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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连台大戏体制的确立

清宫编演连台本大戏并不始自乾隆。据董含《莼乡笔记》记录:“(康熙)二十二年癸亥,上以海宇荡平,宜与臣民共为宴乐,特发帑金一千两,在后宰门架高台,命梨园演目连传奇,用活象活马。” 戴云在《劝善金科研究》一书中,对其所见康熙旧本系统的三种《劝善金科》的体制亦有述及:1.清康熙内府宋体精抄本。凡十卷,二百三十五出(卷一下册九至二十二出佚)。2.朱丝栏抄本。正文标明“劝善金科”,无署题。不分卷,共十本二百三十七出。3.朱墨抄本,二百四十出。此本未亲见,据蒋星煜《清代中叶上海著名连台本戏剧家张照》一文所引内容判定为康熙系统。 从以上描述可知,虽然在康熙时期就已经有连台本大戏这样的戏曲形式,但其体制尚不完善,有十卷二百三十五出、十本二百三十七出等多种体式,且在种类上也只有讲述目连救母故事的《劝善金科》这一种。《掌故丛编》中另有康熙命令改编西游题材戏曲的谕旨:“《西游记》原有两三本,甚是俗气。近日海清觅人收捨(疑误,当作‘拾’),已有八本,皆系各旧本内套的,曲子也不甚好。尔都改去,共成十本,赶九月内全进呈。” 据此谕旨内容判断,此时所制的《西游记》仅有十本,与后来十本二百四十出的《升平宝筏》尚存在较大差距。

在清代,内廷授意的连台本大戏的规模创制始于乾隆初年,至嘉庆晚期成一段落,贯穿整个清代中叶。如前所引昭梿《啸亭杂录》中的记载,前后负责的编纂有张照、周祥钰、王廷章等人,十本二百四十出的体例,在这一时期成为某种定式与规范。其中,《劝善金科》与《昭代箫韶》曾经梨枣,其余均为内府精抄本。《劝善金科》现存乾隆内府刊五色套印本,《昭代箫韶》则在嘉庆十八年完成刊刻。此二种刻本卷首均附“凡例”若干,其中不仅对该剧的作义有所阐发,更对连台大戏的编演、刊印等诸方体例进行了详尽的规定。乾隆《劝善金科》的“凡例”,对乃后清宫大戏编演起到了垂范作用,也是后世戏曲研究的重要资料,请胪举其详如下:

劝善金科卷首凡例

一《劝善金科》,其源出于《目连记》,《目连记》则本之《大藏盂兰盆经》,盖西域大目犍连事迹,而假借为唐季事,牵连及于颜鲁公段司农辈,义在谈忠说孝,西天此土,前古后今,本同一揆,不必泥也。顾旧本相沿,鱼鲁豕亥,其间宫调舛讹,曲白鄙猥。今为斟酌宫商,去非归是,数易稿而始成。旧本所存者不过十之二三耳,仍名《劝善金科》云者,其义具载开场白中,兹不复缀。

一元人杂剧,一事大抵四折。其后《琵琶》、《幽闺》等剧,寖至三十余出,四五十出不等。如汤若士之《牡丹亭》、洪昉思之《长生殿》至五十余出,分上下二本,又其最多者也。《劝善金科》旧有十本,则多之至矣。但每本中或二十二出,或三十余出,多寡不匀。今重加校订,定以二十四出为准,仍分十本,共二百四十出。

一旧本名目,或七字,或八字,参差不齐,且不雅驯。今概以七言标目,当句有对。

一宫调用双行小绿字,曲牌用单行大黄字,科文与服色具以小红字旁写,曲文用单行大黑字,衬字则以小黑字旁写之。

一曲文每句每读每韵每叠每格每合之下,皆用蓝字注之,以免歌者误断而失其义。

一《中原音韵》,填北曲所用也。故入声皆分隶平上去三音,是刻凡遇北调,其入声应作平上去声者,皆照发声之例用小红圈一一圈出,其南词中一字有两音者,如少少好好之类,皆以小红圈发声。

一从来演剧惟有上下二场门,大概从上场门上、下场门下。然有应从上场门上者,亦有应从上场门上而仍从上场门下者,有从下场门上仍从下场门下者。今悉为分别注明。若夫上帝神祗,释迦仙子,不便与尘凡同门出入,且有天堂必有地狱,有正路必有旁门,人鬼之辨亦应分晰,并注明每出中。一古称优孟衣冠,言虽假而似真也。今将每出中各色人之穿戴,于登场时细为标出。

一凡古人填词,每出始末率用一韵,然亦间有出入者,则古风体也。旧本多讹,今并改正。

一词曲必按宫调,而文人游戏惟兴所适,往往不依规矩。如汤若士之《牡丹亭》,其尤甚者也。是集悉遵宫调,无所出入。

(出处:古本戏曲丛刊委员会:《古本戏曲丛刊九集之五·劝善金科》,第一册,“凡例”,中华书局 1962~1964 年版。)

