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时代有大量的汉文典籍从中国传入日本寺院,其中有与佛教息息相关的内典,也有门类众多的外典。为了详细了解该时期日本寺院对汉文典籍的受容情况,本文将以智光所著的《净名玄论略述》为中心展开论述。
智光(约 708——宝龟[770 ~ 781])出家元兴寺,在那里学习三论宗。《日本灵异记》中卷第七缘,记载他因为嫉妒行基而堕入地狱。《净名玄论略述》流传至今,是智光的重要学术著作。
在这本书中,智光引用大量汉籍经典,对嘉祥大师的《净名玄论》进行了详尽的注释,其中引用频率最高的是梁朝顾野王的《玉篇》。虽然早已有学者关注《净名玄论略述》对《玉篇》的利用情况,但是本文从另一角度,试着通过探讨《玉篇》所转引的其他汉文典籍的文本,进而窥探奈良时代传入日本寺院的汉文典籍的意义和特点。
此外要说明的是,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日本大藏经所收录的活字本《净名玄论略述》,本文的论述就是以这个活字本抄本的调查为基础展开的。
在智光之后,兴福寺的善珠和大安寺的安成也以《玉篇》等众多汉文典籍为依据编写了佛典注释书。本文也将这些书籍纳入视野,考察南都寺院对汉文典籍的利用情况。
有关智光生平的资料甚少,我们无从知晓他的详细情况 。但是,从智光执笔的著作的序文中可以推知他是从小好学,励精图治的人。原文如下:
△智光《般若心经述义》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七卷)
……徒生九岁,避愦肉处,游止珈蓝。然自志学至于天平胜宝四年,和三十箇年,专憩松林,练身研神,随堪礼赞周览圣教……。
△智光《净名玄论略述》序(日本大藏经方等部章疏)
……智光生自日本,守朴成逸。徒以面墙,元崇修学。……松林独步,看读未几。只以微词,赞仰述论。
另外,刚才提到的《日本灵异记》的开头部分,有这样的描述:
△景戒《日本灵异记》中卷第七缘(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
释智光者,河内国人,其安宿郡锄田寺之沙门也。俗姓锄田连,后改姓上村主也(母氏飞鸟部造也)。天年聪明,智惠第一。制盂兰盆、大般若、心般若等经疏,为诸学生,续传佛教。……
以上序文将智光描述为充满智慧之人,并著有盂兰盆经、大般若经、般若心经等佛教内典的注释书。实际上,智光的著作如下所示:
《大惠度经疏》二十卷、《般若心经述义》一卷、《盂兰盆经疏述义》一卷、《法华玄论略述》五卷、《净名玄论略述》五卷、《中论疏记》三卷、《肇论述义》、《正观论》一卷、《玄音论》、《初学三论标宗义》一卷、《无量寿经论释》五卷、《四十八愿释》一卷、《观无量寿经疏》、《安养赋》。
遗憾的是以上大部分都已遗失,只有《般若心经述义》还完整保存至今,本文选取的《净名玄论略述》也只是残本,卷四末和卷五末已经无从查找。但考虑到同时期的著作已散逸殆尽,《净名玄论略述》的价值也愈加珍贵。这部书中不仅引用了佛教内典,还大量引用了外典,通过它可以解答奈良时代日本寺院都流传有哪些汉文典籍,人们又是如何利用这些典籍这一问题,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净名玄论略述》是为中国三论宗集大成者吉藏所著的《净名玄论》添加注释的注释书。在进入下文的正式讨论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进行版本确认。
现存唯一的抄本是写于建长三年的东大寺图书馆藏本(贵重书 111 函68 号。卷一本、卷三本附有跋。显庆抄写)。但是,只残存卷一本·末、卷二本·末、卷三本·末和卷五本七册,卷四本·末、卷五末已不知散逸何处。
现在最便于使用的版本是收录于日本大藏经所的活字本 。这个版本以上述东大寺图书馆藏本为底本,并依照续藏经所藏有的《净名玄论》补上了残缺部分。不过,这个翻刻本保留了原有版本的不确定之处。下文所采用的引用文本基本来源于日本大藏经所的活字翻刻版,与写本有不同之处时,会结合写本情况来探讨。
在这一部分,我们首先来考察《净名玄论略述》中利用《玉篇》所做出的注释文句。
