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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壮族排歌“排”的艺术

一、排歌的“排”

被誉为我国少数民族歌园里一朵奇彩异花的壮族排歌,广泛流传于壮族民间,在右江两岸,排歌成了当地壮族人民群众喜闻乐唱的歌谣。所谓排歌,壮语叫“欢排”,就是行数成排成排地唱下去,直至完成每首歌的主题思想为止。每首排歌的句数由内容所决定,句式上有五言排、七言排和长短句交错等形式,韵律上一般只要求上下句保持壮歌固有的腰韵,有的甚至可以隔好几行才押腰韵。与壮族各类形式的歌谣比较,排歌具有博大精深的思想内容和自由灵活的艺术形式。因此,排歌是壮族中的自由体,又是博采众长的长歌式。

尽管排歌是壮歌里的自由体,但它又不等同于现代新诗中的自由诗;虽然排歌属于博采众长的长歌式,但它又有区别于其他歌式的、突出的、规律性的特点。在目前整理出版的排歌作品中我们看到,不管是五言排歌、七言排歌、长短句排歌,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几乎每一首都运用了大量的“排”的艺术,有的甚至是从头到尾,贯穿始终。这种现象在壮族和其他民族的各类歌谣里面确实是少有的、独特的。顾名思义,这也许是排歌之所以称为排歌(即“欢排”)的主要原因。

“排”,它是用结构相同或语气一致的句式来描述客观事物,表达思想感情,使语句整齐匀称的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排”包括句排和段排,可以是三联以上,也可以只有两联。它能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描述一件事物,或用几件不同的事物去和一件事物进行比较,把相互关联的成串意思一气说出。“排”的运用,大概由于所要表现的事物较复杂,一句描述,一种比喻不足以显现它的完整面貌;或由于作者对该事物感情深切、激越,不用一连串意义相关的句、段去铺写,或赞美,或斥责,不足以泄其情。就“排”的成串铺写来说,它与“赋”的铺写意义相似。总之,“排”用于叙述,可以把客观事物描述得细致充分;用于抒情,可以把感情表达得酣畅淋漓。此外,就语感来说,“排”有加强语势的作用。

古今诗论,多谈“赋、比、兴”三者,而“排”的艺术则较少提及。实际上,作为中国民歌传统的手法之一的“排”的艺术也和赋比兴一样,早就出现于我国第一部民歌选集《诗经》里。以后为历代民间歌手和文人诗人广泛运用,并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和发展。壮民族也不例外。而排歌正是集中突出地体现了壮族人民喜用“排”,善用“排”的风格。“排歌似布匹,丝线接着米。”正像这两句排歌所唱的,排歌中“排”的艺术,如右江流水源源不断,如壮锦丝线多姿多彩。

二、“排”的形式和特点

壮族排歌的“排”的艺术形式多样,各有特点。句排有连珠排、隔句排、嵌句排,段排有复排、递排,就艺术手法来分尚有赋排、比排、兴排等。下面试举例说明:

(一)连珠排、隔句排、嵌句排

1.连珠排:顾名思义,这种排句像一粒粒珠子,用丝线将它们紧密的串联起来,而贯穿的丝线就是该段排歌的描述焦点或抒情中心。如:

妹情重情重,重过大石山,

重过天下的村村和寨寨,重过糖榨一样粗大的柱梁,

重过十对长桨的大货船,重过卡住阀门的糖榨盘!

这是一首描写重情歌里的一段。开头一句就是提纲挈领,歌唱的中心,贯穿的丝线。“妹情重情重”的抽象心理,通过一连串的比喻连珠排句,得到具体生动的表现。

有些排歌容量大,篇幅长,出现的排句句数也较多。歌手们为了避免冗长呆板,往往采用几组不同句式结构的连珠排句组合起来,共同表现一个主题,或者在同一句式结构中,前后稍有变化。如:

哥别妹,妹送哥,分水岭,难分情;

好像蛟龙难离水,好像猫嘴难离腥;

好像果子狸难离果,好像水獭难离鲤鱼情;

哥别妹啊,好像河水下滩声声远,

哥别情啊,好像渠水进田无回声;

螺蛳难离田,果枝难离根;

