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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福建思想文化的发展道路

福建文化是中华文化中优秀的一支,她是在文化碰撞和交融中发展的。可以说,每一次文化的交融,都使福建思想文化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因此,文化的激荡是福建思想文化史发展的主题线索。掌握了这一线索,便能把握福建思想文化发展的基本规律。我们认为,可将福建思想文化史划分为四个大段,即:土著文化阶段、汉越文化交融阶段、儒佛道三教融摄阶段、中西文化交融阶段,在各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文化冲突内容。我们对文化的冲突抱积极的看法,一般地说,一种文化在封闭的环境里自我更新,其成就必然是十分有限的,因为,接触面太小妨碍了新思维的产生。而一旦两种文化发生激烈碰撞,虽说这往往是十分痛苦的过程,但也会给各自的文化主体带来新的文化因素,迫使他们各自作出反应,常能导致新的文化创造出现。福建思想文化的历史进程便是这一定理的最好注解。福建的土著文化曾长期落后于中原文化,只是在中原文化传人后,才获得了新的推动力,逐步赶上发达区域水平。对中原文化来说,她与闽越文化的结合也受益于闽越文化中的许多因素,例如,闽越人善于航海,吸收这一文化因素之后,大海对汉族来说,不再是陌生的领域,古代闽人远航亚非诸国,将汉文化传播于遥远的异域。可见,文化的交融丰富了汉文化的内容。在福建历史上,每一次大规模的文化交融都促使福建思想文化出现高潮。唐中晚期中原文化的南传,激发了福建唐末五代的第一次文化高潮;两宋儒佛道三教的竞争,促成南宋福建古文化的高峰;晚明时期,儒佛道三教的又一次激荡,激发了晚明福建文化的第三次高潮;近现代中西文化的交融,引致福建思想文化的第四次高潮。总之,掌握了文化激荡这一线索,便弄清了福建思想文化的发展道路。

一、福建文化溯源

福建的地理环境封闭,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与中原远隔千山万水,土著文化难于参加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多民族文化交流,这一特点造成了多方面的文化影响。首先,福建土著文化具有浓郁的地方文化色彩,具体地说,不论是旧石器时代的漳州莲花池山文化,还是青铜时代的船棺文化,或仙字潭文化,都表现出与中原文化显著不同的风格。然而,也正因为这一点,福建长期隔绝于东方文化发展的主流之外,进步缓慢。尽管中原王朝已经历了夏、商、周三个朝代的嬗替,却没有充分证据说明秦以前闽地已出现国家。当代的考古发现表明:福建在汉以前虽有些不错的文化成果,但其总体文化成就明显不如中原。产生差距的原因在于:中原始终处在东方文化交汇的中心,时时吸收各地的文化成果,故能长久保持一流的文化水准,而古闽人只能在狭小的范围里熔铸自己的文化,落后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古老闽文化的存在,构成后世闽文化的一个重要源头,土著人的文化性格,必然深深地影响闽文化的发展道路,这是不可忽略的。

二、两汉六朝汉越文化的交融

秦始皇南下的大军切断了闽中土著文化的发展道路,随着闽中郡的建立,古闽人孤独发展的历史终于结束了,宏大的中原文化渐渐渗透七闽之地,开始了闽中汉越文化交融史。汉朝建立后,闽越人君主无诸被封为闽越王。从祟安发掘的汉城遗址的文物来看,闽越人已掌握冶铁、筑城、陶冶等诸项技术,明显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如果这一文化趋势延续下去,闽中的发展速度将大大加快。然而,汉晋时代的闽文化经历了两次大挫折:第一次是汉武帝灭闽越国之后,将闽越族人迁徙至江淮一带,这对闽越人自身文化水平的提高是十分有利的,但对闽地而言,没有人也就没有了文化的发展,文化因而衰落;第二次是吴国将领贺齐人闽,将战败的山越人全部编入军队北迁,闽中人口再次锐减。人口的流失导致闽文化的长期落后,直到晋代,闽中二郡仅 8600 余户,地广人稀,被中原人土视为蛮荒瘴疠之地。西晋永嘉之乱后,汉族移民开始南下闽中,推动了闽越遗民的汉化过程,迄至南朝陈时期,闽中汉越人民业已融为一体,组成汉族的一个区域分支——闽人。不过,当时的闽人中,越遗民血缘比重相当大,因而,闽越文化的许多特点也保留了下来,其中最主要的是“信巫鬼,重淫祀”的习俗。这一时期,闽中的佛教、儒学也开始萌芽,但远未成为主流,在闽人中,巫觋文化的影响是压倒一切的。