《玉篇》是梁朝顾野王编纂的辞典,即包含汉字标音,又引经据典训诂汉字。在古代日本人们也频繁使用它。现在在中国国内,只存有宋代时再编的简化版《玉篇》即《大广益会玉篇》,原本《玉篇》的抄本只有在日本还有部分残留 。奈良和平安时代的著作常利用原本《玉篇》,本文选取的《净名玄论略述》中,利用原本《玉篇》写下的注释文达到了相当的数目。
井野口孝 认为,《净名玄论略述》中共有 57 处引自《玉篇》,其中只有8 处是智光本人标明引自《玉篇》,其他 49 处可以通过其他资料推定或者断定引自《玉篇》 。本部分就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以智光的引用文为中心,展开论述。
A. 《净名玄论略述》卷一本(【玄论】是指吉藏的《净名玄论》原文的部分;【略述】是指智光给出的注释。以下同。)
【玄论】……白首之年翫味弥笃。
【略述】……《左传注》曰:翫,犹习也。
上述例A中,智光引用《左传注》中的“习也”这一训诂,来解释《净名玄论》中的“翫味”一词的“翫”字。“翫,习也”确实是出自《春秋左氏传》僖公五年传的杜预注。这是智光专门从《春秋左氏传》杜预注中找出的吗?
事实上,这条训诂也出现在《大广益会玉篇》卷二六·习部中,原文如下:“翫:(午乱)切。习也。众也。又贪悦也。”
这里虽然出现了“习也”这一训诂,可是并没有说明这是引自《左氏传》,在现存的原本《玉篇》残卷中,关于“翫”的部分已经丢失,因此,也无法从中确认它是否标明这引自《左氏传》。但是,《大广益会玉篇》是原本基础上的简化版,它之前的原本《玉篇》中很有可能明确说明这一训诂出自《左氏传》。
当然,不可否认《春秋左氏传》同《玉篇》一样,也是古代日本知识分子的必读书。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智光在著作中频频引用《玉篇》的训诂,那么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测,“习也”是不是也是直接引自《玉篇》。也就是说,《净名玄论略述》中的“左传注曰,翫,犹习也”事实上是完整要引用了《玉篇》的内容。下面再举一个类似的实例。
B. 《净名玄论略述》卷二本
【玄论】问曰不二法门即为其本请闻其要……
【略述】……“要”者,旨也。所为物体。《说文》曰:“要,犹身中也。”谓于人身所有中旨此喉衿耳。《毛诗》:偶號要女。《传》曰:“要”,成也。为所成立物之体也。
这里智光引用了《说文》中的“身中也”这一训诂来注释《净名玄论》中的“要”字。同实例A一样,这一训诂也可以在《大广益会玉篇》中找到原文,在“卷六·臼部”有如下记载:“要:(于宵)切。说文曰,身中也。象人要自臼之形,今为要约自。又(于笑)切。”
这里,使用了“身中也”这一训诂,并注明了出处。原本《玉篇》中与之相关的部分已经缺失,无法进行直接确认,但是在智光那个时代的《玉篇》中存有这一记载的可能性是相当高的,由此可以推测,这个训诂也不是直接引自《说文》,而是同样来源于《玉篇》。
另外,在实例B的“《说文》曰”的后面又出现了“《毛诗》”、“《毛传》”等书名,针对同一个字引用多本典籍,给出了多个注释。这很有可能是这些训诂出自同一本辞书,即原本《玉篇》 。实例B中有下划线的部分是和现在通行的《毛诗》版本有出入的地方。《毛诗》的“郑风·蘀兮”中有如下记载:“叔兮伯兮倡予要女。《毛传》:要,成也。”
看了抄本的《净名玄论略述》,我们可以发现实例B中的下划线部分并不写作“偶號”,而写作“偶号”。再结合“倡予要女”一句,可以发现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因为字体相近而把“倡予”误写成“偶号”。在之后的活字本翻刻过程中,“号”又被翻刻成“號”,窥视原文风貌也就变得愈加困难。还有些地方也似类似情况。
C. 《净名玄论略述》卷三本
【玄论】……次即如来印欢兼世人嗟美……
【略述】……《毛诗注》曰:嗟欢(写本中写作“嗟”)美之深也。三(写本中写作“王”)弼《周易注》曰:憂叹(写本中写作“欢”)之辞也。今须前训。
这个实例中的引用在活字翻刻本中写作“嗟欢美之深也”,抄写本中则是“嗟嗟美之深也”。这样就可以推知,这部分的情况和下面要列举的《毛诗》商颂·列祖的郑笺基本一致。
△《毛诗》商颂·列祖:嗟嗟列祖……
【郑笺】……重言嗟嗟,美欢之深。
虽然智光在著作中还同时引用了“王弼《周易注》” ,但恐怕这些也不是专门从《毛诗》和《周易》中找出引用,而是一并引自原本的《玉篇》。现在,原本《玉篇》有关“嗟”的部分已经散佚,那么是不是可以把智光的引用文当做一条复原线索呢?