婴儿难离母,苦竹难离苦竹林。

这首离别歌,其连珠排句的基本结构是“……难离……”,但前后稍有变化。前四句都有“好像”,后四句省去“好像”,“难离”一词成了联结这些句子的结构词,也是这首歌所咏唱的中心。结构的变化,句子长短引起的抑扬顿挫,把“难离”的复杂心理表现得波浪起伏。连珠排是排歌里基本的,运用最普遍的排句形式。

2.隔句排:隔句排也可以叫“双句排”。与单句的连珠排相比,它不是一句紧跟一句的排列,而是两句两句组合成排,或者是间隔一句或数句后的排列。形式上,隔句排与连珠排有差异,但它们之间质的联系是一致的。如:

妹的鞋子实在差,比那泉边青蛙还丑样;

如果给哥拿去挂屋檐,祖宗见了要逃光;

如果给哥拿去看,要吐口水要骂娘;

如果给哥拿去穿,母狗见了吠汪汪;

“如果……”是正句,正句与隔句组合成完整的意思。实际上它们就是双句组成的连珠排句。这种常见的隔句排在其他民歌或文人诗歌中,有不少精彩的运用。如大诗人杜甫的《草堂》诗有:“旧犬喜我归,低回如衣裙。邻里喜我归,沾酒携葫芦。大官喜我来,遣骑问所须。城郭喜我来,宾客隘村墟。”前人所谓“乱离之城,故旧之情,慰劳之意,一一俱见,自是古乐府神境,非止袭其调而已”。(《杜诗镜铨》引)但之所以“一一俱见”,是和诗中这些隔句排的运用分不开的。

上面是隔句排的一般形式,壮族排歌有一种较特别的隔句排,则是其他民歌少见的。如:

真可惜,花开不同时;

花开不同树,花开不同枝。

可惜花红红,就怕命不齐;

可惜花白白,就怕无果吃;

可惜花香香,就怕香一时。

这是一首五言的隔句排,除了正句里三个“可惜”句成排外,隔句中的三个“就怕”句也组成排句,即正句隔句各自成排,这种特殊的隔句排,句式结构变化交叉,语调复沓错落,韵律回旋别具一格。

嵌句排:在一组或两组有密切联系的,较长的句排中插入几个短句,这种句排形式就叫嵌句排。嵌句排中的嵌句一般是三言或五言,它们是整组排句形象描述的重点和情感焦点,如下例:

叹声长,叹息情妹早早忘,

叹妹留哥住空屋,叹妹留哥睡冷床。

冷凄凄,透心凉。

身冷无人帮盖被,无人料理多心伤。

干枯柴根丢林里,竹筒摆在草坡上。

泥块落到晒棚下,灰渣摆在大路旁。

歌中的“冷凄凄,透心凉”就是嵌句。整首歌凄凉哀伤的情调就浓缩在这两个短句上。再看一例:

妹也孤,哥也孤;秧苗拢来做一把,苦瓜并来共一处。

哥也苦,妹也苦;两边和来做一抓,两抓并来做一束。

哥也单,妹也单;两边和来做一头,两头和来做一担。

这是复叠式的句排,吟唱苦哥苦妹是天定好姻缘的内容。三组短句和三组长句意思一样,遥相呼应。双声叠韵式的对称反复,使主题在循环往复的旋律中得到深化,感情抒发在跌宕中引向高潮。壮族排歌嵌句排的运用很有特色,它体现了壮族排歌排的艺术的高超。

(二)复排、递排

复排:指反复重叠,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内容相似,句式结构行数基本相同的段复叠,就是复排。《诗经》中的《周南·芣苢》,《王风·采葛》,《陈风·东门之池》等篇可算是较早运用复排的民歌。当然这些早期四言体民歌中的复排尚单调而少变化。而长短句的壮族排歌,复句的运用就复杂丰富多了。如:

男:

要断妹,除非老虎不吃肉,

除非水獭不吃鱼,除非饿狗不吃骨。

除非外婆不给外孙送背带,

除非布机再也不织布,

除非河流不通海,哥才断走相思路。

女:

要断哥,除非做房不要柱。

除非泥坡不长草,除非麻雀不吃谷。

除非锅头离火灶,除非山泉水干涸。

除非饿鬼不吃糯米饭,妹才断走相思路。

这是两段对唱“盟誓”的复排,同是用“除非”起句的结构句式,甚至连句数、字数也基本上一致。这种从内容到形式都遥相呼应的复叠对唱,使爱的“盟誓”更加显得坦率真挚,坚不可摧。另外,排歌复排,从整体结构上看,还有一种对称的美。这种对称的美是《诗经》和其他“格律式”的民歌少有的。如:

哥来到天垌,见景皆不同,

山鹰嘴相啄,乌鸦爪相争,

你们相争什么呢?乌鸦!