三、隋唐五代福建思想文化的勃兴

唐代安史之乱后,中原人民掀起了几次南下浪潮,闽中人口因而大幅度增长,从隋初的 12000 多户增长至五代末的 460000 多户,其中增长部分主要是中原移民。他们使闽中的汉文化因素成为闽文化的主体。在这一大背景下,中原的儒学、佛教南传,与闽中原有的道教、巫觋文化相互激荡,激起了闽中第一个文化浪潮。过去受歧视的闽人已不甘心于浑浑噩噩的生活,他们对高层次的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开始研究精致的佛教、道教、儒学等学科的哲学,并力图在文学、科举诸领域一显身手,有了较高的文化成就。在道教领域,泉州道士谭峭草就《化书》,在研究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上,形成了独有的体系,对道教理论做出重大的贡献;在儒学方面,若将儒学按传统划分为义理、经世、辞章、训诂四个领域,在义理上,闽中有欧阳詹附和韩愈重振儒学的主张,为闽中播下了儒学哲学的第一粒种子。而林慎思著《伸蒙子》、《续孟子》等书,是其时代有代表的儒学著作;在辞章上,享誉唐代、五代文坛的有:欧阳詹、陈陶、徐寅、黄滔、翁承赞、郑文宝、江为等人;在经世上,闽人进入科举的不少,但在唐代仅有少数人仕途顺利,及至五代乱世,这一状况才发生彻底改观,五代各国都有闽籍名臣,不少人扮演重要角色。因此,唐末五代,闽人在世人眼目中一扫“闽蛮”的形象,过去的瘴疠之区现已被看做文星灿烂之地,这为宋代八闽的发展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唐五代在福建最受尊奉的还是佛教。闽中各地,民众大建佛寺,许多人剃度为僧,而统治者对佛教的鼓吹更是无以复加。从全国而言,晚唐五代是佛教的衰退时期,而闽人对佛教极为热忱,便造成了福建佛教特盛的局面。这一时代闽中禅僧辈出,百丈怀海、大珠慧海、沩山灵祜、黄檗希运、曹山本寂、雪峰义存、玄沙师备等,都是有全国声誉的名僧,一时有“闽中多禅宗知识”的评语。和晚唐五代的福建儒学偏重于辞章之学相反,闽僧多为杰出的思想家,他们大多有作品传世,对中国思想界有相当深远的影响。总之,不论从晚唐五代福建佛教的社会影响及其学术造诣而言,都远远超过儒学,其发展层次也超过道教,是为其时代最有影响的文化思潮。

如前所述,在福建的第一次文化高潮中,闽人的创造是有目共睹的。这些成就足以说明:闽人已告别了文化不发达的时代。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其时闽人在宗教领域的投入远胜于对儒学的投入,佛教的全盛与道教的崛起,加上闽中固有的巫觋文化,将儒学的生存空间压缩得相当有限。因而从总体上讲,五代以前闽人的整体思维表现出强烈的宗教文化色彩。不过,从“信巫鬼,多淫祀”的低级信仰发展到对较高级的宗教发生兴趣,已是一个显著的进步。