接下来,让我们来探讨《净名玄论略述》中出自《玉篇》的引用文中和汉文典籍佚文相关的实例。
D.①《净名玄论略述》卷一末
【玄论】而玄藉弥布。
【略述】……言“弥布”者。……《山海经》:体始布士。郭璞解曰:布,犹敷也。《国语》:敢私布之。贾逵注曰:布,陈也。《玉篇》曰:布,犹宣扬也。随宜须之。
D.②《净名玄论略述》卷三末
【玄论】……答此开十地及二生死……
【略述】……“开”者,兼也。《国语》:乐以开山川之风。贾逵曰:开,通也。《尚书》:三王之义先后相开。开,犹相闲涉也。《大戴礼》:察一而开乎多。案:开,解悟也。
以上阴影部分都引自《国语》贾逵注,下面将它们与现行版本的《国语》原文进行比较。
△《国语》晋语四:敢私布于吏。
【韦昭注】布,陈也。
△《国语》晋语二:释其闭修。
【韦昭注】闭,守也。
△《国语》晋语八:夫乐以开山川之风也。
【韦昭注】开,通也。
这三条是《国语》原文和韦昭的注释。吴·韦昭所著的是现存最古的《国语》注释书。分析《净名玄论略述》的引用文可知,后汉·贾逵为《国语》做注是参考了韦昭注,而智光引用的,是后汉贾逵所做的注。
下面再来分析D①,在“贾逵注”后面紧跟有“《玉篇》曰”。从中可推知,从郭璞为《山海经》做的注释到贾逵为《国语》做的注释,再到“《玉篇》曰”所引用注释,可能全部来自原本的《玉篇》。虽然,原本的《玉篇》中,关于“布”的部分业已散佚,无从查询,但是现存的原本《玉篇》其它部分常常引用上文所提郭璞《山海经注》和贾逵《国语注》,因此,可以判定D①中引用的《山海经》和《国语》的注释,也一并间接从原本的《玉篇》转引的。
由此可见,智光从《玉篇》中转引的引用文不仅是原本《玉篇》的佚文,如果原载这些佚文的汉文典籍也已经散佚,那么同样也可以把智光的引文视作这些汉文典籍的佚文,通过智光的引用文,我们可以窥探《玉篇》的成书期——六朝时代的书籍状况。
这种情况我们通过下面的实例E分析。
F. 《净名玄论略述》卷一末
【玄论】无言而无不言故即张大教网亘生死流。
【略述】……毛诗,亘之秬祢 。《传》曰:亘,遍也。《方言》:亘,竟也。今须初训。犹遍义。
实例F中引自《毛诗》和《方言》的引用文也是通过《玉篇》转引的。这里转引自《毛诗》的引用文和现行版本《毛诗》存在着微妙的差异。
△《毛诗》大雅·生民:恒之秬秠。
【毛传】恒,徧。
可见,现行版本《毛诗》中,阴影部分的字写作“恒”,而智光的引用文中写作“亘”,这一点陆德明在《经典释文》中业已当做异本原文明确指出 :
【释文】恒之:(古郑)反。徧也。本又作“亘”。……
也就是说,智光的引用文中有一部分是有别于现行版本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六朝到隋唐时期的异本原文情况。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著作也可作为中日古典文献研究的重要参考。
这一部分围绕《净名玄论略述》对《玉篇》以外的汉文典籍的引用展开论述。
G.然有雌雄,像于男女。雄为左契,雌为右契。
《老子德经》云: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河上公注曰:古者,圣人执左契合符信。无文法,刻契合符,以为信也。但刻契为信,不责人以他事也。
H. 《净名玄论略述》卷二本
【玄论】论曰夫有无相生高下相倾。……
【略述】……《老子道经》云: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河上公注曰:“见有而为无也”。乃至“高见而为下也”。略引二句,今以证之。
I. 《净名玄论略述》卷二本
【玄论】……答仲尼之遇伯雪可目击而道存……