你们相斗什么呢?山鹰!

是不是我的情妹已经断气了?

是不是我的情妹已经命归阴?

来到大河滨,鳜鱼正相吞,

走到池塘边,灵鱼正相拼,

灵鱼呀,为什么你们要相拼?

鳜鱼呀,为什么你们要相吞?

是不是我的情妹已经去世?

是不是我的情妹已经归阴?

来到小溪旁,黄猄正相狎。

走过大坡脚,青蛇正相缠;

你们相缠什么呢?青蛇!

你们相狎什么呢?黄猄!

是不是我的情妹已经过世?

是不是我的情妹已经归阴?

这是《见哥情重又回生》排歌中的三个复排段。情哥听到情妹病重的消息,飞速赶去看望。通过三段触景生情,照应对称的吟唱,反复表现情哥急切沉重的心情。每段都有急促不安的问句,重叠复沓的长短句有规律的变化错落,形成了一张一弛,起伏跌宕的情感旋律,抒情节奏和谐呼应,结构工整对称,可见复排结构的对称美和节奏韵律的回环美是突出的。

除以上歌例外,《壮族排歌选》中的《不吃不喝也风流》、《喝茶同换杯》、《情爱如泉涌》等,都是运用复排艺术的好歌。

递排:“递”指递进、层进。各排段之间循序渐进,连续铺排,其主题形象步步深化,情感抒发层层深入,这种连续的排段称为递排。排歌递排的形式一般表现为序列。它以时序、数字、方向、节令等为起兴,依序而进。序列是我国民歌常见的形式。《诗经》的《豳风·七月》已初具农事歌的序列形式。以后出现完整的序列歌,如“十二月农事歌”“时令歌”“五更歌”等。壮族排歌的递排与序列歌的区别是:(1)序列歌一般以其数字的顺序组成完整的一首歌,而排歌中的递排一般是一首歌中的片段。(2)序列歌的各歌段内容是平行的,像流水账无主次之分;而排歌递排各段的内容则是先轻后重,由浅入深,层层深化。(3)序列歌偏重于叙述事件,介绍农事等,排歌的递排主要用于抒情,描绘人物复杂的情感与细微的心理;即使描绘事物,也仍是借物抒情。现引一组较短的递排作例:

哥点一盏灯,屋里亮做明,

好像荷花现,照妹上天门。

哥点二盏灯,棺材四角明,

见妹在梳头,见妹在照镜,

见妹微微笑,见到我俩还同一条心。

哥点三盏灯,屋里似花园,

瓦下似结果,我俩相逢同上天。

哥点四盏灯,我俩照得清,

妹妹子时死,哥哥寅时去相逢,

一同睡在棺材里,一起去做梦。

这是“相思”排歌《见哥情重又回生》中一组递排,情妹因严重的相思病而死去,情哥悲痛欲绝,为她点了四盏灯来守灵,每点一盏唱一段。前三段通过幻影再现情妹风姿,最后一段写情哥以身相殉,四个段排依次吟唱相爱共生死的主题。全歌随着人物的感情发展层层推进:先是回首眷恋,到悲伤难忍,最后相逢同做梦。类似的递排,排歌用得特别多,也最精彩,常常令人拍案叫绝。如:《壮族排歌选》中的《十级楼梯》《十哭》《十想哥》《哥敬三杯酒》等。可以说,“递排”是壮族排歌排的艺术的精华。

(三)赋排、比排、兴排;

1.赋排:赋者,“敷陈其事且直言之也。”赋就是不用比兴的白描手法。赋排,就是句式结构相同的赋的排句。(包括句排和段排,下同。)赋是直言,但它不是抽象的直言,动作性和性格化的细节白描构成赋的形象。排歌中的赋排充分发挥赋的这一特点。如:

如果我俩得成双,吃完晚饭妹妹先去睡,

赶好蚊子铺好床,床空半边难入睡,

合上眼睛等夫郎;

如果床铺不够宽,我俩调身来横躺;

如果枕头不够高,妹妹给哥垫臂膀;

如果手垫哥嫌热,妹拿扇子给扇凉;

