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光开漳是福建开发史上的重要转折点。隋末唐初的福建仍是动乱不安的地区,经常发生反抗朝廷的暴动。陈元光建立漳州之后,唐朝有效控制了中国东南区域,福建地区的形势逐渐缓和,成为经济文化发展较快的区域。
在唐以前,福建被称为好动易乱的地区。六朝时期,福建发生了多次民众起义反抗压迫的事件,一些地方豪强乘机割据地方,在福建境内发生过多次战事。隋朝是一个短促的朝代,在其进军闽中之初,闽中也曾发生反隋战争。隋末席卷全国的农民大起义发生,“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其时,福建被称为建安郡,所谓建安豪杰,即为闽中土豪大族。他们响应余杭刘元进领导的反隋斗争,纷纷起兵,袭击隋军,并将隋朝的地方官拘捕。隋炀帝大业十年六月,“贼帅郑文雅、林宝护等众三万,陷建安郡,太守杨景祥死之”。 隋代的建安郡在闽县,攻克建安郡,便控制了全闽,可见,这一次起义的规模相当大。
隋末唐初,东南一带先后被沈法兴、李子通占据。唐武德元年,李子通向唐朝称臣,建安郡也被纳入唐朝的统治范围内。唐高祖武德四年(621 年),李子通反唐失败,被唐朝铲除。随后,唐军全面接管李子通的辖境,史册记载,唐武德五年(622 年)春正月,“唐使者王义童下泉、睦、建三州”。 其中的“泉州(今为福州)”、“建州”应是指闽中辖地。这说明武德五年,唐朝的官员随着军队正式进入福建诸州。不过,建州随即发生叛乱事件,《闽书》记载:叶颢任建州刺史,“会妖贼武遇作乱,婴城捍之。城陷,不屈死,建人立庙富沙祀焉” 。从刺史被杀这一件事来看,当时建州的战事有一定规模。
福建的沿海也有治安问题。福建沿海生活着被史家称为“游艇子”的疍人,在隋代,他们一度支持王国庆等人的叛乱,在唐代初年,应是一支自成系统的武装。据《三山志·兵防类一·诸厢禁军》的记载,唐朝在唐高祖李渊时,设置了“越福十二州招讨海贼使”,可见,当时的海上问题让唐朝困惑。不过,《太平寰宇记》记载:“泉郎,即此州之夷户,亦曰游艇子。即卢循之余,晋末卢循寇暴,为刘裕所灭,遗种逃叛,散居山海,至今种类尚繁。唐武德八年,都督王义童遣使招抚,得其首领周造夌、细陵等。并受骑都尉,令相统摄,不为寇盗。贞观十年,始输半课。其居止常在船上,兼结庐海畔,随时移徙不常。厥所船头尾尖高,当中平阔,冲波逆浪,都无畏惧,名曰鸟了船。” 以上记载表明唐朝统一闽中之后四年,被称为“游艇子”的疍人归属朝廷,贞观年间更成为朝廷的纳税户,这对唐朝海上治安是有利的。
唐初的闽中虽然没有大起义发生,但因隋末民众起义的影响,岭南长期动乱不安,《八闽通志》记载:“隋末盗贼蜂起,自刘武周而下四十有九处。[唐]太宗渐次芟夷,独闽广间犹有余孽。嗣圣元年,徐敬业起兵维扬,潮梅间又有梁感者为之羽翼。朝廷遣玉钤卫大将军梁郡公李孝逸提兵三十万众以破之。而梁感之徒尚在也。陈元光父子奉命讨贼,兴建营屯,扫除凶丑,方数千里间无桴鼓之警。又为之立郡县,置社稷,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至捐命陨躯而后已。” 据此,岭南一带入唐之后仍然动荡不安,而且经常影响闽中。如果没有陈元光的奋战,发自岭南的动乱无疑会波及福建,并引起福建的大乱。