【略述】……《庄子》云:仲尼见温伯雪子不言。子路曰:夫子欲见温伯雪子久也。见之不言何也?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亦不可以容声也。成法师云:姓温,名伯,字雪子。楚之怀道人也。具如《肇论述义》。
J. 《净名玄论略述》卷五本
【玄论】亦为简庄周义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鹿见之决骤……
【略述】此简外典为二,初引彼文,后为释成。《庄子·内篇·齐物章》云: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邪。郭象注曰:此略举四者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而非之即无以知所同之必是矣。成法师解曰:毛嫱,越王之嬖妾。丽姬,晋献公宠嫔。此二人者,姝妍冠世,人谓之美也。然鱼见怖而深入,鸟见惊而高飞,麋鹿走而不预。举此四者,谁知宇内定是美色邪。故知凡鄙愚迷,妄生憎爱。以理观察,孰是孰非哉。决卒疾狼也。
以上实例G引自《老子》第七十九章和河上公注,实例H引自《老子》第二章和河上公注,实例I引自《庄子》田子方第二和成玄英疏,实例J引自《庄子》齐物论第二、郭象注和成玄英疏。这些引文和现行版本的《老子》河上公注、《庄子》成玄英疏等多少有些差异,因为这些引文都比较长,可以推测这些是智光直接引用了《老子》、《庄子》的文句。继智光之后,善珠、安澄等奈良僧侣也从这些典籍中引用了较长的文句 。
下面开始考察对玄应《一切经音义》的使用情况。
K. 《净名玄论略述》卷二末
【玄论】……故释迦掩室于摩竭净名杜口于毗耶……
【略述】……“摩竭提”者,又言“摩伽陀”,又言“摩竭陀”。皆讹传也。正言“摩揭陀”。此云“善胜”。又云“无恼害”。或说“摩伽”,星名。此云“不恶”。主十二月。“陀”者,处也。谓“不恶处国”焉。“毗耶离”者。又云“毗舍离”。又言“维耶离”。皆讹传也。正言“吠舍釐”。此云“广严”。在恒河南。七百贤圣于中结集处也。
以上是智光对《净名玄论》中出现的“摩竭”、“毗耶”这两个印度地名添加的注释。下面再举出唐朝玄应所著的《一切经音义》中与此表述一致的记述。
△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一(大治本)
摩竭提:或云“摩竭陀”。亦言“默竭陀”。又作“摩伽陀”。皆梵音。讹传也。正言“摩揭陀”。此译云“善胜国”。或云“无恼害国”。一说云“摩伽”,星名。此言“不恶”。主十二月。“陀”者,处也。名为“不恶处国”。亦名“星处国”也。“揭”,音(渠谒)反。
△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八(高丽藏本)
毗耶离:或作“毗舍离”。或言“维耶离”。亦云“鞞奢网夜”。皆梵音。讹传也。正言“吠舍釐”。在恒河南中天竺界。七百贤圣于中结集处也。
以上阴影部分是和智光的所作的注释文相一致的部分。虽然智光没有标明这些文句引自玄应的《一切经音义》,但从两者的一致程度可以确定它们之间引用和被引用关系。
实际上紧随智光出现的兴福寺僧侣善珠也在佛典注释书中解释过“摩竭陀”一词,只不过他使用了另一本汉文典籍——《华严音义》。与智光相比较,善珠更加频繁地引用《一切经音义》作注,但是注释“摩竭陀”这一条时,却另外选用了《华严音义》。
△善珠《因明论疏明灯抄》卷一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六八卷)
“摩竭陀国”者。此有多说。《华严音义》云:“摩竭提”者,或云“摩”者,不也;“竭提”者,至也。言其国将谋兵勇,邻敌不能侵至也。或云“摩”者,遍也;“竭提”者,聪慧也。言聪慧之人,遍其国内也。或云“摩”,大也;“竭提”者,体也。言五印度中,此国最大统摄诸国,故云“大体”。或云“摩”,无也;“竭提”,害也。言此国法不行刑戮,其有犯死罪者,送置寒林耳。
