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梁王刘武作也 2 。班史称平台,(各本杜上有唐字)杜甫称吹台。世以谢惠连尝为《雪赋》也(明刻本赋下无也字),则又谓之雪台 3 (明刻本台下有也字)。旧说在大梁城东,如淳、晋灼云在大梁城东二十里,今在城东南 4 。盖汉距今且千(清抄本千作于。盖笔误)岁,城郭凡几变,则闻见之异,宜哉。作《平台赋》。
予与客游汴都之东南,登梁王之平台。顾草木之摇落 5 ,怀古人以徘徊。客慨然叹曰:吾闻祖龙失剑,楚窃其柄 6 ,汉鉴其孤,矫枉过正 7 。齐、楚、赵、魏、燕、韩之郊,荆、杨、兖、豫、青、徐之境,蟠城千里,星散棋布,原田沟浍,不知其几千万顷,瓜分幅裂,以王一姓 8 。于是擅爵人而赦死罪,载(明刻本载作戴。《丛刊》本同)黄屋而私警跸 9 。鼓铜破山,煮海绝流;侈极奢穷,然未有如梁(明刻本如梁作梁山)之亲悻者也。井毕煌煌,实豫(清抄本豫作沈。《丛刊》本同)之疆 10 。北界泰山,西抵高阳 11 。帝子出阁,有烨(《四库》本避康熙讳,烨缺末笔)其光,金钱布币,子女玉帛,锦绣宝器,车驰榖击,辘辘(明刻本辘辘作轳轳)绎绎,挽来于梁。尔乃羽翼邹、枚 12 ,腹心胜、诡 13 。郊关之囿三百馀里 14 。万甃鳞鳞,楼阁横斜,拟于未央之盛也 15 ;峭筑峨峨,蔽景干霄拟于渐台之峻也 16 ;静影潭潭,日星泳涵,拟于太液之深也 17 ;麋鹿咿咿,禽珍兽奇,拟于上林之多也 18 ;旌旗纛旆,前骑后乘,拟于五柞(明刻本柞作祚)之游也 19 ;鸷击卢驰,蹑影追飞,拟于长杨之猎也 20 ;千金一罍,斲(《丛刊》本斲作斵)琼镂瑰,拟于武库之藏也 21 ;游谈(清抄本谈作谭)之士,濡毫缓颊,曳长裾而从之游,拟于公车金马之待诏也 22 。夫侈极则疑,势逼则离,弱干强枝,安能久而不危也耶 23 ?予曰:子知其一,而未覩其二也!胜广之乱 24 ,毒于管蔡 25 ;吕霍之变 26 ,危于吴楚 27 ;三马之偪,痛于燕秦(《丛刊》本秦作爽) 28 ;王桓(各本桓字缺,作渊圣御名四字)之祸,深于齐赵 29 。子何不较其轻重哉?周室东迁,晋郑是依 30 ;朱虚叱咤,禄产歼夷 31 。五叶之后,宗国陵迟。洗垢求瘢,吹毛索疵;前(明刻本、清抄本前作剪。可从)刈肘腋,弃绝藩篱。隳犬牙之形势,坏磐石之宏基 32 。故长沙举袂而不得逞,中山感音而涕侇 33 。济南(《丛刊》本无南字。张校,疑有脱字。诸本同。按,明刻本、清抄本俱有南字。知《四库》本不仅从汪本)之墟,梓柱生枝 34 。以噎废食,卒死于饥 35 ,可不悲哉!客怃然而(清抄本而下有间字。《丛刊》本而作为间)曰:然。子言得之。
【注释】
1.作于赴京考试,初游东都时,当元祐五年秋。作者时年二十,明年及进士第。平台,故址在宋汴都东南。相传为春秋时宋皇国父所作。《左传·襄公·十七年》记:“宋皇国父为太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收。”则此台或称平台。
2.梁王刘武,指汉梁孝王刘武。《汉书·文三王传》记,孝文皇帝四男,窦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诸姬生代孝王参,梁怀王揖。(梁孝王)二十五年复入朝,上未置太子,于是对梁王说,“千秋万岁后传于王。”梁王虽知此非至言,但内心高兴,太后也高兴。这年春,七国叛乱,梁王守睢阳城,使叛军不敢贸然西向,为朝廷赢得充分的准备。乱平,梁王杀虏与朝廷略同。后得宠,几于天子。于是有大兴土木,建设王国之“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唐庚为此感慨不已。
3.杜诗《遣怀》曰:“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雪赋》则见《文选》卷一三。
4.关于平台之注,亦见《汉书·文三王传》。如淳曰:“平台在大梁东北,离宫所在也。”晋灼曰:“或说在城中东北角。”颜师古曰:“今城东二十里所,有故台基。其处宽博,土俗云平台也。”
5. 《楚辞》宋玉《九辩》:“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6.祖龙,指秦始皇。《史记》卷六《秦始皇纪》:(三十六年)秋,使者从关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为吾遗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年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苏林曰:“祖,始也;龙,人君象。谓始皇也。”失剑,此指秦王朝已失去了控制天下的能力;楚,指项羽及其军队。