漳州位于岭南与福建交界处,并且扼守福建通向岭南的主要陆路。这里要说明的是,唐代中原与岭南的联络有三条陆路,其是通过湖南、广西之间的灵渠,进入西江流域,然后东下进入广州;其二是翻越江西与广东之间的大廋岭,顺北江下航,抵达广州;其三是沿着福建沿海向南,经过漳州进入广东的潮州,再进入广州。唐代五岭山脉居住着瑶、俚等少数民族,他们对朝廷的命令视若等闲,有时听,有时不听,经常发动反对官府的暴动,因而,从江西或从湖南进入岭南的道路经常堵塞。许多官员进入岭南,都要从漳州路过。晚唐宰相李德裕正是在路过漳州时在漳州的驿站留下了诗句。然而,在漳州建立之前,唐朝对南方的控制不力。唐朝在闽中的泉州(今福州)和建州都位于偏北的区域,泉建之南是大片旷野,地广人稀。一旦岭南暴动民众进入,便会控制闽南的民众,从而引发波及闽中的大暴乱。这样,福建就难得安宁了。
由于漳州扼守通往岭南的大路,而岭南又经常发生暴乱,陈元光建漳州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决策。漳州的建立,表明官府在闽南有了重要的据点,官军可以依靠漳州,控制东南一角。从战略上可以将漳州看成岭南暴乱的防波堤,它挡住了岭南暴动民众的北上,使闽中的反政府力量难以和岭南反抗势力结合,从而大大制约了岭南暴动的影响。历史表明,这是闽中发展的重要因素。
由于陈元光对开发漳州的重大贡献,闽人一直对他的事迹具有浓厚的兴趣。但正如前人的咏诗:“唐史无人修列传,漳江有庙祀将军”,陈元光的事迹多在民间传播,正史却没有明确的记载,所以,有关陈元光的事迹一直存在着许多争议。在福建的主要方志中,明代中叶成书的《八闽通志》尚无陈元光的传记,迄至明末何乔远的《闽书》,才根据陈氏家谱记载了陈元光的事迹。但是,这一篇记载与前史零星记载多不相合。例如,关于陈元光的籍贯,唐代林宝的《姓纂》作河东人,宋代王象之《舆地纪胜》第 91 卷朱昱的《威惠庙记》也说,“陈元光,河东人”,明嘉靖《龙溪县志》亦作河东人,以上材料足以证明陈元光为河东人,但《闽书》却记作固始人。按说,后人的家谱将祖先籍贯记错是罕有的,但据明代天顺年间户部主政郑和所撰《重修家谱叙》一文,陈氏家族的原谱在天顺年间丧失:“所恨者,天顺五年辛巳五月夜间,大作风雨,洪水泛滥,宗室遭潦,宗子举家溺死,筐荚流疏,而大宗之谱,匹夫无稽。而今而后,徒闻支分之小宗而谱罔觉,大宗之总牒,稽之故老,质之遗系,特闻其略,事弗得其详,使人有遗憾焉” 。
由于陈氏大宗谱的丧失,而支谱追述祖先的历史难免有传说的成分,所以,今人记载陈元光的家族相当混乱。陈元光在广东的子孙记载他们的祖先陈洪是广东义安郡丞,陈政为唐将军。而漳州的族谱记载陈政、陈元光父子为河南固始县人,与王审知同籍,但先于王审知二百年入闽。其入闽时,率固始府兵3600 名,副将许天正以下 123 名,并从浦城仙霞岭南下。路上陈政病故,陈元光幼年领兵入漳,后率 58 姓屯驻漳水一带,所以,漳州人多为固始县人后裔。
以上是后人重修的陈氏族谱的记载,其中有许多传说的成分,何乔远的《闽书》有所取舍地采纳了其中一部分,仍有许多不可信之处,因此,本书不用《闽书》及明代中叶以后的族谱材料,仅据明中叶以前史料的记述来描述陈元光开漳的历史。
根据上述史料的记载,陈元光是河东人,河东位于今山西与河北二省的交界处,在历史上以出产武将闻名。李唐起兵太原,部下多有河东人,而《宋会要辑稿》礼二一之二八也记载:陈政娶妻吐万氏,吐万氏是北魏鲜卑大姓,生活于今内蒙古、山西一带,陈政与其通婚,说明他的确是河东人,否则,他若是南方土著,不可能与北边的吐万氏通婚。这样看来,所谓陈政是“岭南土著”、“义安人”诸说都是可以否定的。后来陈政随唐军入闽,宋代的《仙溪志》记载:“威惠灵著王庙二,在枫亭之南、北。按,漳浦《威惠庙集》云:陈政仕唐副诸卫上将,武后朝戍闽,遂家于温陵之北,曰枫亭,灵著王乃其子也。今枫亭二庙旧传乃其故居” 。根据这条史料,陈政于武则天时期入闽,居于仙溪县境内,当时仙溪县属于泉州。若这条史料可信,陈氏家族主要活动于福建境内,而不是广东,他平定泉潮间的叛乱,应是从泉州出兵,而不是从广东北上。