四、宋元福建文化的全面繁荣

两宋期间,北方民众在金元贵族南侵的压力下,再一次掀起南下浪潮,造成福建人口骤增,从此福建成为国内人口过剩区域,文化素质也有很大的提高。推动宋代福建文化发展的主动力是儒学。儒学在后世被视为阻碍中国社会发展的保守势力,但是,若实事求是地分析问题,我们不应否认她在中国历史上曾起过积极作用,尤其是在对南方文化的开发方面。历史的比较也许最能说明问题。在儒学入闽以前,福建思想文化领域完全是低层次的迷信,在儒学尚欠发达的唐五代时期,福建思想文化的主体是宗教文化。这种状况在中世纪是极为普遍的,对许多民族来说,摆脱宗教文化的彻底控制是近代的事,因为在他们的中世纪没有一种可以和宗教抗衡的理论。当然,这一规律对中国是不适用的,因为,在中国有和佛道相抗衡的儒文化。儒学是一种面对人生的学问,她的务实精神使她成为宗教的对立面。在理学家看来,推动世界的本原不是人格神,而是一种哲学观念——太极,这种观念在今人看来仍是不够的,但在古代,它却使人们敢于反对宗教。儒者在反对民间迷信和宗教方面是走得相当远的,它反对人们在信仰领域花费太多的精力和财物,提倡教育和发展生产,而且,理学崇尚理性,格物致知,关心国家社稷安危,重视道德修养和人格完善。这种精神都促使闽人在文化领域深入开拓。因而,儒学的传人是促进闽人进步的一股力量。宋代闽文化正是在儒学的推动下,进入古代福建文化的最高峰。

宋代福建文化的发展可分为二个阶段:北宋、南宋。北宋福建是儒佛道三教均衡发展的时期。由于朝廷提倡儒学,加上学者从宗教里觉悟后对儒学的投入,北宋儒学呈上升之势。不过,当时儒学的中心是在北方,闽中儒学的势力尚不够强大,仅能与佛道保持平衡而已。如果说五代以前福建的儒学尚偏重于辞章方面,宋代福建儒学则是全面展开。在经世方面,北宋福建以出产秀才闻名天下,许多人通过科举一途进入政坛,仅以中枢机构的宰相而言,即有多人为闽籍,如:陈升之、章得象、章惇、吴育、吴充、曾公亮、苏颂、蔡确、吕惠卿、李纲等;此外,在辞章方面,有著名文学家杨徽之、杨亿、柳永、蔡襄;在性理方面,陈襄、郑穆、陈烈、周希孟以“海滨四先生”闻名,除了闽中一直不发达的“训诂学”之外,福建儒学在各方面都有了成就。与儒学相对照,闽中佛道二教也十分活跃。宋代福建仍是国内佛教中心,僧人数量位居全国第一,寺院的密度也是全国第一,朝廷赐封的“大法师”中,有许多为闽人,闽中寺院还出资印刷了二部大藏经。这一切都说明北宋福建佛教的发达。然而,就学术而言,北宋闽中佛教缺乏突破性的发展,禅僧们把佛学的追求简单地归结为禅悟,他们认为;一个人知识越多就越容易迷失本性,反不如山野无知识的农夫容易进入大彻大悟的境界。所以,宋代的僧人已没有研究经典的热情,他们把追求玄之又玄的禅悟当做人生的一切,为此舍弃了其他方面的开拓。然而,当佛教失去知识土壤之后,它的智慧之花也随之萎谢了,其结果是使福建佛教失去了高深的理论,出现了庸俗化的危机。迄至南宋,佛教在思想界的地位便让位给理学。北宋福建道教在官府的扶植之下,也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由于汀州道士王捷的活动,宋皇室“找”到了自己的祖先——“赵真君”,从此,道教成为宋朝的国教。其次,武夷山在这一时期成为国内著名的道教圣地。总之,北宋儒道二教都赶上来了,佛教失去了统治地位。

