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记得2009年6月底在富布莱特留美访学基金会的行前培训晚宴上，同桌一位美国教授问我们这桌的中国老师们都是什么专业。我回答是语言学后，他马上赞叹：“Very good！ Linguistic researchers are very smart！”我顿感汗颜，因为我从未觉得自己smart。
我从2002年开始跟随胡壮麟教授学习和应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弹指一挥间，已经十年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胡老师勉强树起的一根木头。
1.求学回顾
我1992年本科毕业于吉林大学外语系，之后在家乡徐州师范大学外语系任教两年。1994年报考中国人民大学外语系应用语言学硕士，却因政治46分不予录取。我心忧如焚，实在不愿放弃这个提高自己的机会。我父亲想起北京大学英语系主任胡壮麟教授曾应邀到他所在的中国矿业大学外语系做过关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讲座，便请其系主任给胡教授写封信，试试能否给人大外语系说说情，不要因为政治分数而挡住我的求学之路。
我带着这封推荐信或是说情信，一路风尘赶到北京，忐忑不安地叩开了畅春园胡老师的家门。是师母开的门，她满脸微笑，正在侍候她80岁的母亲吃晚饭。胡老师在客厅接待了我，这位大名鼎鼎的语言学家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渴望求学的年轻老师而怠慢我。他很客气地问了我考试情况，然后说试试看。当场就抓起电话，给人大外语系的张锦芯教授讲述了我迫切希望读硕士的情况。万分幸运的是，人大外语系最终以委培生的形式录取了我。而胡老师乐于助人的古道热肠、面带微笑的儒雅和目光锐利的威严形象令我有惊鸿一瞥之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1997年硕士毕业，留在人大外语系任教。虽然不断地在写和发表一些教学方面的论文，但是渐渐地觉得硕士学位无法满足高校岗位，我必须再拿下博士学位。2001年在英国做完一年访学后，我来到胡老师在蓝旗营的新家，向他老人家坦诚继续深造的决心。胡老师鼓励我接着读书，并且送给我几本他的书，给我开了一个考博必读书目。当时，胡老师已经从北大退休，被聘为北师大博士生导师。而我为能否考上胡老师的博士生非常担忧：我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知识几乎为零，喜欢文学，对语言学有排斥……
“苦心人天不负，百二秦关终属楚。”我在紧张读书备考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跨入师门。就在我刚有一点沾沾自喜的时候，胡老师给我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你学习不刻苦，太浮躁；基础差，很难毕业！……”我顿时惭愧无比。痛定思痛，我开始了关门苦读的岁月。因为工作单位不允许离岗全职读书，所以我是在职读博，时间和精力比同门师兄弟和师姐妹们差得很多；再加上有个四五岁的孩子需要照顾，牵扯了更多的精力。我每天像是在疲于奔命，经常晚上陪孩子玩到9点多，等他睡着后我才开始读书到深夜；或者有时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先睡着了，只好半夜再起床读书。白天给学生上课时，有过半睡半醒或者几乎睡着的经历，回忆起来，实在汗颜。读博最后一年，还时常会做恶梦：博士论文要答辩了，论文还一点没有着落，我急得满大街找书店，恨不得抓起几本书就抄……
