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诗中反映上巳节俗的篇章主要有《和昭文相公上巳宴》、《禁火》、《三日赴宴口占》和《送目》。
《和昭文相公上巳宴》云:“一雨初消九陌尘,秉兰修禊及芳辰。恩深始锡龙池宴,节正须知凤历新。红琥珀传杯潋滟,碧琉璃莹水奫沦。上林未放花齐发,留待鸣鞘出紫宸。” 《禁火》:“火禁开何晚,春芳半已凋。柳风兼絮坠,榆雨带钱飘。泪翦兰膏尽,弦亏桂魄消。祓兰流水曲,游禊一相招。” 《三日赴宴口占》云:“赐饮初逢禊节佳,昆池新涨碧无涯。九门寒食多游骑,三月春阴正养花。共喜流觞修故事,自怜双鬓惜年华。凤城残照归鞍晚,禁籞无风柳自斜。” 《送目》:“送目衡皋望不休,江苹髙下遍汀洲。长堤柳曲妨回首,小苑花深碍倚楼。楚径蕙风消病渴,洛城花雪荡春愁。流杯三日佳期过,掷度兰波负胜游。”
这些诗透示了上巳节俗的一些典型事象。
一、欧诗讲到了与上巳节相关的水滨修禊。所谓:“一雨初消九陌尘,秉兰修禊及芳辰”,“赐饮初逢禊节佳”,“祓兰流水曲”。
水滨修禊乃上古遗俗。《诗经·溱洧》云:“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即描写郑国上巳之日青年男女借修禊欢会之事。《毛诗李黄集解》云:“郑国之俗,三月上已之辰往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以祓除不祥……” 《周礼注疏》云:“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郑玄注曰:“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衅浴谓以香熏草药沐浴。” 《后汉书·礼仪志》:“是月上已,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病,为大絜。”
唐至清代文人在写及上巳的母题诗中多有叙及水滨修禊之处。唐张说《侍宴临渭亭》:“青郊上巳艳阳年,紫禁皇游祓渭川。幸得欢娯承湛露,心同草树乐春天。” 王维《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观禊饮应制》:“长乐青门外,宜春小苑东。楼开万户上,辇过百花中。画鹢移仙妓,金貂列上公。清歌邀落日,妙舞向春风。渭水明秦甸,黄山入汉宫。君王来祓禊,灞浐亦朝宗。” 唐权德舆《上巳日贡院考杂文不遂赴九华观祓禊之会以二絶句申赠》之:“禊饮寻春兴有余,深情婉婉见双鱼。同心齐体如身到,临水烦君便祓除。” 宋韩琦《上巳》:“远道今逢祓禊辰,雨余风物一番新。等闲临水还思旧,取次看花使当春。絮雪暖迷西苑路,车雷晴起曲江尘。台英正约寻芳会,谁是山阴作序人。” 梅尧臣《上巳日午桥石瀬中得双鳜鱼》:“修禊洛之濵,湍流得素鳞。多惭折腰吏,来作食鱼人。水发黏膏緑,溪毛映渚春。风沙暂时远,紫线忆江莼。” 张方平《清明连上巳》:“踏青原上饮,祓禊水边歌。佳节相连好,游人一倍多。” 周必大《三月三日适清明会客江楼共观魏紫偶成二小诗约坐客同赋》之:“修禊归来却踏春,临流谋野两闺情。不如省事游春女,挑菜渚边看水生。” 元程端礼《上巳陪东岩赤山兰泉修禊分韵》:“祓禊记佳节,浴此兰泉清。芳渍不待掇,水止元无声。悟悦竟忘言,一振华裾轻。采真孰为妄,至乐无达生。” 《石仓歴代诗选》收高启《上巳有懐》:“春寒浑未减征衣,愁对佳辰坐掩扉。江上琴书留滞久,水边车马祓除稀。闲园细雨梨花落,废苑平芜燕子飞。欲觅兰亭会中友,几人迁谪未能归。” 清査慎行《西苑上巳呈同直诸君》:“上巳接清明,韶光满苑城。晓烟和柳重,夜雨为花晴。节物春长好,年芳老自惊。两三修禊伴,闲话水边行。”
二、上巳节曲水流觞是修禊活动中的典仪。欧诗云:“红琥珀传杯潋滟,碧琉璃莹水奫沦。”“共喜流觞修故事,自怜双鬓惜年华。”“流杯三日佳期过,掷度兰波负胜游。”