南宋福建是理学全盛时代。由于杨时、游酢等人传道东南的活动,闽北成为理学根据地,一时俊才云集,著名人物有:杨时、游酢、刘子晕、刘勉之、胡安国、胡宏、胡宪、罗从彦、李侗等,他们多为后世孔庙配祀的理学前贤。迄至朱熹总结前辈成就,开创闽学,闽北一跃为国内学术中心。朱熹死后,后继者亦不乏杰出之士,如蔡沈、黄斡、真德秀、陈淳等人。总之,南宋闽学是中国学术史上最重要的学派之一,也是具有世界意义代表性学派,对中国历史和世界文化史,都发生过重要影响。南宋闽学的兴起,也带动福建文化的全面繁荣。在文史领域,郑樵著《通志》、袁枢开创《纪事本末》体例,张元斡的豪放派词,江湖派的领袖人物刘克庄的诗词,严羽著《沧浪诗话》,都是足以称道的文化硕果;在艺术和科技领域,陈畅著《乐书》、蔡元定撰《律吕新书》,宋慈开创法医学……总之,福建文化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许多方面的成就都是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在儒学的刺激下,南宋八闽道教也有很大发展,曾馈编成《道枢》这一部巨著,福州万寿观经过 60 年的努力,刊刻成卷帙浩繁的道教经典总汇——《道藏》,而闽清籍的著名道士白玉蟾在吸收理学思想的前提下,开创道教南宗。和儒道突飞猛进相比,南宋福建佛学仅是凭着强大的惯性随时代而随波逐流,呈现衰退趋势。不过,南宋福建思想界虽以建立理学的优势而告终,但闽学已不是孔孟时代的儒学,它批判地吸收了佛道的哲学思想,而扬弃了它的宗教外壳,最终完成了本身思想体系的重建。从哲学史发展的角度讲,闽学接过了佛教探索思维奥秘的工作,将它推向一个更高的层次。

元代福建动乱不安,闽人的文化建树比之宋代大为逊色,但也有一些杰出的成就。例如,元初的宋遗民文学,代表作有谢翱的诗歌、散文,郑所南画兰及《铁函心史》的创作。元代福建长期作为江浙行省的一个部分,这一隶属关系深深影响了福建文化界,闽籍名士多移居江南,如上述谢翱、郑所南,加上后世的杨载、张以宁等,他们都是在江南或京师闯出名声后,才得到各方面的认可。元代福建理学大师有熊禾、陈普、吴海等人,他们的成就也比不上江南的学者,所以,一般认为:元代中国学术中心已从福建转至江南。元代统治者重视宗教更胜于儒学,可是,他们的重视仅表现在给佛教徒、道教徒更多的特权,结果造成宗教界人士普遍的堕落。所以,元代福建宗教表面上轰轰烈烈,实际上,佛道世俗化的危机更深了。

五、明清福建三教合一思潮与理学的异端

明清时期理学走向僵化而佛道二教世俗化,三教都呈没落之势。因此,就整体而言,明清闽人在思想文化界的贡献,前不如宋代,后不及近代,仅是在晚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高潮。

明清福建思想文化的发展,大体可分为明代前期、明代后期、清代前期三个阶段,其脉络仍是三教关系。

明代前期,程朱理学被朝廷定为统治思想,朱熹开创的闽学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朝廷制定政策的唯一依据。在这种背景下,福建理学复兴,并以其强大的惯性继续发展,出现了陈真晟、周瑛、蔡清等一批理学家,他们的主要贡献是延续朱子学传统,并对其导师的理论做些修补工作,使之更加完整。然而,由于他们不敢超越朱学的藩篱,便限制了自己的成就。明初福建的佛教却在衰退,具有哲学思想的僧人日渐减少,大量只会念“阿弥陀佛”的流民把持着八闽大小寺院,成为“寺院地主”。因此,福建佛教的世俗化倾向非常严重。福建道教的情况和佛教也差不多。三教的沉寂使福建思想文化界如同一潭死水,几乎无所作为。