哥哥睡舒服,妹妹睡才香。

这是“直言”的“句”的赋排,情妹对情哥体贴入微的恩爱之情,在一系列性格化的动作白描中,得到质朴、率真、热烈的表现。当“句”的赋排尚不能充分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时,歌者往往就用到“段”的赋排。如:

哥敬一杯酒,掐血来相冲;

血酒敬妹妹,望妹吃了得生还。

哥敬二杯酒,锥子挖心头,

拿心泡红酒,望妹吃了又得救。

哥敬三杯酒,割肝摆碟上,

肝酒味道美,敬妹吃了得还阳。

妹呀妹,泪酒是哥敬,

血酒是哥献,肝酒我俩饮,

心酒我俩吞……

你开一眼吧,你快醒一醒,

开眼看哥哥,看哥爱妹真不真?

情妹因相思病而死,情哥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拿出心肝来祭奠亡灵,情妹为情哥的忠贞爱情所感动而起死回生。以虚写实,真实可信,惊天动地,确是白描见心,直言见情的赋排的妙用。

2.比排: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比排就是同一句式结构的比喻排句。比喻可使所有表现的事物形象化。比排由于运用集中的多角度的比喻,所以表现事物的形象更丰富、更具体、更鲜明。如《诗经》里的《卫风·硕人》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排”在中国古代民歌和文人诗歌里早有大量的运用。壮族排歌中的比排运用亦富有特色。它不只是一般地把各比喻句平行排列,更多的用法是对其中的某一比喻物加以引申性的描写,后一个比喻常常是前一个比喻的深化。如:

世上苦苦不过鸟,鸟苦不比卵石苦;

鸟苦不比卵石苦,卵石苦苦泡水里;

卵石苦苦有水养,阿哥苦苦无衣食。

这是借比排句中鸟和卵石来比喻哥苦,其比喻物“鸟”和“卵石”都有引申性的描写,即:鸟苦——卵石苦——哥更苦。我们不妨再看下面一例:

妹嫁夫,夫家富……

嫁得一个老丈夫,胡须红过红花草,

头发挂得织布的大篦子,耳毛捆得河中的水流水,

胸口好比龙潭口,背脊种得嫩菜蔬,

胸坑种得大芋头,腰间种得大蒜苗,

膝盖底下做得香葱圃,我们离得远远的还怕看啊,

难为别人还同他共床铺!

这是一首讽刺之歌。有“胸口好比龙潭口”的明喻,也有“头发挂得织布的大篦子”等的暗喻,还有“膝盖底下做得香葱圃”的借喻(借香葱圃来比喻其干瘦之程度)。这些比喻的排句用上了三种主要的比喻辞格,而且后一个比喻都是前一个比喻的引申和深化。另外,从这一歌例中,还可以看出排歌比排的另一突出的特点就是与夸张的结合,如“胡须长过羊树须”,“耳毛捆得河中的水流水”,“胸坑种得大芋头”等等,这是现实生活不存在的。然而用它们来描画“老丈夫”的老和瘦的程度确实十分确切逼真的。正是这些夸张,加强了歌中的讽刺意味,突出了人物老瘦干瘪的形象特征。

对某一比喻的引申和深化,结合运用夸张的手法,这两点构成了排歌比排的鲜明特色,同时这些特色也体现了壮族民歌用比的一般风格。

3.兴排:“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同一句式结构的“兴”的排句就是“兴排”。一般民歌用“兴”是在每首歌开头的一两句,排歌用“兴”更多的是成排成串的,而且往往在长达十几、几十行的歌句中,只有末尾几句才是“所咏之词”。这种用“兴”法,是其他种类的民歌少见的。如这首《十二月花歌》:

正月开茉莉,二月香丹茶,

三月桃花初带雨,四月山姜花正香,

五月石榴花似火,六月荷花映彩霞,

七月苦瓜花开在篱笆上,八月芥菜花开随风撒金沙,

九月银菊朵叠朵,十月辣椒花挂满枝丫,

冬月野牡丹花来点装,腊月腊梅树树点红蜡,

四季的花树样样花开过了,只有一朵心花未曾发,

这朵心花留待来我俩来浇水,催开我俩心中并蒂花。

歌中从正月开始,一直唱完十二个月之中依次开放的各种花朵。即先言他物,最后才点到“心花”这一所咏之词,水到渠成地推出“爱情之花等待春雨来浇灌”的主题。即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另外,排歌的兴排常与“比”“赋”交错运用,融为一体。如下面这首赞美歌;