以上善珠的引文和慧苑所著《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卷上的“摩竭提国”一条内容完全一致。
在天平八年(736)九月二十九日的《写经请本帐》 和天平胜宝五年(753)五月七日的《未写经律论集目录》 等书目中,可以找到关于《一切经音义》和《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的记录,可以确定它们都是在奈良时代传入日本的音义书。不管是《一切经音义》还是《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智光和善珠的引用都是日本利用这些书籍的早期例证。二人引用不同的书来解释“摩竭陀”一词展,现在本文就对这一情况展开论述。
与此类似的例证还包括:善珠的注释书屡次使用《文选》李善注和五臣注,但目前无法确认智光的《净名玄论略述》有哪些注释引自《文选》。因此可以推断,二人都曾引用《玉篇》、《老子》和《庄子》等,它们使用过相同的汉文典籍,但对有些汉文典籍的使用,他们又是不同的。根据这些不同点,可以发现先于善珠和安澄进行佛典注释的智光的特点,也进一步可推知智光所处的书籍环境。
奈良时代末到平安初期,善珠和安澄所著的佛典注释书相继问世,本部分将比较智光的《净名玄论略述》和它们的异同,进而找出智光在注释时所用的方法和态度。
首先来进行量的比较。这里分别选取智光的《净名玄论略述》、善珠的《因明论疏明灯抄》和安澄的《中论疏记》来作比较。三本著作本身在书籍的薄厚和大小方面无甚差异。
·智光《净名玄论略述》中的反切共 3 例
·善珠《因明论疏明灯抄》中的反切及直音共 163 例
·安澄《中论疏记》中的反切及直音共 255 例
前文已经论述,原本《玉篇》是《净名玄论略述》的主要参考依据,智光从中引用了大量训诂文句。但是如上面的实例所示,这本书中以反切作为依据的音释只有 3 例。不过,紧随智光之后的善珠和安澄却大不相同,他们在做注时,不仅利用训诂文句,更是大量地利用反切和直切来进行音释。下面,本文通过三人对相同字句所做的注释,来分析他们在方法和态度上的不同点。
L. 《净名玄论略述》卷二本
【玄论】……即事相违义如鉾楯……
【略述】……如此相违犹若“鉾楯”。三阶之言如“鉾”。不二之理如“楯”。何者“鉾”形专长。“楯”形方短。以形相违故为譬耳。又“鉾”者摧破义。“楯”者蔽障义。乃取人心彼此相违之见为譬也。《说文》曰,“鉾”,长二丈逮(写本中写作“建”)于兵库。此就大分言。“鉾”正应言戟。戟,长一丈六尺也。“楯”者,所以扞身以蔽目也。“楯”,即大樐。《西域记》曰,“步军轻捍敢勇。充(写本中写作“应”)选负大樐执长戟”。即是事也。
上文中阴影部分和《说文解字》内容一致:
△《说文解字》十四上·矛部
矛:犹如矛也。建于兵车、长二丈。象形。凡矛之属皆从矛。“矛+戈”、古文矛从戈。
△《说文解字》十二下·戈部
戟:有枝兵也。从戈、“幹——干”。周礼、戟长丈六尺。读若棘。
△《说文解字》四上·盾部
盾:瞂也。所以扞身蔽目。象形。凡盾之属皆从盾。
从实例L可以看出,智光对《净名玄论》中“鉾楯”的解释引自《说文解字》中“矛”、“戟”和“盾”的解释 。而善珠的《因明论疏明灯抄》对“矛楯”一词,解释如下:
△善珠《因明论疏明灯抄》卷六本
“解义既相矛楯”者。“矛”,(莫候)反。说文、长二丈、建于兵车。或为鉾字。“楯”,(食准)反。御敌也。棑也。或为□字。
善珠在这里首先按照反切法给出了音释,然后训诂,最后还指出了它们的同义异形字。可见,不管是“鉾楯”还是“矛楯”,总之是同义词用不同的汉字进行表记。智光的注释专注于对“鉾”、“楯”的字义解释,善珠的注释则依次注明读音、训诂解释和同义异形字,包含更多的信息。
下面来比较智光和安澄的注释方法。