明代中叶,王阳明心学兴起,使沉寂的中国思想界重新热闹起来。众所周知,王阳明强调发挥本能的“致良知”之说带有浓厚的禅宗色彩,所以,也可以说王阳明是从佛教哲学中重新获得力量,推动了理学的发展。王阳明开创的道路对闽中思想界影响极大,明代后期,福建出现了两个理学异端——李贽和林兆恩。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继承王学传统,从佛教、道教理论中寻找理学的出路,但是,他们比王阳明走得更远。林兆恩觉得儒教的修身之学远不如佛道二教,因而,他提出以佛教治心、道教治身、儒教治世,创立了“三教合一”的新宗教。李贽则从禅宗里得到启发,崇尚个性解放,他抨击孔孟,反对盲从,讥弹世俗之见,给思想界造成极大冲击。面对王学的进攻,朱子学策源地的福建学者中,也有一部分人以卫道士自命,他们继承朱子学,阐发儒家经典,出现了陈琛、张岳、林希元、黄道周等一系列人物。这样,福建思想界大为活跃起来。在这种学术氛围中,福建文史、艺术、科技领域人才辈出。王慎中倡导“唐宋文学运动”;陈第开创研究古音韵的新方法;张瑞图以书法闻名;曾鲸吸收西洋画法创造崭新的人物画……就连佛教在理学的影响下,也出现了复兴趋势,隐元使福建临济宗再兴,元贤复兴曹洞宗,一时间闽中佛学人才辈出,影响后世深远。可见,明末福建出现了一个新的文化高潮。

清前期统治者实行文化专制政策,再一次扼杀了活跃的思想界。八闽人物中,黄道周被杀,隐元流亡海外,李世熊隐居山村,埋首著书几十年。李光地原为王学崇拜者,后在形势压力下,改宗朱子学。所以,清代前期闽人没有重大的思想贡献。在这一时期,闽人引以为骄傲的闽学却成为一种负担,思想界中不乏才子,但少敢于突破禁区的人。人们甚至认为:假如没有闽学这一传统,明清闽人是否会有更大的贡献?其次,由于地理条件的关系,清代闽人跟不上江南的学术潮流。在考据学盛行的时代,闽中竟无一个可称为大师的考据家。然而,也许是闽人不须背考据学这一包袱,清代闽人较早转向“经世致用”之学。郑光策于嘉庆、道光年间提出“经邦济世”,并培养出梁章距、李彦章、林则徐等经世致用派学者,促使清代学风大变,也为晚清福建思想文化大发展奠定基础。

总的来说,明清时代儒佛道三教都缺乏活力,理学日益僵化,而佛道世俗化危机加深。因而,三教之间的碰撞也难以激起较大的文化浪潮。李贽、林兆恩等人想从佛道中寻找儒学新的出路,然而,佛道自身难保,安能救得了儒学!同样,佛教人士想溶人儒学而拯救佛教,也不能获得大成就。传统文化发展到这一境地,似已缺乏活力,无论怎么腾挪,都跳不出三界的范畴。当然,这也和新生的市民阶层的软弱有关,他们尚无法摆脱对传统思想体系的依赖,因此,也无法创造新的思想体系。