陈元光的主要事迹是平定蛮獠叛乱,建立漳州。《舆地纪胜》记载:“陈元光,河东人。家于漳之溪口。唐仪凤中,广之崖山盗起,潮泉响应。王以布衣乞兵,遂平潮州。以泉之云霄为漳州,命王为左郎将守之。后以战殁,漳人哭之恸,立祠于径山。有‘纪功碑’、‘灵应录’见于庙云” 。
据此,陈元光出现于闽粤的政治舞台,主要是在唐仪凤年间镇压广东的崖山之盗,此前他只是一位将军的后裔,尚无功名。对他家世了解,只能到此。
在唐以前,福建被称为好动易乱的地区,六朝时期,福建发生了多次民众起义反抗压迫的事件,一些地方豪强乘机割据地方,在福建境内发生过多次战事。岭南一带入唐之后仍然动荡不安,直到陈元光平定岭南陈谦的造反,建立漳州,岭南才逐渐平定下来。
漳州位于岭南与福建交界处,漳州的治安,同样也会影响到福建,所以,漳州的建立,对福建的开发具有重要意义。关于陈元光南下开漳,漳州柳营江的《白石丁氏古谱》有较详细的记载。据族谱,丁氏祖先丁儒为陈政的军谘祭酒,后辅佐陈元光。丁氏后人丁知几为南宋时漳州官宦人家,其后代人多有名儒,按说丁氏家族的族谱是较为可靠的,但据其族谱,丁儒为丁知几的第九代祖先,而丁知几所生活的年代上距陈政时期达四五百年,四五百年可以传 20 代人,所以,丁儒所生活的年代,应为唐末,而不是唐代的前期。丁儒只怕不会是陈政的幕僚。因此,丁氏族谱对陈元光史实的记载,只能看做漳州早期的民间传说。不过,丁氏家谱修成看来比陈氏现有家谱更早些,所以,它所叙说陈元光的事迹与陈氏家谱颇有出入,学者认为:丁氏家谱对陈元光史实的记载更可靠些。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史料出现之前,我们不妨看一看《白石丁氏族谱·懿迹纪》的记载:
“先是,泉潮之间,故绥安县地。负山阻海,林泽荒僻。为獠蛮之薮,互相引援,出没无常,岁为闽广患。且凶顽杂处,势最猖獗。守戍难之。自六朝以来,戍闽者屯兵于泉郡之西、九龙江之首,阻江为险恶,插柳为营。江当溪海之交,两山夹峙。波涛激涌,与贼势相持者久之。至是,府君首议与将军政阴谋遣人沿溪而北,就上流缓处结筏连渡,从间道袭击之。遂建寨柳营江之西,以为进取,恩威并著,土黎附焉。辖其地为唐化里。而龙江以东之民,陆续渡江田之。且战且招,追祭寇于盘陀梁山之下,尽歼之。愿附者抚而籍之。咸亨四年癸酉请于朝,移镇漳浦,以拒潮寇,阻盘陀诸山为塞,仪凤之初,抚循既熟,复进屯于梁山之外,而凶顽不敌者率引遁丛林邃谷中,犹虞出没,乃募众民得五十八姓,徙云霄地,听其自垦田,共为声援。盖辟土开疆,招徕黎庶,府君功称最焉。未几,将军政没,子光代,府君复赞嗣将军,元光张皇武事,诛首恶,徙顽民,而民始畏威见德云。会有潮寇陈谦者,结土蛮苗自成、雷再兴等攻潮阳,又佐将军元光讨平之。其西北山峒之黎,林木阴翳不通,乃开山取道,兴陶铸,通贸易,因土民诱而化之。渐成村落,拓地千里,请置郡漳浦驻刺史以镇压之。垂拱二年己酉,诏陈元光以玉钤卫左郎将为漳州刺史,得专制境内。丁儒以左丞事郎佐郡参理州事,统漳浦、怀恩二邑,至南诏镇,于是,劝课农田,惠工通商。财用以阜,其负固未服者率轻锐捣平之。上下闽广间,始得相安故业云。……(唐景云二年)潮寇与土蛮复作,将军元光陨于战,漳人哀而祠之”。