桃花鲜,可惜长在路口栏杆前,

燕子栖顶上,蝙蝠投下边,

蝴蝶落中腰,一身不空闲;

传说哥漂亮,说哥好心欢

几多姑娘爱,几多姑娘想来连……

歌中用桃花的鲜美来比喻哥的漂亮,前六句是用“赋”的手法来先言他物,而总的内涵又是兴排。归纳起来就是“比”的寓意,“赋”的手法,“兴”的结构,“赋”、“比”、“兴”三者互相映衬烘托,共同完成赞美的主题。

应该说明,上面的赋排、比排、兴排是按艺术表现手法划分的,就结构形式上,它们都有句排和段排两种。因此,自然就与前面的各种句排、段排形式相包含。这和句排与段排之间也互相包含,交错运用的道理一样。当然,上面各种“排”的形式的分类,仅是笔者主观粗略分法,自然有不全面和不够准确的地方,同时这种分类也是相对的,不排除其他方式的分类法。

三、“排”的作用与排歌风格

壮族诗人黄勇刹同志在为《壮族排歌选》写的代序里说:“它像是壮族民歌里的机关枪、连珠炮,具有火力密集的优势,富于刻画性格、形象、细节特别深刻的特点。它的心理描写、环境描绘,常常引起我们对那些著名作家的所谓大手笔的联想和叹服。”这一评价并非过分之辞,而排歌之所以具有这样鲜明的艺术特色和强烈的艺术魅力,应该说跟“排”的艺术的成功运用有很大关系。

首先,“排”的艺术使排歌的主题得到集中突出的表现,描绘事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特征更具体鲜明,活灵活现。这是由它可以集中笔力,反复强调,以及多角度多侧面地描绘事物的特点决定的。像下面这首排歌里的排句,其作用很明显。

妹愿跟哥同播种,妹愿跟哥同耕耘,

种瓜种豆种果树,爱情种子永生根,

撒到墙上能发芽,播到崖上能萌生,

丢在竹梢出藤蔓,落在水底长得青,

种在草尾能生枝,撒在石板花也红,

遍地撒播遍结果,到处甜果香醉人!

这样一种具有神力一样的爱情种子,撒在那些充满青春的美妙幻想的男女心田上,会如锦如绣地开花,会如珠如宝地结果。这种强盛的爱情种子的生命力,正是作者所要强调突出的主体。同时“排”的艺术给作者张开了想象的翅膀,能够以种子的生命力焦点,从山水、草木、崖石等角度进行大胆的想象和引申。虚实结合,突出赞美爱情种子“永生根”的形象特征。假如省去后面的排句,主体思想就显得平淡、抽象,那种神力般的“爱情种子永生根”的特征就会无影无踪,更没有现在春色满园的诗的意境。

第二,“排”的艺术用于抒发人物感情,特别是抒发奔腾激越的情怀,具有如清泉喷涌,淋漓尽致;如火山迸射,撼人心弦的艺术效果。白居易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排歌作者运用“排”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心志尽情倾吐。如:

三十妹也爱,五十哥也等;

等到了白头,也要结成亲;

不怕父母日夜骂,不怕土司安罪名;

土司推到右江岸,我俩牵手下河心;

双刀架两颈,不怕血淋淋;

血里膝盖靠膝盖,血里脚跟靠脚跟;

肝肠溶成烂纸钱,两眼相连还含情!

割耳只当割木耳,斩首只当甩头巾;

剥皮只当脱衣裤,抽筋只当解绑绳;

脖子要断一起断,热血要喷一起喷,

血柱高高喷上天,变成满天火烧云;

人人见了都祭拜,供奉我俩是爱神。

这是一首直抒胸臆的盟誓排歌。作者为了表现青年男女追求爱情幸福,藐视封建礼教,反抗恶霸压迫的强烈情绪,运用了一连串富于形象特征的直言排句来抒发人物视死如归、乐观豪放的情怀。正是这些淋漓酣畅、撼人心弦的排句,使整首歌真情弥漫,声情激起;唱之情深,闻之动情,形成热烈悲壮、奔腾激越的抒情气氛。