7.汉鉴其孤,指汉王朝吸取六国后代造反,从而颠覆秦王朝的教训,因此大封诸侯王,使之守土。却大大超过了正确的尺度。
8.此节指出汉王朝矫枉过正的举措。王,使动用法。
9.警跸,古代天子出行仪节,即清道警戒。《汉书》卷四七《文三王传》记:“(刘武)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入言跸,拟于天子。”一则因是景帝同胞兄弟,一则因平定七国之乱的功劳。
10.井是南方七宿之一,毕是西方七宿之一,井毕则是梁王管治区域的分野。豫,即管治也。
11. 《汉书》卷四七《文三王传》:“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之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馀城。”
12.邹阳,《汉书》卷五一本传记,齐人,汉兴,与严忌,枚乘等事吴王濞。以文辞著名。久之,吴王以太子事怨汉,称疾不朝,阴谋造反。邹阳以秦事讽谏,深致忠告。吴王不纳其言。是时,梁王贵甚,亦下士,邹阳、枚乘俱往事梁。“阳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忌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客游以见禽,恐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为上客。”
13.枚乘,《汉书》卷五一本传记,字叔,淮阴人。初为吴王郎中。吴王怨汉,谋为叛逆,乘奏书劝谏,吴王不听,遂与邹阳等去吴之梁,事孝王。景帝即位,用晁错策,损夺诸侯。吴王遂以诛晁错为名举兵西向。朝廷则斩晁错以谢诸侯。枚乘复说吴王罢兵,吴王又不听,卒见禽灭。汉既平七国,枚乘由是知名。景帝召乘为弘农都尉,乘以病辞,复游梁,以辞赋名动一时。孝王薨,乘归淮阴。武帝自为太子时即闻乘名,既即位,以安车蒲轮召乘,时乘已老,卒于道。
14.胜即羊胜,齐人;诡即公孙诡,亦齐人。与邹阳同僚属。“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日,王赐千金,官至中尉,号曰‘公孙将军’。多作兵驽弓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居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见《汉书》卷五一记)
15. 《汉书》卷四七《文三王传》记:“于是梁孝王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郊关之囿即指此。
16.未央宫,西汉宫殿名。故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古城内西南角。高祖七年由萧何营造。倚龙首山建前殿,立东阙,北阙,武库,太仓等。周围二十八里,王莽时改名寿成宫,末年毁于兵火。东汉、隋唐曾屡加修葺,唐末毁。(见《三辅黄图》卷二《汉宫》)
17.渐台,即太液池中高台。见下注。
18.太液池,此指汉太液池。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城西。汉武帝元丰元年凿于建章宫北,周四十顷,池中筑渐台,高二十馀丈,又起三山,象瀛州、蓬莱、方丈。刻金石,象鱼龙之属。(见《三辅黄图》卷四《池沼》)
19.上林,此为汉苑名。秦旧苑,汉武帝扩建,周围至三百里,离宫七十所。苑中养禽兽,种树木花草,供皇帝春秋时打猎。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周至、户县一带。汉司马相如有《上林赋》,使之闻名天下。(见《三辅黄图》卷四《苑囿》及《太平御览》卷一九六《汉旧仪》)
20.五柞,即五柞宫,汉宫名。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汉书》卷一《武帝纪》记:“(后元二年)二月,行幸盩庢五柞宫。”张晏曰:“有五柞树,因以名宫也。”《三辅黄图》卷三:“五柞宫,汉之离宫也。”
