于裴矩所著《西域图记》有这样的记载:“依其本国服饰仪形、王及庶人,各显容止,即丹青模写,为《西域图记》,共成三巻。”裴矩的《西域图记》是用“丹青”也就是彩色描绘的,而色彩鲜丽的《吉士长丹像》也具有大陆的构图和着色的特征,由此可判断此画也有可能是出自唐朝宫廷画家之手。

如果前文的推测有幸言中的话,唐朝收入“蕃藏”保存的另一幅原本,就有可能被唐代首屈一指的肖像画家阎立本在创作《诸夷图》时所参考、临摹。明代卞永誉的《式古堂书画汇考》记载,公元 668 年即距吉士长丹入唐约 15 年后,位至右丞相的阎立本,受命于高宗皇帝,为外国的朝贡使节作画,相传有 26 个国家 28 人入画,此即《诸夷图》。

遗憾的是《诸夷图》已佚失,遣唐使是否在画中登场,以什么形象亮相,诸如此类的问题均已无从解答。但是北宋时,李伯时绘制一幅《十国图》 ,在十国之中将日本列于首位。由此类推,中日两国关系更为密切的唐代,特别是日本数次派出遣唐使谒见高宗的那个时代,毫无理由将日本排除 26 国之外。

五、坂合部大分(第八次遣唐大使)

尽管成画的原委尚存不明之处,但遣唐大使的仪表风貌,从吉士长丹的肖像画中已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然而,正如东野治之教授依然敏锐洞察那样,吉士长丹的肖像画留下模仿中国圣贤像的痕迹,不可避免地具有雷同化或类型化的倾向。嵌入模型的东西,就意味抹杀个性;尽管完美,未必真实。

与之相比,文字资料对人物的描写,不像绘画那样讲究样式,有时更富有写实性。中国文献对粟田真人惟妙惟肖的描写如同前述,这里不再赘言;有些文字资料甚至涉及人物的生理特征,兹举例如下。

唐代文人张鷟(字文成)以著有《游仙窟》而闻名,在他另一部著作《朝野佥载》卷四中,记载了一则很有意思的逸闻:有位名叫魏乘光的官员,喜欢给人起绰号,甚至殃及 15 位当朝高官,这却成了祸根,他从左拾遗被左迁到地方县尉。15 位朝廷权贵中,“长大少发”的舍人吕延嗣,被取的绰号是“日本国使人”。

发现这则日本人特别在意的史料,并最早撰文介绍给日本学界的加藤顺一,推测《朝野佥载》中提到的“日本国使人”,其原型是与粟田真人同时入唐,而后在唐滞留 10 余年的遣唐大使坂合部大分。 此处的关键人物吕延嗣,加藤顺一以为“传记不明”而未多涉及。然而此后,池田温精心地查阅了大量唐代史料,考证出吕延嗣乃是开元初年作为紫微舍人而活跃政坛的“吕延祚”之误写。

《朝野佥载》的著者张文成,据《旧唐书》和《新唐书》的“张荐传”记载:新罗和日本的遣唐使每到长安,便不惜重金求购其诗文,可知其文名已远播东亚。 在这种背景下,张文成本身大概也和日本使有过交流,因此他的记载可信程度较高,得自其亲身经历也未尝不可能。

8 世纪初期,在唐朝权贵圈子里,居然形成一种颇为反常的遣唐使观——虽然身材高大,但头发却稀疏。这种印象一定深刻,而且流传甚广,否则不会用来当绰号取乐的。9 世纪东亚海上开始活跃之前,中国人能够接触的大抵限于遣唐使,唐人对遣唐使的认知和印象,自然演化为对日本人的认知和印象。从这个事例可以充分看出,遣外使节的容貌关乎国家威望和民族形象。

六、遣唐使的选拔

那么,让我们来看一下日本究竟是根据怎样的标准来选拔遣唐使的。有关这个问题,森克己博士早就留意,他指出:遣唐使在输入唐朝先进文明的同时,肩负着“在各国使节云集的唐朝,提高本国的国际地位”的重任。 森克己进而指出,在选拔肩负着“提高本国的国际地位”使命的使节过程中,“容貌、风度、举止、态度等等都是选拔的条件”。 所谓“以貌取人”,自古有之,事实就是如此。

日本天平十八年(746),整个朝廷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朝堂里正在进行遣唐使的选拔。8 世纪中叶成书、系日本现存最古的汉诗集《怀风藻》,对这次人才选拔场景有如下描述:

天平年中,诏简入唐使。元来此举难得其人,时选朝堂,无出公右。遂拜大使,众佥悦服。

遣唐使的选拔历来严格,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说“此举难得其人”;石上乙麻呂能够“众佥悦服”地被选上的大使,是因为“地望清华,人才颖秀,雍容闲雅,甚善风仪”。《怀风藻》的作者在为选拔中胜出的石上乙麻呂立传时,注重的不是他的学问德望,而是他的风姿容貌。换句话说,无论学问如何优秀,如果是容貌不标致,或者身材偏矮,那么必然会在大使选拔中落选。要求如此苛刻,“难得其人”云云,恐怕真是事实吧。

翻检日本古代文献,赞美大使、副使以及遣唐使其他成员相貌卓越的词句,可谓随处可得。举例说,第十九次遣唐大使藤原常嗣“少游大学,渉猎史汉,谙诵文选。又好属文,兼能隶书。立性明干,威仪可称”(《续日本后纪》卷九),随藤原常嗣任遣唐判官的菅原善主“少而聪慧,美容仪,颇有口辩”(《文德实录》卷四),与菅原善主同时入选遣唐判官的藤原松影“为人威正,须眉如画”(同上卷七),宝龟年间任遣唐判官的甘南备高直“身长六尺二寸……能属文,巧琴书”(《续日本后纪》卷五)等等。

七、唐朝人的评价

日本朝廷百里挑一选出的遣唐使人,几乎都不负祖国的厚望,在异国他乡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树立起文明的形象。前文已经介绍了藤原清河和粟田真人的例子,现在我们再来看看其他遣唐使们的事迹。

齐明天皇五年(659),随第四次遣唐使入唐的伊吉博德,回国后将航海入唐的经历写成报告,《日本书纪》以“伊吉博德书”之名予以引用。根据这份当事人报告记载,同年十一月一日在洛阳举行冬至大典,参列的诸国使节中“倭客最胜”。

再举一例。《续日本纪》卷三十二写道:“我朝学生播名唐国者,唯大臣及朝衡二人而已。”受激赏朝衡便是阿倍仲麻吕,他广交唐朝的文人,如李白、王维、储光羲等,印证他们之间友谊的唐诗,有些留传至今。

唐代与王维齐名、人称“储王”的诗人储光羲(707 ~约 760 年),曾在诗中用“美无度”三字来称赞阿倍仲麻吕的容貌。 “美无度”语出《诗经》的《魏风·汾沮洳》:“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女诗人赞美与之邂逅的男子,言其如鲜花怒放、如美玉喜人,一句“美无度”诉说无法言表、倾慕之极的心情。宋朝的周密在赞美王献之作品时,咏道“王郎擅风流,笔墨美无度”,可见“美无度”不仅用于人,也可赞美世间尽善尽美的事与物。由此看来,唐代诗人储光羲用“美无度”赞赏异国友人,则阿倍仲麻呂大概是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否则这首诗就含有讽刺意味了。

目前我们可以明确断定、而且传承至今的出自中国人之手的遣唐使绘画,笔者认为现存台湾故宫博物院的《明皇会棋图》,可能性恐怕是最大的。

《怀风藻》的辩正传中有这样一段话:“大宝年中,遣学唐国。时遇李隆基龙潜之日。以善围棋,屡见赏遇。”如图 4 所示,中央的明皇(玄宗)的对面,从左数起第三个人可能正是入唐僧辩正。

辩正在《怀风藻》中还留下了二首出色的汉诗。其风貌也好,学识也好,与最古老的倭人像比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若以这位相貌堂堂、仪态大度的遣唐使时代的如唐僧为镜,甚至担心今天的日本人形象是否会相形见绌?

以上围绕遣唐使以及留学生、入唐僧的形象,对中国的文字资料和绘画资料做了一个粗略的概观。从这里我们得到一些启示:文字中潜伏着视觉的想象,绘画中隐藏着历史的脉络。笔者深切感受到,如果想要全面综合地阐明某个历史事件,立体有机地把握一个历史人物,文字资料和画像资料两者缺一不可,均应予以最大限度的运用。

图1 《梁职贡图》(局部),[梁]萧绎(右起依次为百济国使、龟兹国使、倭国使)

图2 《礼宾图》,唐章怀太子墓壁画(右起第二人成为争议人物)

图3 《吉士长丹肖像》(摹本)(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疑出自唐朝宫廷画家之手)

图4 《明皇会棋图》,[五代]周文矩(左起第三人推定为日本入唐僧辨正) 70l2L0i/dvEc3QyY9Lr8BGTG2yGeqWWH5XSciDkMOi92sfks4XuYHPIj7oQ4R9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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