以上对陈政、陈元光开漳前后艰难的征战历程,毫无粉饰之处,唯独将陈氏父子的功劳,都写成丁儒参谋之功,是否有据,在正史中无法印证。如果我们暂时搁置这一点,可从这条记载了解当时陈政、陈元光父子率汉人南下漳州与蛮獠作战的历史。它反映了汉族在漳州一带屡进屡退的过程。早在六朝时期,九龙江以南即有绥安县,后来因为蛮獠的入侵,绥安县被迫放弃。唐代初年,陈政、陈元光父子率兵南下,且战且屯,重又占据漳州沿海一带的平原,最后建立漳州。但汉族与蛮獠的战斗,并非都是汉族取胜,在蛮獠的反击下,漳州刺史陈元光战死。据福建方志的记载,漳州设立时,仅管辖九龙江以南的地方,原有怀恩、漳浦二县,据说,怀恩县在今诏安境内。从郡县设置来看,二县的设立对南方的开发有重要意义。如果说六朝时期泉潮之间道路不通,那么二县设置之后,漳州沿海一带被汉族控制,从福建到广东,就不一定要走水路了。而且,汉族重新获得开发漳州的一个据点。但是,为时不久,怀恩县被撤销,而漳州的州治不断向北迁移,从云霄迁入漳浦的李澳川,又从漳浦迁入九龙江以北、原属泉州的龙溪县。可见,陈元光经营漳州,只是取得部分成功。蛮獠在漳州境内还有很大的实力,在陈元光取得一时的胜利之后,汉人又被迫向北撤退。不过,历经反复之后,汉人最终控制了漳州沿海一线地区。因为唐代中后期,从泉州经过漳州到潮州,是汉族从北方进入岭南的重要通道之一。相传漳浦的驿站中,尚留有唐代宰相李德裕流放岭南路程中的诗句,这说明朝廷的一些官员是从这里进入岭南的。
但是,唐代漳州的人口较少,据《元和郡县图志》所载,唐代中叶漳州政府所掌握的人口仅有 1343 户,是福建人口最少的区域之一。漳州的首县是龙溪,当地县志承认:“龙溪自梁以前犹阻声教,輶轩之采弗及也。(梁)大同置邑列职方矣,乃历陈迄唐数百年,俗不通于上国,记载无闻,至宋而乃有述焉 。”其实,直到北宋,漳州仍是蛮荒之地,王安石《送李宣石倅漳州》一诗云:
“闽山到漳穷,地与南粤错。
山川郁雾氛,瘴疠秋冬作。
荒茅篁竹间,蔽亏有城郭。
居人特鲜少,市井宜萧条 。”
这首诗反映了北宋时漳州在北方人心中还是荒凉的海疆地区。五代的漳州自然不会比百年之后的漳州更好些。
尽管陈元光开发漳州只取得部分成功,但从全闽的局势来看,漳州建立后,将蛮獠的反抗局限于漳州局部地区,它不再影响闽中北部的主要开发区,因而促成了福建北部区域的发展。
因隋末唐初闽中经常发生动乱,唐代官员常将闽中视为畏途。杜佑的《通典》评论:“闽越遐阻,僻在一隅。凭山负海,难以德抚。” 唐代文学家独孤及说:“闽中者,左溟海,右百越,岭外峭峻,风俗剽悍。岁比饥馑,民方札瘥,非威非怀,莫可绥也。……岂椎髻殊俗,覆车畏途,足为志士之怵惕哉。” 可见,闽中“易动好乱”的习俗给官员留下深刻的影响。
事实上,盛唐及中唐的闽中虽无大乱,但小规模的暴动及一些阴谋家策划反政府的事件还时有发生。福州刺史管元惠于开元十七年(729 年)至开元二十六年管理福州,他在位时涉及了一个重要案件的处理。“前守李祎之诬澄州刺史韦守盈反。劾祎之不道,获赃贿万计。明守盈不叛,免子弟千余。” 此案的澄州刺史韦守盈,应是退休在家,被前任福州刺史李祎之诬为叛逆,因而被判有罪,牵连子弟千余人。管元惠接任之后,平反了这一案件。这类案件之所以会发生,应是官府对民间谋叛运动十分担心,所以才会连累无辜官员。
又据泉州出土的《唐许氏故陈夫人墓志铭》记载,陈夫人的曾祖陈僖,也曾遇到长官谋叛事件。陈僖原为福清人,“爱仁好义,博施虚襟,俊义归之,鳞萃辐辏,故门有敢死之士,遂为闽之豪族。时闽侯有问鼎之意,欲引为谋。乃刳舟剡楫,罄家浮海,宵遁于清源之南界,海之中洲,曰新城,即今之嘉禾里是也。” 导致陈僖避难厦门岛的原因,就是其上级有割据闽中之谋。
再如,中唐时期的刘长卿有《送乔判官赴福州》一诗:“扬帆向何处?插羽逐征东。夷落人烟迥,王程鸟路通。江流回涧底,山色聚闽中。君去凋残后,应怜百越空。” 其中“君去凋残后,应怜百越空”一联,说明当时的闽中刚遭受了战乱。
