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园林变成了法国式的花园,如同拉辛的悲剧,模仿索福克勒斯和欧利庇德斯,但却被天才地消化和吸收,成为优雅而明净的法国悲剧。 ”
——李亚特(G.Riat)
古典主义因崇尚古代典范而得名,盛行于 17世纪的法国,是资产阶级服从于绝对君权的表现,也是政治影响在文学、艺术、建筑等领域的反映。在绝对君权的统治之中,以勒奈·笛卡尔(Rene Descartes)为代表的唯理主义思想深入人心,主张摒弃传统偏见,反对中世纪的神学世界观,反对盲目的宗教权威和经院哲学,将理性视为知识的唯一源泉,认为只有通过理性思考才能认识世界。古典主义和唯理主义思想深刻地影响了文学、艺术、建筑和风景园林设计等多个领域。在文学领域,拉辛(Racine Jean)与莫里哀(Moliere)的古典主义戏剧辛辣地讽刺了资产阶级的附庸风雅,也抨击了贵族生活的虚伪与腐朽,代表了意欲冲破封建思想牢笼的新思想;在艺术领域,历史风景画(Historical landscape)逐渐兴起,从尼古拉斯·普桑(Nicolas Poussin)到克洛德·罗兰(Claude Lorrain),法国古典主义艺术家追求理性之美,同时也关注绘画之外的思想,强调理性、秩序和简约,崇尚真实与理想的互补,画面中充满了克制和活力、理想与诗意,既保持着古典主义的和谐稳重,也不乏动感;在风景园林领域,无论是布局方式还是造园要素,17世纪法国的古典主义园林从孕育、诞生到逐渐成熟的过程,都不断地从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中汲取着营养。直至 17世纪的下半叶,法国的造园艺术开始形成了自身鲜明的特点,而其成熟正是与拉辛(Racine Jean)和莫里哀(Moliere)的戏剧、普桑(Poussin)和勒勃亨(Charles Le Brun)的绘画、勒夫(Louis Le Vau)和孟莎(Francois Mansart)的建筑同时,其精神是完全一致的,即古典主义的精神。 伏尔泰(Valtaire)曾说这一时代的文化特点是“伟大的风格”,而这个伟大的风格最鲜明地表现在古典主义造园艺术上。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包括安德烈·勒诺特尔(André Le Nôtre)设计的凡尔赛宫苑(Versailles)(图3-6)和沃勒维贡特庄园(Le Jardindu Chateau de Vaux le Vicomte)及卡塞塔园林(Caserta)。
图3-6 1668年巴特尔的绘画《凡尔赛鸟瞰》
Fig.3-6 The Palace of Versailles painted by Pierre Patel
(图片来源:Mortimer Chambers,etc.The Western Experience 7th Edition[M],1999)
17世纪的法国古典主义园林不但反映出了“征服自然”的君主理想,其所在的政治环境和文艺思潮的影响也迫使风景园林师的自然观念又一次发生了转变,而林园的出现更代表了“艺术顺从自然”的模糊的自然主义倾向的萌发。古典主义虽然呼吁“模拟自然”,但是其所关注的“自然”并不是客观的自然环境,而是经过人类主观选择的人性。因此,古典主义的理性其实是脱离和违反现实生活的,是人类主观的、武断的理性,最终被启蒙主义和浪漫主义思潮所取代。
17世纪法国的古典主义园林蓬勃发展,勒诺特尔使欧几里德的几何图形在凡尔赛宫苑中发挥到了极致,其震撼人心的中轴线直指天际,大运河宽阔而笔直,阿波罗泉池金碧辉煌,这些精美的景观元素无不象征着路易十四的君权神授思想;然而充斥着大量精巧水嬉的凡尔赛宫苑却选址在一个极度缺水的场地上,足见其对自然的支配欲望有多么的强烈。此时的造园艺术更多体现的是时代所赋予的政治意义,是经过精心栽培和雕琢装饰的自然元素,是人工化的自然,即便是自然植物也是经过整形和修剪的,并没有构成生态群落的一部分。古典主义时期欧洲的环境条件和经济条件尚能允许君主和贵族的奢侈挥霍,因此生态主义的观念较难产生,但是人类本身亦是矛盾的综合体,经过长期的争斗,人们已经厌烦了野蛮和蛮荒,内心却向往自然和自然中的生活。许多杰出的造园理论家和风景园林师试图突破时代的局限,追求更加自由的、更加自然的、更加生态的园林景观,以表达出对自然的模拟和渴望。这一时期的文学家、艺术家和风景园林师一方面深受古典主义和唯理主义思潮的影响,另一方面又渴望突破束缚,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然环境。这种模糊的自然主义观念在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普桑(Poussin)的名作《阿卡迪亚的牧人》( Les Bergersd Arcadie )中表现为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世人向往的圣地和阳光和煦的旷野之地(图3-7)。