曲水流觞亦古俗。《荆楚岁时记》云:“三月三日,四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临清流,为流觞曲水之饮。” 《晋书》有载:“武帝尝问挚虞三日曲水之义,虞对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村人以为怪,乃招携之水濵洗祓,遂因水以泛觞,其义起此。’帝曰:‘必如所谈,便非好事。’晳进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请言之,昔周公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见金人奉水心之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诸侯。因此立为曲水,二汉相缘皆为盛集。’”
后世逢上巳节,文人们每籍曲水流觞以成雅集兴会。唐至清代文人的诗歌中多有对此情的记写。孟浩然《上巳日洛中寄王迥十九》:“卜洛成周地,浮杯上巳筵。……垂柳金堤合,平沙翠幕连。不知王逸少,何处会羣贤。” 韩琦《上巳属疾》:“去年修禊小龙池,醉席髙吟盛一时。今日正逢春骀荡,此身翻苦病支离。浮觞胜会人胥乐,闭合衰悰自不知。” 强至《即席依韵奉和司徒侍中上巳会许公亭二首》:“禊事初修乐未涯,晴阳浓淡薄云遮。风光转入庭前柳,春色随来席上花。千载风流追曲水,万人游豫揜长沙。相公今日携诸吏,那比山公醉习家。” 刘敞《已不赴金眀集招邻几谈》:“楼船旗鼓扬春风,曲水浮觞一醉同。穷巷谁怜车马絶,萧条相对两衰翁。” 刘攽《上巳》:“风光亹亹逼人来,过去清明更不回。巳日家人还祓禊,蜀江清水快流杯。关关啼鸟如相和,冉冉残花欲尽开。自笑野心安淡泊,亦能随众上春台。” 宋郭印《上巳曲水》:“良辰元巳惜芳菲,一笑林亭挽落晖。圆吭髙低齐献曲,浓阴远近密成围。縠翻细浪环池转,羽挟清觞傍席飞。不为不祥来祓濯,欲因流水送春归。” 喻良能《彦礼知丞上巳过访流觞于爱山之曲水》:“年来曲水竞流觞,元巳夫君访草堂。波撼石麟杯斚乱,风翻花片笑谈香。哦松适意清篇富,闭户端忧白日长。更约来年春好处,重来相与醉沧浪。” 杨万里《次公秩满来归偶上巳寒食同日父子小酌》:“又是一年修禊时,何须曲水泛金巵。遍尝众酒少一醉,坐到三更眠未迟。上巳巧当寒食日,春风悭放牡丹皮。白头父子灯前语,忌却江湖久别离。” 韩淲《山中上巳宋六成甫见过留饮》:“风光流转景常新,且乐林泉自在身。曲水流觞知上巳,落花啼鸟近残春。快倾座上一壶酒,莫染人间半点尘。兀兀篮舆好归去,路平微雨草如茵。” 元吴师道《上巳日水西纪游》:“挥觞复临流,放歌聊濯缨。” 明邵宝《上巳日私试诸生于二泉精舍》:“一从修禊起流觞,千载髙风尚未忘。此日闲来非此客,吾山佳处复吾堂。卧龙庵外寻黄石,活水源头见紫阳。沂上是非人莫问,草亭真对海天长。” 清毛奇龄《上巳雨中陪益都夫子修褉万柳堂奉和夫子原韵》:“上巳名园景物幽,同来何必共羊求。花繁故向烟中见,柳弱偏宜雨后游。湿鸟弄衣低复起,晴鱼吹沫去还留。临流不用浮杯下,碧酿沉沉满緑洲。”
三、在古俗中,上巳节是有“招魂”之意的。明郑瑗《井观琐言》有云:“招魂复魄,荆楚之俗乃以是施之生人,宋玉《招魂》、景差《大招》是也。予按韩诗云: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则非特楚俗然矣。” 后世诗家也写及,宋林亦之《郑氏母二首》之:“片片花飞上已村,谁将双泪哭寒原。明朝况是初三日,好把流杯为续魂。” 欧诗《禁火》所云“祓兰流水曲,游禊一相招”的“招”,当即古俗上巳水滨招魂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