“排”的艺术除了直抒胸臆外,还可以借物抒情。尤其是表现爱情的排歌,为了表达对情人的倾慕之情,往往运用大量的比兴铺排,给对方以尽情赞美歌颂。象《妹似荔枝正抹红》《银线跟金针》等几首赞美排歌,就是调动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大自然中各种美好的事物对情人的聪明美貌、善良能干等方面进行夸张、比喻、烘托、层层渲染。这种借物抒情的“排”的艺术,使其倾慕之心无牵强附会之意,赞美之情无虚伪庸俗之气,夸饰之言无轻浮率心之调,铺排之句无冗长空洞之感。

第三,“排”的运用对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刻画人物细腻复杂的微妙心理有独到的作用。尤其是“递排”。因为“递排”作为段排形式与各类句排形式比较,它包含更多的内容。人物那种细腻微妙的复杂心理,可以在层层推进的排段中反复展现,细致剖露。这方面最突出的表现莫过于“相思”排歌里的《十级楼梯》《十想》《十哭》等递排歌段,其爱情最隐蔽的内心世界披露得细致入微。

《十级楼梯》是每段以“上梯第一级”到“上梯第十级”为起句的递排。情妹病危,情歌骑马飞身到妹家探望。在进妹屋之前,情哥尚未知道情妹的病况如何;此时,情哥沿着十级楼梯,一步一级,一级一叹,吟唱自己因担心情妹命运而产生的各种幻觉和预想。从十段虚设的动作、细节、语言、画面的层层递排,形象地展现了人物内心思念、痛苦、盼望、担忧等各种细腻复杂的心理。十级歌段吟唱的主要内容和所表现的人物情绪是:①决心为妹招魂返(设想);②哥为救妹身遭劫(无望);③闻妹唤哥心肝碎(痛苦);④报妹哥到登梯忙(着急);⑤安慰情妹自宽心(自慰);⑥忧妹命亡把哥丢(担忧)⑦妹病沉重哥心重(许愿);⑧哥盼妹好诉真情(企望);⑨风云突变妹难活(预感);⑩哥誓同妹共生死(绝望)。“十级楼梯”递排,实际上就是情哥为情妹病危而痛苦、担忧、企望等一系列复杂心理的十个阶段。这种心理发展过程不是简单的直线上升,而是一起一伏,层层剖露的。人们吟唱这些递排歌段,仿佛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同他一起惋惜,一起痛苦,一起呼唤命运之神的降临。这种细腻逼真、动人心弦的艺术效果,与“递排”运用分不开。

第四,“排”的艺术使排歌具有一种音乐美。这种音乐美包括外在韵律节奏的回环美,和内在情感共鸣的旋律美。壮族各类民歌都有不同程度的回环音乐美,较突出的如勒脚歌,就是兼押脚韵和腰韵的韵律和歌句反复地来回勾弄,循环往复,使之具有回肠荡气的回环美。排歌保留了腰韵,同时大量的运用“排”的艺术表现手法,相同句式结构的反复铺排,使排歌的韵律节奏整齐反复,流畅动听,产生回环激荡的外在音乐美。另外,铺排本身就是由于人物需要尽力渲染宣泄激越的情怀,表示复杂的心绪而运用的,所以那些内容丰富、形象集中、情感淋漓、反复铺排的歌段往往叩击着人们的心,引起感情上的共鸣。

最后,简谈“排”的艺术与排歌风格的关系。艺术风格的形成,是由作品的内容、表现手法和语言特点等各方面因素决定的。壮族民歌除了有它统一的、鲜明的民族风格以外,各种壮歌歌式又有它自己独特的,区别于其他歌式的风格(如桂西勒脚欢的缠绵徘徊,桂东七言四句头情歌的委婉含蓄等)。排歌也不例外,从本文所引的排歌歌例和艺术分析可以看出:就排歌的叙事描物来说,“排”的艺术使之具有真挚坦荡、酣畅淋漓的风格;就排歌的节奏韵律来说,“排”的艺术使之具有明快流畅,回环荡气的风格。而排歌的这些风格,又统一在壮族各式民歌所共有的纯朴含蓄、刚健清新、豪爽风趣、韵味浓郁的民族风格之中。

(原文刊载《南宁师范学院学报》1984 年第四期) WNPh/pDElqL179Ql9WwNVqdsaKMo757d9KaCTCge/6UlinwMQ4zONInSs3i0jj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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