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古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闭关锁国、自行发展而来的。它们在与周边国家不断的交涉(外交)和冲突(战争)中成长。因此,对外关系史并非单纯的国家间交涉,而是一个国家自我发展的外在表现。在古代(包括中世)东亚,“中华秩序”成了所有对外关系的中轴,新罗遣唐使一方面促使新罗融入“华夷”为世界秩序(ChineseWorldOrder) 的东亚圈,另一方面也是新罗使接受先进文物的自我写照。
《三国史记》新罗本纪中对当时新罗的对外关系作了如下描述。
表 1 《三国史记》本纪内容的比较(%)
从表 1 可知,当时的对外关系记事类似于政治记事(政治、社会、文化)。以上数据显示了韩国古代史中对外关系的比重。由于大部分对外关系是对唐关系,所以从中也能窥视出新罗遣唐使在政治和外交中的地位。
但由于当时东亚三国(新罗、大唐、日本)文献各自带有“以本国为中心的偏向性和差异性”色彩,要判明当时的国际关系相当困难。而且,中日文献(如《二十五史》、《日本书纪》)中的“天下观”和“藩国论”对新罗造成了致命伤,这一点不容忽视。
有关新罗和唐朝的朝贡关系,韩中两国的意见各不相同。韩中两国对“朝贡具有内面性,应视为主从关系(从属关系)”这一说法各持己见,因此有必要以韩中亲善正式化的统一新罗时代为中心,客观阐述事实真相。 但是,新罗不同于日本,在记录上没有遣隋使或遣唐使这种称呼。几乎所有的记录都是“遣使入唐”,或写着各种各样的入朝使(朝贡、贺正、请兵、谢罪、请求、谢恩、宿卫等)。唐朝的记录也一般采用“遣使来朝”这一说法。
新罗最初向唐朝派遣外交使节(朝贡使)是在真平王四十三年(621、武德四)。这是唐朝开国以来的第三年,也是三国(高句丽、新罗、百济)争相亲近唐朝的时期。唐朝出于牵制朝鲜半岛这三个国家的目的,于公元 624 年分别册封了三国的国王(荣留王七年、武王二十五年、真平王四十六年)。中国文献《旧唐书》里没有关于三国入朝的记录,却记载了武德七年(624)册封三国之事。但是,在《旧唐书》列传卷一四九(上)《东夷传》中,有以下记录:
武德年:遣使来朝(高丽)
武德四年:夫余璋遣使来献果下马(百济)
武德四年:遣使朝贡高祖亲劳问之(新罗)
此记录与《三国史记》的内容一致,从中可以窥见三国当时对中原统一大国(唐)的立场。
三国考虑到各自的利害关系,积极推进亲唐政策。其中以新罗和唐的结交最为长远。 新罗在 621 年第一次派遣朝贡使,以及“统一战争时期”的668 年以后到 932 年(敬顺王六年、后唐明宗三)的 311 年间(除去两国断交时期,即 676~ 703 年),一共派遣了 180 多次。相当于每两年派遣了一次。特别是新罗鼎盛期圣德王在位的 36 年间(702~ 737),派遣了 43 次使节;长寿王(413~ 491)向北魏派遣了 46 次外交使节。由此可见,朝贡并非“宗从关系的归属行使”。但是,180 多次朝贡使 的具体名单只有 90 多名,要掌握当时的实际情况很难,只能通过有记录的人名着手。
新罗自 621 年(真平王四十三,武德四)入唐朝贡,到灭亡的约 300 年间向唐朝派遣了 180 多次的入朝使。但是具体名单只有一半,其中实际有所活动的人员只有 30 人左右(接受唐朝官职及进行活动的人)(见表 2)。因此,通过遣唐使的活动来分析这 180 多人的性格十分困难,但目前只能如此。
表 2 遣唐使的代表性活动
续表
由表 2 可知,新罗没有“遣唐使”这种正式说法,一般称为“朝贡使”、“贺正使” 和“宿卫”等。 实际上,贺正使和宿卫承担了(遣唐使的)任务。权悳永把它们分为定期遣唐使(贺正使)和非定期遣唐使(谢恩、告阵、谢罪、奏请、庆贺、吊唁使)。 贺正使出现于圣德王十三年(714),在此之前和惠恭王十年(774)之后都没有出现贺正使,因此不能说只有贺正使是定期的遣唐使。即便不采用正规名称,年初以“年例朝贡使”之名义派遣的也很多。中国(唐)皇帝和新罗王交替时的问候访问使者也没有专有名词,都作为朝贡使记录下来。这些也可看作正规定期的遣唐使。
在新罗,遣唐使没有规定特别的资格或地位,但主要从王族和高官中选拔。从表 2 可以看出,贺正使出现于中代,而宿卫活跃于各个时期,说明新罗的代表性遣唐使是宿卫。宿卫的起源是“质子般的存在” ,是两国间外交使节中发挥多种功能的主力军。宿卫的代表性活动如下。
1.金仁问(入唐宿卫)新罗屡为百济所侵愿得唐兵为援助……乞师……又遣仁问征兵于我。(《三国史记》卷四十四)