然而,盛唐及中唐时期闽中酝酿的战乱,其实都未能发展起来。这是由于唐朝加强了对闽中的统治。隋朝的闽中只设一个州,即福州(当时名为泉州),唐初又增设建州,再后是漳州、泉州、汀州。五州各据要点,对福建的统治显然更为巩固。此外,在唐玄宗开元年间,福建还设立了泉山府兵以及福建经略使。
关于泉山府兵,宋代的《三山志》略有记载。1980 年在洛阳出土了一块唐代的神道碑,其主人为:唐故中大夫、福州刺史管元惠。碑文曰:“公讳元惠,平昌人也。”“开元十七年(729)除使持节福州诸军事、福州刺史,兼泉、建等六州经略军使。”开元二十六年,管元惠来朝京师,病死当地,终年七十四岁。
管元惠对福建的建制有较大影响。碑文说其“及领福地,风俗轻剽,封域险涩,置汀州以绥压,作泉山府四,卒以威抚。”这里涉及了汀州及泉山府的设置。考《三山志》,福州原设闽州都督府,开元十三年改为福州都督府。十九年,置泉山府兵。二十一年置汀州。 其时管元惠应在任上。不过,《三山志》没有提到管元惠,而是将福州设泉山府兵一事系于按察使席豫。《三山志》引席豫的奏文中说:“福泉等州山洞僻远,江海广深,请于福州置上折冲府兵千二百人。”阅读此处史料要注意的是:福州都督府的职务多由福州刺史兼任,而安抚使是更高一级的官员,顾炎武的《日知录》研究唐代制度时说:“唐自太宗贞观二十年遣大理卿孙伏伽、黄门侍郎禇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廵察四方,黜陟官吏,帝亲自临決。牧守已下,以贤能進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其流罪已下及免黜者数百人。已后頻遣使者,或名按察或名廵撫。” 他们的职务远高于刺史。据《旧唐书·席豫传》,席豫是玄宗朝的宠臣,长期在朝廷任职,一度出任“江南东道巡抚使”。《新唐书·席豫传》说席豫“凡四以使者按行江南、江東、淮南、河北。”唐代的“巡抚使”又称“安抚使”,他们受皇帝之命到地方考核地方官员,拥有选拔、废黜地方官的权力,也有权力变更地方的一些制度。席豫是一个认真的官员,《新唐书·席豫传》说席豫到过南方,“南方俗死不葬,暴骨中野。豫敎以埋敛,明列科防。俗为之改。”他奏请设置福州的“泉山府兵”,应是在“江南东道巡抚使”任上。其时,福州刺史归其管辖。开元十九年管元惠上奏请设“泉山府兵”,应是由席豫转达朝廷的。
管元惠的墓志铭明确地说,他在任上“作泉山府四”。据《三山志》,置泉山府兵是开元十九年的事,而设置汀州是开元二十一年。也就是说,他是先设泉山府兵四,而后才设置汀州。那么,这四支泉山府兵显然是分属福建四州的,即福州、泉州、建州、漳州。至于它为什么叫泉山府兵,应与福州有个泉山有关。相传福州的泉山即为冶山,它应是泉山府兵的驻地,也是福建府兵的最高管理单位,所以,福建的府兵就叫“泉山府兵”了。
泉山府兵设置后,多次参加平叛战斗。独孤及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江东节度使曾经调泉山府兵将领左璋“率弩手一百五十人为左翼军”,参与诱歼“余姚草贼龚厉”的战斗。
从盛唐、中唐福建的形势看,虽然民间尚有反抗运动,但其暴动的规模远远比不上隋末唐初。这与唐朝统治政策成功有关。例如,管元惠管理福州,就很重视文武两手并用。“及领福地,风俗轻剽,封域险涩,置汀州以绥压,作泉山府四,卒以威抚。”碑文最后的铭词称颂管元惠:“既执藩柄,又壮军麾。仗义边肃,宣和俗移。化本义及,教与和皆。海服孔淑,闽落允怀。” 在统治政策方面,唐朝也做了较大的调整。其一,怀柔远人,轻徭薄赋。其二,重用土著官吏。其三,改善吏治。 漳州等州的设置也是重要的一条,新设的州县将反叛力量割断,使其不能互相支援,迅速形成较大规模的叛乱,从而被官府分别击败。这是唐代闽中没有民众大起义的原因。
