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治生态的直接主导是地方政府官员,因此地方主官一般都采取异地任职的方式,清廷如此,新中国也一样。但是,地方士绅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地方政治生态,族群的整体文化程度同样能够潜在地影响着地方政治生态,他们通过影响主官及其他行政人员等方式影响着政治生态,也可以由族群文化生成的生态场间接地影响政治生态。“有研究表明,影响政治参与感的重要变量主要有教育、收入和职业状况等,随着教育、收入和职业地位的提高,政治参与的机会和动机会随之增加(Beeman1984:14 ~ 15),反之亦然。”
贺州客家人能够影响地方政治生态,当然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也不能否认教育所起的作用。古代社会已经形成“学而优则仕”的思想,特别是隋唐开启开科取士制度之后,不仅在思想上强化了读书做官的理念,而且在现实上开辟了加官晋爵的路径,长期地引导着普通百姓做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虽然能够真正登上“天子堂”的人寥寥无几,但其所引发追求文化修养的理想却是值得充分肯定的,能够提升族群的文化素质。“富川白沙乡的客家人,还具有远见卓识的浓烈文化意识,历来喜欢兴学育才,造福后人代,提高客家人的素质,他们不断洗涤男尊女卑的思想,不分男女,一视同仁地送子女上学读书。如白沙的洞屋村,全村才三百多人,但为国家输送各类人才占全村总人口的 50%,其中大部分从事教育事业。” “据统计,客家人在贺县只占少数,约占全县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但涌现的人才却占多数。……清代贺州涌现 4 名进士,就有 2 名是客家人。一是刘宗标,贺街双莲人,光绪二年丙子恩科进士(已经查明,刘宗标是具有客家血统的本地人,父系本地人,母亲为客家人,引者);二是林世焘,莲塘永庆人,光绪三十年甲科殿试,赠二甲第二名进士。民国时期,贺县涌现的文化界、军政界和经济企业界的想出人物中,客家人也占较大的比例。” 诸如,革命战争年代涌现黄土韬、罗奋平、官平洋等一批客家籍革命烈士,以及黄一平少将(曾任广州军区副参谋长、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区政协副主席)、苏丹、吴冠凡、黄研真、黄朴心、黄传林等名人。值得特别一提的是贺县莲塘镇新联村黄姓家族,其开基祖叫黄威和,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 年)从广东丰顺迁贺县,在新联落脚。经一百多年的艰苦奋斗,已出过举人、贡生、庠生、大学生、留学生一百多人。今属黄威和后裔的约 1900 人,而具大学文化的近百人,一个家庭中父子、兄弟、姐妹数人同为大学生的也不在少数。
说到科举,就不得不提到贺州市富川瑶族自治县朝东镇的秀水村,被称为状元村,是为汉族民家人毛氏家族,目前只有 2000 多人,历史上人口应该更少。从唐开元到清光绪 11O0 多年间,毛氏先后考取进士 26 人(其中状元 1 名),举人 27 人,秀才不计其数,成为名副其实的科举家族。元朝,广西科举登第者仅得 7 人,秀水村毛商却居其一。明朝,毛章彦于明朝万历乙未科登进士榜,后任四川布政司参政;秀水村举人先后出了 22 人,其中解元 1 人。清朝,广西只出状元 4 名,文进士 587 名(含恩赐进士),秀水毛氏仅出了为数不多的秀才,进士则空留遗恨了。 因此,如果以科举论文化,那么贺州其他族群并不逊色于客家,甚至还远甚于客家,在贺州甚至难以找到像秀水村那样能够延续千年的文化家族。
其实关于客家人进士的统计,以上资料存在一定失误,据《贺县志》记载,清朝之时,贺县共考取进士7 人,先后分别是张培仁(客家人?)、刘宗标(本地人)、于式枚(本地人)、李孝先(本地人)、于式棱(本地人)、何振清(本地人?)和林世焘(客家人), 本地土著居民占多数。考取进士人数当然能够说明重视教育,但也不是唯一的指标,关键还是学习文化氛围。相对而言,客家人从中原入迁,他们有着良好的传统,较之入迁更早的本地人也是从中原过来,同样有着良好的学习氛围。正因为如此,才有着这样的成就,也促进客家人的追赶意识,更强调耕读传家。
“贺州民间私学的历史悠久,私塾遍布各个乡镇村寨,明清时期全贺州估计有数百所之多。……相对而言,在土瑶社区,私塾教育只是在个别山寨时断时续地进行,私塾先生主要是从峒外汉人村寨中请来的。一般是村寨中相对富裕的家户联合起来聘请老师,时间通常在非农忙季节,一年中也就上三四个月的课,当村民们没钱支付老师的工钱时,就自然停课了。……据 1964年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广西少数民族历史调查组的报告,新中国成立前狮狭瑶族村没有一所初级小学,也没有一个相当于小学文化程度的人,99%的人是文盲,而在土瑶妇女中,文盲率则达 100%。在土瑶山寨,许多老人没有数学概念,每当问起他们的年龄时,他们都说不出具体的数字,只知道自己是‘壬子’年或‘甲午’年的冬季或秋季出生的。另外,不少土瑶妇女的时间概念也相当模糊,她们不知道一天有多少小时(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广西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1964:76)。” 由此,土瑶族群既没有参与地方政治的热情,也没有参与政治的资本和能力,更不能影响地方政治生态,他们成为了时代政治边缘人。