21.长杨即长杨宫,汉之行宫名。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三辅黄图》卷一《宫》曰:“长杨宫,在今盩庢县东南三十里。本秦旧宫,至汉修饰之,以备行幸。宫中有垂杨数亩,因为宫名。”汉扬雄有《长杨赋》,极写长杨狩猎之盛况。
22.武库,参见“未央宫”条。后多用于赞美人之才情丰富。此则用以称喻食品之丰盛。
23.金马门,汉武帝得大宛马,即命东门京以铜铸像,立马于鲁班门外,因称金马门。东方朔、主父偃、严安、徐乐皆待诏金马门。《史记》卷一二六《东方朔传》:“(朔)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之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时为宦者之门,门旁有金马,故名。后遂成为官署之代称。
24.此言下之意,即私门若强于公室,遭殃的多半是私门。
25.胜,指陈胜(前?~前 208),字涉,秦阳城人。秦二世元年七月,与吴广率戍卒九百余人在蕲县大泽乡揭竿而起,诈称公子扶苏、楚将项燕。时诸郡县苦秦苛法,即云集响应。义军占领陈县,胜自立为王,国号张楚。旋与秦将张邯战,兵败至下城父,为其御者庄贾所杀(事见《史记》卷四八《陈涉世家》)。广即吴广(前?~前 209),字叔,秦夏人。与陈胜一同举义。陈胜自立为王,吴广为假王。胜死后,广继续率军转战。攻萦阳,为部将田臧杀害。(亦见《史记》卷四八《陈涉世家》)
26.管蔡,据《史记》卷三五《管蔡世家》,管叔鲜、蔡叔度,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当时,伯邑考、武王发、周公旦、等俱为同母兄弟。后武王讨殷纣,平天下,于是封叔鲜于管,封叔度于蔡,使二人相纣王子武庚禄父,治殷遗民。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专王政。管叔、蔡叔疑周公之为不利于成王,乃挟武庚以作乱。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分殷遗民为二:其一封微子启于宋,以续殷祀;其一封康叔为卫君,是为卫康叔。
27.吕即诸吕,汉高祖之外戚。据《史记》卷四九《外戚世家》,时孝惠帝崩,继嗣不明。于是贵外家,王诸吕为辅,并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使根本牢固。但毫无好处。高后崩,禄、产等惧诛,谋作乱。大臣征讨,卒灭诸吕。即迎立代王即位,是为孝文帝。
霍即霍光(前?~前 68),字子孟,霍去病异母弟,汉河东平阳人。武帝时为奉车都尉,小心谨慎,出入宫廷二十馀年,未尝有过。昭帝立,光奉遗诏辅政,封博陆侯,政事一决于光。昭帝崩,迎立昌邑王刘贺,不久,光以其淫乱无道废之,立宣帝。光秉政二十年,权倾天下,卒谥宣成。及宣帝亲政,收霍氏兵权,霍氏惧,遂以谋反夷族。后帝念光有功,图其形貌于麒麟阁,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不言名。(事见《汉书》卷六八本传及卷五四《苏武传》)
27.吴楚即汉景帝时等七国叛乱诸侯。参见邹阳、枚乘条注释。
28.三马即三国曹魏时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曹魏正始后,曹氏渐衰,大权逐渐移至司马氏集团。即所谓三马之逼。其事见《三国志》卷四《三少帝纪》及《晋书》卷一、卷二、卷三《高祖宣帝(懿)》、《世宗景帝(师)》、《太祖文帝(昭)。燕秦,即曹魏宗室燕王曹宇及秦王曹询。《三国志》卷二〇 《武文世王公传》记,“武皇帝二十五男,……燕王宇……燕王宇子彭祖,建安十六年,封都乡侯……太和六年,改封燕王……明帝疾笃,拜宇为大将军,属以后事。受署四日,宇深固让,帝意亦变,遂免于官。三年夏,还邺;景初、正光、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五百户。”《三国志》卷三《明帝纪》:“(三年)八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
