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自入关以还,内廷即盛行演戏,其中尤以高宗乾隆时期最称鼎盛。王芷章在《清升平署志略·引论》曾对此有所考论:
予尝考清自开创,以迄乾隆初岁,经百年之修养生息,与民更始,故寰宇太平,财库充裕,高宗以好大喜功之心,国势值如日方中之际,故遇事豪奢,铺张尽力,何况母后之寿,觞彩攸宜,致孝父母,圣贤所重,每逢诞生之辰,辄思莱衣之舞,亦为人子所宜者;于是广征百戏,用备承应,并招集各省伶人来京奏演。……自是以还,而徽调、鄂调、西秦腔诸民间俗讴,所谓乱弹者,亦接踵而至,京师演戏之盛,遂甲天下,故吾又以功归之清帝之倡导也。其表现于外者如此,而施用于内者,则成立南府,专供演戏,又以其他杂技百乐附之,历选苏、扬、皖、鄂各地伶工进内教演,自乾隆初岁创设,至道光七年改名“升平署”,迄宣统三年止,计有近二百年之历史,所自编与所尝演之戏,又不下数千余种,开旷代未有之局,创千古罕睹之事,岂不伟欤!
帝王本人的好尚加之国力昌炽,这一时期,不仅有各地名伶辐辏京城,促成了清代中期曲坛花雅争胜局面的形成;宫中亦完备、扩大了原有的戏曲演出机构南府,确立了内三学与外二学的规制,并另在景山增设外三学,一起承应内廷演剧之需。
除却演出活动的盛况空前,王芷章所提到的内廷戏曲的编创活动同样在乾隆时期达到顶峰。现有清宫文献遗存中,不仅有规模恢宏的连台大戏,更有诸多兼备礼乐功能的月令承应戏与庆典承应戏。清宗室昭梿在《啸亭杂录·大戏节戏》中对乾隆时期内廷戏曲的编演进行了描述:
乾隆初,纯皇帝以海内升平,命张文敏制诸院本进呈,以备乐部演习,凡各节令皆奏演。其时典故如《屈子竞渡》,《子安题阁》诸事,无不谱入,谓之月令承应。其于内廷诸喜庆事,演奏祥徵瑞应者,谓之《法宫雅奏》。其于万寿令节前后演奏神道添筹锡禧,以及黄童白叟含哺鼓腹者,谓之《九九大庆》。又演目犍连尊者救母事,析为十本,谓之《劝善金科》,于岁暮奏之,以其鬼魅杂出,以代古人傩祓之意。演唐玄奘西域取经事,谓之《升平宝筏》,于上元前后日奏之。其曲文皆文敏亲制,词藻奇丽,引用内典经卷,大为超妙。其后又命庄恪亲王谱楚、汉《三国志》典故,谓之《鼎峙春秋》。又谱宋政和间梁山诸盗及宋金交兵。徽、钦北狩事,谓之《忠义璇图》。其词皆出日华游客之手,惟能敷演成章,又抄袭元、明《水浒》、《义侠》、《西川图》诸院本曲文,远不逮文敏多矣。嘉庆癸酉,上以教匪事,特命罢演诸连台,上元日惟以月令承应代之,其放除声色至矣。
这些内廷承应戏曲,虽或在题材和内容上模袭了前代诸多名作,但其规模之弘大、构思之精巧、声腔之丰富,特别是其中无处不在的对所谓圣天子承乾垂化、治礼作乐的颂扬,既满足了皇室演剧娱神娱人的双重需要,亦昭示出乾隆皇帝本人的盛世鸿图。然而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君师合一、乾纲独断的极权政治对道统、文统的强力渗透,就戏曲编演的整体发展观之,则未必是福。内廷承应戏曲编演之大胜,亦反过来兆示了清中叶文人传奇及杂剧式微之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