六朝福建的历史,基本上是民众反抗的历史,隋朝则是闽中百姓反抗暴政的最高峰。入唐以后,因朝廷政策的调整,也因漳州等州的设置加强了官府对地方的控制,福建沿海和福建北部,都进入了大开发时代。以福建的总人口来说,隋朝为 12420 户,唐开元年间为约 109311 户,天宝年间为 91186 户、410587口,建中年间为 93535 户、536581 口。和隋朝相比,唐代福建人口的增长是十分明显的。这些人口主要集中于闽北和福建沿海。其中闽南的泉漳二州占相当比例。开元年间泉漳人口共有 52444 户,天宝年间为 29652 户,建中年间为27219 户。其时,闽南的人口主要集中于晋江与九龙江流域,以及沿海一线。从城市建筑可以看出,当时的福建城市是相当繁荣的。
福州城。福州城建于汉代,坐落于冶山脚下。近来在这些地方发现汉代的建筑遗迹。晋代太康三年(282 年)设立晋安郡,太守严高于屏山南麓筑城,但规模较小。唐末,福建观察使郑镒拓建子城,以砖贴城,建筑界传说该城是中国第一座砖城,在中国建筑史上亦有一定意义。 唐昭宗天复元年(901 年),王审知修筑罗城,城长号称 40 里,将子城和老城囊括在内;后梁开平元年(907 年),王审知又增筑南北月城。经过几代人的修筑后,福州城日益壮丽,它的商业区也不断向南扩张,例如安泰桥一带:“唐天复初为罗城南关,人烟绣错,舟楫云排,两岸酒市歌楼,箫管从柳阴榕叶中出。”
建州的城墙建于唐代中叶。“建中元年(780 年),刺史陆长源改筑县城为州治,周九里三百四十三步,高二丈,广一丈二尺,门九”。唐昭宗天祐年间,王审知派孟威任建州刺史,他在任上添筑南罗城。闽国后期,王延政割据建州,于闽王羲永隆三年(941 年)扩建建州城,“周二十里”,周长为旧城的一倍。 王延政在建州也修建了不少宫殿,他所建的五凤楼即今日尚存的鼓楼。虽说建州鼓楼经历年重建,已非当时原貌,但从其占地范围来看,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因此,殷国大臣潘承祐曾批评王延政“宫室台榭,崇饰无度”。 五代宋初,建州是南方有名的大城,闽国末年,建州城内有六七万市民。 宋初杨亿回顾道:“建安大邦,保界闽粤,绵地八百里,生齿十万室”。
泉州城初建于唐乾元以前,后称之为子城,“周围三里百六十步”。 子城在五代时多次扩建。“唐天祐年间,王延彬知军州事。其妹为西禅寺尼,拓城西城以包寺”。留从效割据泉漳后,在子城外围建筑泉州罗城,罗城的周长有 23里。环城栽刺桐树,从此,“刺桐城”名扬天下。陈洪进统治泉州时,“复拓城东北地”,周长 23 里。经过几次拓建,泉州城区范围日益扩大。因为城的形状不规则,所以,五代时泉州城被称为“葫芦城”,它也是东南名城之一。
以上史实足以说明唐代福建的发展。从长时段的历史来看,在唐以前,福建是“好动易乱”的地区,民众不断发起暴动,导致人口与经济的长期停滞。唐代初年,南方的暴乱仍然经常发生。迄至陈元光奏建漳州之后,福建的历史发生了变化,虽然还有小规模的暴动发生,但总体趋势走向和平。这是因为,漳州、泉州、汀州等州的建立,使朝廷对闽中的控制由点及面,统治的基础得到巩固。尤其是漳州的建立,割断了闽中与岭南反叛势力的联系,使动荡的岭南不再对闽中施加较大影响,使福建的北部及沿海区域得以在较为安定的环境中大发展。所以说,陈元光开漳是福建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本文部分章节发表于:漳州师院《闽台文化交流》2010 年 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