29.王桓即东晋时权臣王敦、桓温。王敦(266 ~ 324),字仲处,晋临沂人。尚武帝女襄城公主。元帝渡江,与总兄王导共扶王室,授镇东大将军兼都督六州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寻领荆州刺史。敦既得志,即拥兵自重,不朝天子,欲胁制朝廷。永昌元年,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反,东下石头城,入朝自为丞相。元帝崩,敦退守姑孰。明帝二年再反,兵入江宁,卒于途,众溃,戮尸悬首于市。事见《晋书》卷九《王敦》。
桓温(312 ~ 378),字元子,晋谯国龙亢人。桓彝之子,明帝之婿。初为荆州刺史,平蜀、攻前秦、破姚襄,威权日盛,官至大司马。太和四年北伐,与慕容垂战于枋头,大败。回朝,以大司马专朝政。废帝奕,立简文帝。温尝曰:“既不能流芳千古,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即与郗超等谋废晋自立,事未成而卒。事见《晋书》卷九八《桓温》。
齐赵盖指晋宗室齐王司马攸、赵王司马伦。《晋书》卷三八《文六王》记,齐献王攸,文帝之子,武帝之弟,字大猷。为人清和平允,亲贤好施,嗜诗书,善尺牍,为世所楷。才望出武帝之右。宣、景、文帝俱器之,且以孝闻。武帝即位,封齐王。时朝廷诏诰,皆出其手,机要政事,莫不参与。卒年三十六。《晋书》卷五九《赵王伦》记,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坐盗御裘,下吏议,以亲亲故赦。咸宁中,改封于赵。伦素庸下,无智策,常受制于下僚。又惑于巫鬼,以至引兵作乱,屡失朝望,卒被群臣议赐死。
30.周室东迁,据《史记》卷四《周本纪》:“平王立,东迁于雒邑,避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襄)王怒,将以翟伐郑。富宸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王不听。”
31.朱虚,即汉朱虚侯刘章。《汉书》卷三八《高五王传》:“齐悼王子,前后九人为王……次子章为城阳景王……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吕禄、吕产欲作乱,朱虚侯章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章首先斩吕产,太尉勃等乃尽诛诸吕。”
32.宗国陵迟,事见《汉书》卷五三《景十三王传》:“武帝初即位,大臣惩吴楚七国行事,议者冤晁错之策,皆以诸侯连城数十,泰强,欲稍侵削,数奏暴其过恶。诸侯王自以骨肉之亲,先帝所以广封连城,犬牙交错,为磐石宗也。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夺,有司吹毛索疵,笞服其臣,使正其君,多自以侵冤。”
长沙即长沙定王发,母唐姬,原程姬侍者,代程姬承景帝幸,遂有身。因景帝后觉,名曰发。以景帝前二年立,以其母微无宠,故封卑湿贫国。(见《汉书》卷五三《景十三王传》)
33.中山即中山靖王刘胜。据《汉书》卷五三《景十三王传》:“中山靖王胜以景帝前三年立……建元三年,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天子置酒,胜闻乐声而泣。问其故,胜对曰:‘臣闻悲者不可为絫欷思者不可为叹息……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具以吏所侵闻。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34.梓柱生枝,梓柱,梓木柱子。《汉书》卷三六《楚元王传附刘向传》:“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
35.以噎废食,见《吕氏春秋·荡兵》:“夫有以饐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此盖讥讽有因封诸侯王而造成国家不安的,即废封王,反而加快了国家灭亡。故前面反复申言:“胜广之乱,毒于管蔡;吕霍之变,危于吴楚;三马之偪,痛于燕秦;王桓之祸,深于齐赵。”即外部或权臣之乱,远远超过封侯带来的灾祸。亦即“子知其一,而未覩其二也”之大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