2.德福(入唐宿卫)传学历术还。(《三国史记》卷七,文武王十四年)
3.金守忠(入唐宿卫)玄宗赐宅及帛以宠之,赐宴于朝堂。(《三国史记》卷八,圣德王十三年)
4.金嗣宗(仍留宿卫)入唐献方物兼表请子弟入学昭许之(《三国史记》卷八,圣德王二十七年)。
5.金志满(仍留宿卫)献小马五匹、狗一头、金二千两、头发八十两、海表皮十张。(《三国史记》卷八,圣德王二十九年)
6.金士信(质子)持节弔祭,册立王为……新罗王。(《三国史记》卷十,宪德王元年)
7.金昕(请留宿卫)先在大学生崔利贞……请放还蕃,其新赴金允夫……仍请配国子监习业。(《三国史记》卷十,宪德王十七年)
从上述记录可以看出,宿卫原则上是作为朝贡使入唐的,肩负着外交使节的公务性任务。他们奉新罗王的旨意到达唐廷,受到礼遇(赐宴于朝堂:金守忠),还接受了唐朝的官职。这些宿卫肩负着联络两国必要事务(请兵、请国学入学)的任务,回国时带着唐朝皇帝的敕令行使外交使节(册封、放还者带同)职能。因此,这些宿卫既是唐朝皇帝的顾问、侍卫之臣,又兼顾着常驻外交官的职责。
此外,他们在入唐时带去新罗的特产(果下马、牛黄、人参、头发),回国时带回史书、文集、儒教经典、佛教经典、历法等,成了两国间文物交流的窗口。同时,他们学习唐朝的政治制度、律令、服饰制度等,引发了新罗政治(官制)改革的契机 等等,成了罗唐两国友好的桥梁。遣唐使中有 4人后来成了新罗的大王,其他拥有最高官职(侍中、上大等)的有 10 人以上。这些人对新罗社会所作的贡献从他们的官职也可窥见一二。
但是,遣唐使的作用中特别受人瞩目的是,他们在长安滞留期间,不仅学习了中华文化,还接触了西域文化,参与了当时东亚世界的形成。当时,他们作为国际化一员,提高了新罗在东亚文化圈的地位。尤其是金春秋和金多遂,他们对维系唐朝——新罗——日本之间的关系,构建 8 世纪的东亚共同文化圈起了决定性作用。
金春秋为了使新罗摆脱善德王十一年(642,大化元年、贞观十六年)大耶城陷落危机,特出访高句丽(渊盖苏文),处理领土问题(返还竹领西北地方)却无功而返。
新罗遣大臣大阿、金春秋等送博士小德高向黑吕……来献孔雀一双、鹦鹉一双,仍以春秋为质。(《日本书纪》卷二十五,孝德天皇大化三年)
遣伊、金春秋及其子文王朝唐……春秋请国学观释尊及讲论,太宗许之。仍赐御制温汤……太宗深然之,许以出师。(《三国史记》卷五,真德王二年)
从以上纪录看出,金春秋于 647 年(大化三年)去了日本,次年即 648年(真德王二年)去了唐朝,成了当时面临政治危机的韩(新罗)日两国的调停使者。他通过对日本和唐朝两国的访问,巩固了“王权绝对化(王道政治)”的地位,传播了它的必要性。
下面来看一下同一时期访问日本、唐朝两国的金多遂。他于 645 年(宣德王十四年)入唐,第二年带着唐太宗的亲笔书信(贞观年中抚慰新罗王诏一首)回国。《日本书纪》(卷二十五,孝德天皇大化五年)是这样记述他被派遣到日本一事的:
新罗王遣沙喙部沙金多遂为质,从者三十七人(僧一人,侍郞二人,丞一人,达官郎一人,中客五人,方伎十人,译语一人,杂傔十六人)。
从以上纪录可以看出,他从大唐回国的第 2 年(大化五年,649 年)带着 37 名随行人员去了日本。这是金春秋时隔 2 年带领随行人员的大规模渡日,其中肯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特别是随行人员当中有新罗的僧侣、官僚、翻译官等,他们将当时新罗的唐文化和新罗的改革(武烈王权的专制化推进),以及新政府所面临的政治要谛传到了日本。尤其是和金春秋同行的高向黑麻吕(高向玄里),与在唐的新罗使节交往亦深,在当时日本政府改革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综上所述,以宿卫为主、贺正使和其他朝贡使为辅的新罗遣唐使,沟通了新罗和唐朝之间的政治、外交、文化,同时又是新罗文化的开拓者。对以唐朝为核心的东亚世界的形成作出了贡献。另外,他们使新罗文化更上一层楼,是韩国历史上最早的国际化开拓者。特别是金春秋和金多遂,这二人往来于三国间,克服了异国文化差异,为构建拥有统一的王道政治理念的文化圈(东亚世界)搭建了桥梁,是当时第一国际人(世界市民)。同时,新罗遣唐使确立了“韩中永远亲善的基础”,使新罗认识到了确立民族自主性的必要性,给韩民族文化发展带来了契机。
翻译:李美子(浙江工商大学日本语言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