六、近代福建中西文化的交征

近代西方文化的传人,极大地震撼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改变了福建思想文化的格局。过去,福建思想文化就是三教的竞争,在这以后,便发展为中西文化之争。西方文化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化。东方文化尚静、尚和谐、尚智慧;而西方文化尚动、尚扩张、尚力。在强有力的西方文化冲击下,传统文化一度招架不住,于是,西学传人中土,造成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文化巨变。然而,文化的动荡也给予福建思想文化新的发展契机。严复积极译介西方启蒙思想,成为对中华文化卓有贡献的人物;林纾翻译西洋小说,使中国人通过小说了解了西方人的生活。此外,辜鸿铭与陈季同将儒家经典译成英文、法文,使欧美人士进一步了解了中华文化的精粹。闽人在沟通中西文化方面的努力,也使福建思想文化开拓了一个新的境界,大大促进了自身的发展。晚清,在西学的冲击下,福建文化出现了历史上的第四个高潮,除上述人物外,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还有林则徐、沈葆桢、陈衍、陈宝琛、丁拱辰、何秋涛、祝桐君、虚云、园瑛等等,他们大多是对西学冲击作出反应的人。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新式教育的发达,福建出现了一批中国最早掌握现代科技的人物,例如魏翰、陈兆翱、郑诚、汪乔年、罗臻禄、池贞铨、林庆升等等……这为中国现代科技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总之,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冲击,不仅使中国传统文化面临覆没的危险,也使中国传统文化走出自我循环的怪圈,进人大发展时代。毫无疑问,近代福建思想文化的发展,大半是西学冲击造成的,尤其表现在科技进步方面。但从另一方面看,在社会科学领域,许多有成就的近代福建学者,大多有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例如严复、林纾、辜鸿铭等。可以说,中西文化合璧是这一代杰出闽人的共同特征。所以,传统文化对福建思想文化的贡献是不可抹杀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文化暴露出固有的弱点,于是,严复、辜鸿铭等学者开始反思西方文化。辜鸿铭以中华价值观为准绳,批判西方人尚力、尚扩张的殖民文化意识,竟引起西方哲学界的轰动,使之重评东方价值观。但是,在国内舆论界,严、辜二人对西方文化的反思,被人们视为开倒车。从现在看来,这一评语过于轻率,严复并未放弃其早期的理想,仅是想找一条折衷中西文化之路,当然,他并未完成这一探索。

七、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潮与中西文化之争的新阶段

1919 年的五四运动前后,中国发生了中西文化之争的大论战,通过这场论战,中国人进一步明确了向西方学习的必要性,于是,西方的各种思潮引进中国,也波及福建。其中,有一种思想转化为规模宏大的群众运动,这就是马克思主义。这样,现代福建思想文化领域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以儒学为主的传统文化思潮;以马克思主义为核心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潮;以及从西方引进的西方文化思潮。三种思潮的激荡,培养了新一代的闽人。林语堂兼通中西文化;郑振铎以西方文学观念分析传统文化;高鲁、侯德榜、萨本栋对现代科学作出重大贡献;张鼎丞、邓子恢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家。各种思潮的竞争,以马克思主义群众运动的胜利而告终。不管人们怎样评说马克思主义,中国马克思主义的一大优点是永远不能抹杀的,这就是它力图超越西方文化模式,努力继承全人类的文化遗产,因而,在马克思主义的天平上,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是均衡的。在这一指导思想支配下,中国共产党人宣称他们是西方最先进文化——马克思主义的继承者;同时也是从孔子到孙中山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这是一种均衡的文化观,也算是对近代中国中西文化之争的总结。如果在共和国成立后,面对中西文化激荡的延续,按照我国国情正确加以引导,中国的新文化建设当有更多的成果。让人惋惜的是:这种激荡往往被忽视或扭曲了,文化虚无主义盛行,直到三中全会后才得到拨乱反正。总的来看,中西文化之争是贯穿中国近代文化史的线索,直到现代仍是如此,中国人应向西方文化学习,这方面还有许多新课题;同时,中国人也不可持民族虚无主义,放弃宝贵的民族文化传统,只有在中西文化交相争辉的前提下,我们才可能创造出一种新文化。

纵览福建思想文化史,我们的结论是:文化的发展绝对不能在静止的容器中按既定的程序进行,它应是在文化之林中自由游弋,由碰撞发生接触,由接触发展为最终结合。这一过程是猛烈的,具有破坏性、杀伤性威力的,并且常是痛苦的反应过程。但是,这种反应,又是孕育新文化的诞生所不可避免的。福建思想文化史上的四次高潮,无一不是文化冲突的结果。所以说,福建历史上各种文化的激荡,是福建思想文化不断升华的根本原因。 Z3vC1yc+gV6qulPqx052ce6yXuUDAubaUTggqthFdBYjx5zwnxxuj/0q5h7FMm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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