图3-7 尼古拉斯·普桑的画作《阿卡迪亚的牧人》
Fig.3-7 Les Bergersd Arcadie of Nicolas Poussin
(图片来源:http://baike.baidu.com)
君权主义将唯理主义和古典主义的法则视为绝对的、不可违反的、不许非议的标准,导致了古典主义严重的教条主义倾向,阻碍了朴素生态观念在风景园林领域的产生与发展。受古典主义造园理论的局限性的影响,17世纪的法国古典主义园林湮灭了文艺复兴时期园林的自由、活泼、充满激情的丰富性和感染力,代之以呆板、生硬、干瘪而枯槁的秩序。由于古典主义思想产生的根基是政治的需求,脱离了现实的生活,忽略了人的情感与理想,因此古典主义园林与 18世纪的浪漫主义园林相比,又显得装腔作势,矫揉造作,虚假而空洞,枯燥而乏味,缺乏形象、生动、充满生活气息的真实性和感动力。这一阶段,追求古典主义美学的风景园林师一方面在园林中竭力表现等级分明的社会制度,另一方面也尝试着表达在专制制度压迫下渴望自由和幻想的审美理想及生活意趣。在这样的背景下,文艺复兴时期盛行的丛林景观逐渐发展成为林园。
在古典主义园林中,从府邸到花园及林园,设计手法的人工性及装饰性都在逐渐减弱,林园既是花园的背景,又是花园的延续,同时也形成了规则式花园向周边自然环境的过渡。 林园与花园的构图不同,不强求对称,只要求与中轴保持均衡和适当的尺度,因此林荫道的布局虽然呈现为几何式的构图,却条例清晰、秩序严谨、节奏感明确,交错的园路线条简洁而单纯,烘托出庄重的气派和宁静而肃穆的美感,是设计师理性的体现,也是其智慧的表达,代表了其自然观的转变。古典主义园林中的林园景观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丛林景观的基础上发展而来,虽然布局规整,但其自然的意境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位于拿波里(Napole)附近的卡塞塔园林(Caserta Garden)中的林园沿中轴线分列左右,高大的树阵划分了道路,也屏蔽了尘世的喧嚣,给林园营造出幽僻的氛围;林园中风光柔媚而气氛轻松,绿草青翠,景色清幽,充满了自然的情感和灵性,赋予了景观以无限的想象空间;林园中看似破败的建筑和残垣却是设计师的匠心独运,园中平湖,清潭明净,烟霞蒸腾,云雾澄霁,鱼鸟之丰,山泽不能喻其美;林中闲趣,超乎了感观的享乐,非理性的表达可比(图3-8)。卡塞塔宫苑的设计风格带有古典主义向自然主义转变的倾向。设计师别出心裁地将豪华的宫殿与花园、林园、天然树林等完美地结合于一处,有力地证明了物质形式与自然景观完美结合的效果要远远胜于将物质形式强加于自然景观的论点。
图3-8 卡塞塔宫苑中的宏大的树阵及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林园景观
Fig.3-8 Vast array of trees and boskets full of natural atmosphere in Caserta Garden
综合上述,较之文艺复兴时期的园林的亲切与平和,古典主义园林的人工气息更为浓重,但是其外围开阔的林园则体现出与主体风格完全不同的苍茫野趣,能够给观赏者带来驰骋想象的心境,更适合悠闲地散步、隐居和思考。古典主义的造园艺术是理性的、严谨的、秩序的,同时也是入世的,描绘的是客观的人性和物质世界,但林园的出现也代表了设计者和当权者渴望突破世俗观念、追求自然意境、展现想象力和诗情画意并表达对自然的瞻仰和礼拜的愿望。林园作为花园的延续出现在造园艺术中,表达了更加强烈的自然主义观念。由于社会环境和政治思想的局限,无论是丛林还是林园景观的服务对象依然是王孙贵族,绝非劳苦大众,因此林园的出现只是为了满足具有一定文学和艺术修养的观赏者对于自然环境的渴求,流露出的是文人、学者和设计师狭隘的自然主义倾向。与此同时,彼时的风景园林师对自然的认识和理解也还不能达到关注自然生态环境的水平,但是人与自然环境与生俱来的紧密联系又迫使人们在头脑中无意识地萌发了模糊的、狭隘的、带有时代局限性的自然主义倾向。然而,即便这种狭隘的自然主义倾向仅仅表露于风景园林总体布局中的某些局部,但其存在却为风景园林领域朴素自然观念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青萍之末,微风已起。18世纪初期,法国的古典主义造园艺术开始转变风格,彰显出自然的情感和灵性,以对抗古典主义的理性;鼓励柔媚和轻松的园林氛围,以削弱古典主义的肃穆和庄重;提倡顺应自然的规律,以反对古典主义的矫揉造作,甚至提出了“艺术要顺从自然”的新的造园法则,自然主义的设计思潮逐渐显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