M. 《净名玄论略述》卷二末
【玄论】……即无圣应不接凡……
【略述】……《礼记》:无辞不接。郑玄曰:接,犹会也。《庄子》:知者,接也。司马献曰:接,持也。今言“接”者,化也。即,济度义。
上面实例M中,智光引用《礼记》和郑玄注 、《庄子》和司马彪注 的文句做“接”字的注释文。但在下面的例子中,可以发现同样的文句,安澄标明它们引自原本《玉篇》,这也可以间接证明以上智光的引用文转引自原本《玉篇》 。
△安澄《中论疏记》卷三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六五卷)
言“接仍”者。上,《玉篇》:会也。《庄子》:知者,接也。司马彪云:接,犹持也。《述义》云:接,犹续也。
安澄还在另一处对“接”字添加的注释,不过,“接”和“椄”偏旁不同,这里安澄先分别把它们的反切和训诂都详细列出,然后判定“椄”应该选用“续”的意义。
△安澄《中论疏记》卷五本
所言“逐接”者。《玉篇》:上,……下,(子业)反。会也,交也,持也,合也。接续之接。为接字。在木部。(子猟)反。续也,近也,捷也,连也,逮也,偏也。今须续训也。
这个例子中,安澄依汉字不同的字体及音释给出相应的训诂。这是安澄的常用方法,但智光却不同,在他的著作中没有看到使用这种方法的痕迹 。
智光注释的另一个特点正如实例M中阴影部分所示,常常在引用文后出现“今者〇也,即〇〇义”的文句,以此给出更贴切的注释。
另外智光还在著作中通过比较新译佛典和旧译佛典,选出合适的注释,这可以视作他的另一大特点。相关内容将在下一部分中详细论述。
N. 《净名玄论略述》卷三末
“高广之座”者。《不思议品》中,文殊言:东方度三十六恒河沙国有世界,名须弥相,其佛号须弥灯王,身长八万四千由旬。其师子座高八万四千由旬,严饰第一。维摩诘现神通力,即时彼佛遣三万二千师子座高广严净来入维摩诘室。又,《无垢称经》云:东方去此过三十六殑伽沙国土有佛世界。名曰山幢,如来号山灯王,身长八十四亿踰缮那量。其师子座高六十八亿踰缮那量,菩萨身长四十二亿踰缮那量,座高三十四亿踰缮那量。时无垢称摄念入定起大神通,山灯王佛遣三十二亿大师子座,高广严净甚可爱乐,乗空来入无垢称室。今以新译为正,前乃传译之误。而所遣者是菩萨座。
针对“不思议品”,智光分别引用了鸠摩罗什所译《维摩诘所说经》和玄奘所译的《说无垢称经》中的内容,并肯定了玄奘的新译。
由此可知,智光在着手完成《净名玄论略述》的时候,博览了奈良寺院的汉文典籍,为己所用,并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适当的文句为《净名玄论》做注,融汇了他本人的思考与判断,后人即可从中了解汉文典籍传入情况,又能发现其使用方法,还可一瞥当时僧侣的汉学素养。
现在研究还无法确定智光到底是师从于三论宗第二传知藏还是第三传道慈,但是可以确定他曾在元兴寺居住。而日本三论宗开山始祖惠灌生前也住在元兴寺。惠灌是入隋高丽僧,曾直接跟随吉藏学习三论佛法。因此,元兴寺的三论佛法和汉文典籍是通过朝鲜半岛直接传入日本的。智光正是沐浴在这样的环境中才促使他完成了《净名玄论略述》等多部著作。
《净名玄论略述》等佛典都是在《玉篇》等辞书,以及传入奈良寺院的其它汉文典籍的依基础上完成的。之后又有同类书籍出现,比如法相宗慈恩大师的《妙法莲华经玄赞》等 。在朝鲜半岛,新罗璟兴的《无量寿经连义述文赞》是一部兼有音释和训注的注释书,也是依据《一切经音义》、《切韵》等汉文典籍完成的 。
古代的佛典注释书是考察古代中国、朝鲜半岛、日本三地的书籍、学问往来的重要资料之一。笔者今后将继续关注日本与中国和朝鲜半岛之间同类书籍的关系,以便进一步发掘日本在遣隋使、遣唐使时代对大陆文化的吸收和摄取。
翻译:裴晓宇(浙江工商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