尽管我自以为很用功了，但是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理论学习上，仍然比一起学习的同学们差了很远，更别提与道行颇深的师兄师姐们的差距了。当大家在进行理论推导时，我仍然停留在对于概念的表面理解上。怎样才能找到突破口，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研究选题？我倍感迷茫的时候，胡老师的一番话令我醍醐灌顶：理论有纯学术研究和应用之分，应用理论也很重要。是啊，我为什么要挑战自己的弱点，不断地在纯理论的推导上打转呢？我可以尝试系统功能的应用。在读了Halliday的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1994/2000），胡老师、朱永生老师、张德禄老师的《系统功能语法概论》（1989），胡老师的《功能主义纵横谈》（2000）和《语篇的衔接与连贯》（1994），朱永生老师的《系统功能语言学多维思考》（2001），张德禄老师的《功能文体学》（1998）以及黄国文老师的《语篇分析的理论与实践》（2001b），“功能语篇分析纵横谈”（2001a）和“功能语篇分析面面观”（2002）等专著与论文后，我发现自己对语篇分析比较感兴趣。
语篇分析是个庞大的工程。众所周知，系统功能语法是进行语篇分析的最好工具。可是，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之前，有没有某种或某些理论进行过语篇分析的初探呢？尤其语言学与哲学密不可分，在语言哲学的发展过程中，有没有语篇分析的早期萌芽呢？带着这种好奇，在胡老师的建议下，我读了一些语言哲学的书，比如涂纪亮的《现代西方语言哲学比较研究》（1996），徐友渔的《语言与哲学》（1996）等，完成了“试论语篇分析的点滴哲学渊源”（2003a）这篇论文。在文章中，从古希腊的哲学到中世纪、近代再到现代和后现代的哲学，凡是与语篇分析沾边的理论都得到了尽可能的梳理，尤其现代的分析哲学和结构主义与后现代的解构主义等都是当代语篇分析理论的沃土，我在文章中进行了详细的探讨。
既然要做语篇分析的研究，尚未入门的我，必须继续搞清楚语篇分析这门新兴学科的发展脉络。于是，我边读书，边查资料，尤其查阅了 Text 这个期刊从20世纪80年代末直到2002年的论文，进行分析归类，写成“语篇分析的不同策略及其各种方法”（2003b）和“处于前科学阶段的语篇分析目前在海内外的进展”（2003c）这两篇论文。为了提高自己语篇分析的能力，我尝试着对大学英语精读课文进行分析，写成“阅读教学中功能语法语篇分析模式的尝试性应用”（2004a）。此时，自己感觉对语篇分析理论和实践有了一定的了解和掌握，便开始思考毕业论文的选题。
在大量翻阅了国内外的语言学期刊后，我发现批评式话语分析似乎方兴未艾，而我对于那种带有批判性的思维比较感兴趣，因为它可以引导我看到表面世界背后的东西。当时，国内这一领域处于领跑地位的应该是辛斌教授，我把他的论文和专著都找来仔细研究，把他在论文里介绍的一些学者的专著和论文也仔细研读，比如Fairclough （1989＆2001，2003 ），Kress （1979，1985）， Fowler （1985，1986）， Thompson （1990）和Wodak（1989，1996）等的书，感觉深受启发。
系统功能语法分析语篇时非常注重语境分析，批评式话语分析则在系统功能语法的基础上，尤其注重与历史语境相结合，分析语篇反映的意识形态，主张在审视历史和社会的同时，联系相关的历史和社会语境，分析语篇所暗含的意识形态领域的权力意志和统治关系，并且研究语篇再现和加强统治的具体作用。这说明语言学者们已经不满足于对语篇进行纯粹的语言层面的分析，而是转而致力于考察语篇背后更深刻的社会文化、权力意志等因素，以及人们是如何利用语言这一工具实现自己的社会目的及交际意图的。
批评式话语分析这个研究方法定下来了，可是，选取什么语料呢？需要展现明显的控制权力的语篇才有研究价值。新闻语篇？已经有很多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了；医患谈话语篇？汉语的语料倒是可以实地录取，但是英语方面的可就比较难了；法律语篇？这应是个不错的领域，因为法律体现了国家管理公民的最高权力。好极了，我记得当时定下来研究领域后，长舒一口气，焦虑的心情暂时得以缓解。下一步就是寻找关于法律语篇的研究成果，看看有哪些方面是已经被开垦过的。查找过相关资料后，我明白了法律语篇大致分成三种类型：立法语篇（成文法）、法庭语篇（法庭辩论）和司法判决书。法庭语篇在国内外都有人涉猎，比如Holten ＆ La⁃mar.（1991）， Solan （1993）， Cotterill （2003），廖美珍（2004）等；司法判决书英美国家的不太容易找到；而各个国家的立法语篇都在网上挂着，而且立法语言规范、权威、庄重，充分体现了法律的权威力量。于是，我就决定把中英立法语篇当作研究语料来分析。