支撑客家人文化追求者,既有科举取士的思想牵引,也有“耕读传家”的传统影响,还有举办学堂的现实基础。之前是私塾,西学引进之后,则致力于举办新式学校。“客家人还联合地方上的有识之士,在贺县办起了师范学校和几所中学。例如,1905 年,就创办了贺县师范传习所。1909 年高雁秋等联合县长李孝先经两年多的筹备,于 1921 年创办了贺县第一所中学—贺县中学。1930 年又在贺街文庙左侧办起了一所女子小学和一所女子中学。1940 年,客家人黄研真、黄德占等人在专员胡天乐的支持下,联合矿产界人士,创办了蜚声中外的临江中学(今改为贺县高中)。1945 年,公会镇吴冠凡、谢立三、吴公让等客家人又创办了‘私立大公中学’(1952 年改名贺县大公中学,1956 年改称贺县第三中学)。” 贺州作为长期以来岭南相对先进的地区,历来就重视文化教育,客家人重视办学,本地人也同样重视。文献资料中提及的李孝先,其本人就是本地人,以其县长之职积极倡导新式学堂。又据《贺县文史》记载:“李孝先……光绪庚子年(1900 年)任临江书院院长,主临江书院讲席。光绍癸卯年(1903 年)李孝先与书院院长钟石君筹划将书院改办贺县高等小学堂,由李孝先任监督,兼主经史讲席。后与钟祖良、李炳文等在县城外建高小一所,被举为校长,学生至五,六百人之多,信都、昭平、富川、钟山等县学生皆闻风负笈而来。至‘民国’十年,创办贺县县立中学,复举为名誉校长,兼授公民课。” 客观地说,贺县第一所中学主要之功当是李孝先,当然一些客家人在其中做了一些实际具体工作,但不能只归功于客家人。同样,现今贺州市最为著名的中学:贺州市高级中学,其前身即临江中学,也是在专员胡乐天的支持下兴建,因此应当也记上主要功劳。这充分说明客家人在举办新式学堂层面虽然做了一些先启工作,但也不是独自完成,而且借助官府力量,且还有本地人的努力,大家共同致力于贺州教育事业,都对贺州文明做出自己独特的贡献。
还有,贺州之前也有一些著名的学堂,例如明代万历五年创办鸣阳书院,九年后又创办昂霄书院,清雍正十三年再办起临江书院,一直办到废科举兴新学。这充分说明贺州作为岭南曾经领先的文明之地,历来都重视文化教育,客家人的入迁更加推动了教育事业的发展。教育之于地方政治生态的影响,并不完全在于当地为官,而是塑造一种文化氛围,造就一批文化人。具有文化的人士肯定会得到地方当政者青睐,因为这些民间士绅,在地方上拥有某种话语权,地方当政者要实施政治治理,处理各个族群关系,往往需要拜访民间士绅。一般而言,文化人比较知书达理,能够较好地遵章办事,因此可以较好地助推地方政治生态的平衡发展。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族群,也容易吸引地方主官的关注,因为这些主官基本上也是科举出身,自然喜欢附庸风雅,也就偏好文化族群,于是可能做出相对有利于该族群的政策,为其创造相对更加良好的政治生态。
在贺州不仅客家人具有耕读传家传统,其他各个民族(族群)也大多具有这样的意识,只有个别族群相对关注不够,例如之前列举的土瑶族群。贺州市一个偏僻的壮族山区乡南乡镇,“在 1982 年人口普查时,每千人中拥有小学以上文化程度人数都超过邻近几个汉族乡,12 周岁以上很少识字或不识字的人口百分比也低于毗邻的几个汉族乡,许多指标还超过全县水平。
附表:南乡与县及其他乡受教育率统计表
南乡壮族自 1975 年起越来越多的村庄自筹资金办起了学前班。南乡中小学生的入学率、巩固率一直很高。以 1987 年为例,南乡适龄儿童入学率达95. 4%,巩固率达 98. 2%,初中的巩固率达 86%。而同期贺县小学的入学率只有 92. 7%,与南乡毗邻的以汉族为主体的大宁、步头两个乡只分别是 81%和89. 2%,都低于南乡。1982 ~ 1987 年小学按期学完毕业的,全县是 50. 4%,与南乡比邻的大宁和步头两乡是 55. 2%和 22. 6%,南乡则达到 56. 8%。” 因此,我们应该看到,除了客家人具有浓厚的文化学习意识之时,也不能贬低或者忘记其他民族(或族群)的学习热情,毕竟大家都生活在中华大地之上,都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响,都具有追求文明进步的愿望。即使极个别族群的文化学习意识不强,例如贺州土瑶,也不是族群本身的过错,而是由于统治者长期实行民族压迫政策的恶果,只要实行平等的民族政策,那么其文化诉求也将逐渐被激发出来,土瑶现在就有了自己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