“凡例”前三则对《劝善金科》一剧的故事梗概、历史沿革及原本存续状况进行了简要评述,指出原有旧本在规模上虽已为“多之至”者,但是每本所纳多寡不均,且传至当时已多散佚,故在重新编制之后订以十本,每本二十四出,总二百四十出之制。针对原本中每出名目参差不齐的情况,则重新规制为以七字为名,每句有对。另外从第一条还可推知,体例完整的大戏还当有开场白,用来讲明戏剧的内容与创作主张。《劝善金科》所开创的这一规范,为其后的众多宫廷大戏所遵奉。翻检诸剧便可见知,上述要求在乾嘉时期完成的六种剧作中得到了完全的贯彻。《昭代箫韶》更在“凡例”中特别标明“名目悉遵《劝善金科》之则,用七字标题,当句有对” ,将《劝善金科》所树立的编创规则视为效仿遵守的对象。此外,就此亦可窥知,清廷词臣自始就对承袭、改编已有剧作、旧酒装新瓶的做法并不避讳,其后的《升平宝筏》、《封神天榜》、《忠义璇图》等剧作在创制过程也都仍此旧例。这种方法虽然使得某些作品在曲词风格等方面前后龃龉,但却也是乾隆时期宫廷大戏丰产的原因之一。

“凡例”的四到六条用以说明此五色套印本在制版及印刷上的特色。印刷时使用的五色为黑、红、大黄、绿、蓝,再结合字体大小或圈点来辅助表达作者的意图。中国古代戏曲剧本的刊刻极为繁难,以其中既有剧中人物的宾白、唱词,又有需要将科范、切末、服色等诸多舞台说明依情节推进随置于剧本相应位置;唱词方面还要标明宫调、曲牌,并对曲文与衬字加以区分。现存戏曲的刻本往往仅通过字体大小对上述诸多进行区别,精良如此五色套印本者,非常罕见。现存清宫文献中,连台大戏的五色套印本只有《劝善金科》一部,至嘉庆朝《昭代箫韶》刊印时,国力已衰,仅用朱墨二色套印。藉此“范例”,不仅可见乾隆内廷剧本刻印的细密谨确,于其时国力之盛也可探知一二。此中尤为引人关注之处还在于,书内以蓝字标明句读韵叠格合、以小红圈对发音有变处加以标识的做法。前者为防止歌者误断句义,后者则是为演唱时发音的标准计议。向后隔条中对各色人物登场时穿戴详加标注的要求,也是为方便编排与表演所做的要求。倘与民间诸刻本往往不加句读、服色穿戴亦罕有明述相较,不难见知此期内廷的戏曲编创当是以演出为直接标的,与同时文人传奇、杂剧的案头化倾向有大不同处。

第七条与第八条分别对戏曲演出中的上、下场和穿戴服饰的剧本说明进行了规定。在《劝善金科》编制时,尚未明确三层戏台的使用规则,在其后的《升平宝筏》中,则可以看到其中在对各种角色的身份和出场方式进行规定时,有些会特别注明会在福台、中层禄台或上层福台出入。《昭代箫韶》“凡例”本此发展也进行了细化:“剧中有上帝、神祗、仙佛及人民、鬼魅,其出入上下应分福台、禄台、寿台及仙楼、天井、地井,或当从某台某门出入者,今悉斟酌,分别注明” 。这种上下场方式的衍化,也表明了清中叶宫廷戏台的发展。由福台、禄台、寿台组成,并兼有天井和地井设施的三层大戏台,使得宫廷大戏的演出效果更为美轮美奂、诡奇超凡,而内廷所制种种承应都会对三层戏台的功能加以设计,量体裁衣更激发了清代宫廷戏曲编演的热情。

“凡例”的最末两则,则是对词曲创编时宫调、韵部的使用专门加以规定,禁止文人游戏时的随意行为。乾隆初年由《劝善金科》开始建构起来的内廷连台本大戏的编创体制,在其后的相关创作中得到了充分的承继与完善。这种体制的形成,一方面是出于对原有大戏利弊的重新权衡,另一方面也与其编创方式有着很大关系。从现有资料来看,内廷大戏往往出自多人之手,《昭代箫韶》序言之后署名者计有七人,其他剧作参与人数当与此相当。 有限的创作时间,又可能要集纳多种现成作品,故而提前对编制提出诸如宫调音韵、舞台说明等方面进行要求也就成为保证水准的一种必须。上述乾嘉时期的六种之外,《丛刊九集》中还收录有另外四种剧作:《楚汉春秋》相对完整,基本遵照十本二百四十出之例,但出目标题用四字;《如意宝册》十卷,每卷十三至十六出,每出标题以二字为主,间有四字题与七字题;《盛世鸿图》传世本计二种,一种为十三段每段八出,缺第十段,另一抄本为六卷,每卷十至十三出不等,两种抄本均以四字标题出目;《铁骑阵》分十五段,每段八出,第一段至第十四段出目为四字标题,第十五段无出目。《楚汉春秋》之外的三种,相对不甚完整,可能系为草创过程中的底稿,亦有可能为词臣分撰但未及整合的稿本或是为演出方便所做的简本。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约略可以推见清宫连台大戏的这样一种编制过程:在一些类似“凡例”的规则的约束之下,参与的词臣分工合作,依照情节线索编制出基本剧本,在整合成形之后再对出目标题进行拟定。或因如此,才会出现上述《盛世鸿图》十三段本内容中断;《铁骑阵》标题不全;《如意宝册》只有第一卷第一出为七字标题,其他为二字、四字杂出的现象。另外,在体制完备的剧作如《鼎峙春秋》中,为什么会出现有些出目标题与内容不符的疑问,也可以得到某种解答:最后拟定的出目必须为七字标题、当句成对,但剧本在整体上又必须坚持十本每本二十四出规模,为了同时达成这两项标准,词臣们或在万不得已情况下借用了该出之后的某些内容,以促成标题形式上的完满。 blcJIpaVW8Cdcf7qaf4JFpxaiMDDUsB9hW3ZpcvKwL7Xkw3Bq6wKL7dg/QvHz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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