博士二年级下学期，我完成了“法律语篇权力意志研究（2004b）”这篇论文，研究方法是把系统功能语法与Thompson （1990）的“深度阐释学”框架结合在一起，对语篇既有语境的分析，也有语言形式上的分析（包括语法隐喻和语义模糊的使用），最后是对该语篇权力意志的揭示。结论中，我（杨敏2004b： 53）认为法律目前是一种统治阶层规范公民自我行为的一种理想尺度，它体现出高于社会权力和个人权力的国家权力意志，同时也体现了法律专业人士与非专业人士的不平等。法律的发展必然是与人类社会的进步同行的。
胡老师对我的这篇论文基本予以肯定，尽管他老人家评价说语言粗糙，理论说明不精细，但是这篇论文为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定下了框架。在这个基础上，我又读了许多系统功能语法、语篇分析、批评式话语分析和法律语言分析的书籍与论文，终于按期完成博士论文的写作。这与胡老师的精心指导和鼓励是分不开的。
2.我目前的研究重点和兴趣
2005年博士毕业后，我又陆续发表了几篇与该论文相关的子论文，分别探讨立法语篇的文化语境、逻辑功能和人际功能的权力意志。比如：“立法语篇的逻辑功能的权力剖析（2007a）”，“立法语篇文化语境权力意志剖析（2007b）”，“立法语篇人际功能的权力意志剖析（2008）”等。之后我又发表了几篇类型不同的语篇分析论文，例如“西方政治语篇的社会语言学视角”（2010a），“2009年度《语言与政治期刊述评》（2010b）”等。因为语篇分析是个交叉学科，除了系统功能语法外，还有其他理论也在支持语篇分析。比如：共同看重语境的语用学、社会语言学等。另外，因为对语篇中隐含的意识形态感兴趣，我着重综述了政治语篇的不同分析视角。
例如： Joseph （2006：17）认为，“我们正逐渐意识到语言作为政治活动的过程的基本地位，以及在那些被我们承认为‘政治的’各种活动和实践的语篇当中，语言所处的地位。”政客们把语言用作工具以提升、保护和合法化自己的权力以及权威的声音，使他们对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的观念以具体化。 Chilton （2004：35）认为，言语被负载了不平等的重量，要看是谁说出了这些言语，是如何说出的。有些言词在特定的场合会有力量，有说服力，而在别的场合却没有。因此，暗含于对某些言辞的选择，以及选择的方式，如何阐释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使得政治性语篇成为语言的舞蹈。它既是对现实的选择性展示，最终又是对现实的偏差和倾斜（Burke， 1966：45）。
除此之外，我还尝试运用系统功能语法的逻辑关系理论对立法语篇进行尝试性翻译，完成了论文“系统功能视域下的法律语篇翻译”（2012）。
3.结语
系统功能语言学博大精深，兼收并蓄，而且它本身极具修复功能，不断在发展和完善自己。这需要我理解它的经典理论的同时，还要有极大的毅力和耐心，追踪它的最新成果。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在这里我还和大家分享一下对胡老师的感激：胡老师极具人格魅力，几乎被所有认识他的人尊敬、爱戴和感谢；他有一副菩萨心肠，基本上对大家是有求必应，经常为了帮助别人而忘记自己的事情；他对所有人都非常宽容，但是对自己却非常严格，每天读书不止，笔耕不辍。记得胡老师说过他自己的一件趣事：前几年某个夏天去美国探望儿子一家，白天旅途疲劳，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虽然无大碍，但是把儿子一家吓得不轻。胡老师对这次旅行心生不悦，“一腔怒火”全部转化成了学习的力量。一个月没出屋，写出四篇论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每次我心生懒惰的时候，都想一想，如果是胡老师，他老人家会怎么做呢？我就赶快泡杯茶，重新坐回书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