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千百年来在藏族广泛流传,家喻户晓。无论是在祭祀、禳灾、祈福等仪式性活动中,还是在平日的劳动、歌唱等自娱性活动中,“六字真言调”已作为藏族人共同的审美品质,深深烙印在每一个藏族人心中,指引着自强不息的藏民族在修持佛法,找寻人生痛苦的解脱之路上不断前行。本文的写作主旨是以六字真言的文化背景——藏传佛教为切入点,深入藏族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去探讨蕴涵于“六字真言调”中的音乐审美思想。
[关键词] 六字真言;嘛呢调;藏传佛教;音乐审美
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是大悲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的咒语。在朝拜的路上、宣讲佛法的各大寺院中以及普通藏民的家中,到处都充满了以独特的藏文符号所书写的“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由此可见,六字真言是藏族人民的心灵寄托,它体现了藏人普度众生的愿望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为了更好地理解和解读“六字真言”所蕴含的音乐审美思想,我们需要对“六字真言”产生的文化背景——藏传佛教做一个简要的梳理。
佛教起源于 2500 多年前的印度,到了公元 7 世纪初,也就是藏族第三十二代赞普松赞干布时代,佛教才开始正式传入西藏。印度佛教传入西藏后,因佛教所崇奉的普度众生思想与苯教的杀生血祭仪轨发生冲突而历经激烈的斗争时期,后经印度高僧莲花生大师对“佛苯”文化的吸收融合,才形成今天的藏传佛教面貌。藏传佛教教义思想深奥、修持仪轨繁复,其中既继承了佛教传统仪式,又吸收了苯教的一些仪轨,成为世界宗教文化中的一大特色。概括而言,藏传佛教思想主要包含了显宗思想与密宗思想两部分,而其中的密宗思想部分,又是整个藏传佛教的精髓之所在。
藏传佛教密宗,是在印度教密宗的基础上得以继承和发展。从时间上说,藏传佛教密宗大约形成于公元七世纪前后。探究藏传佛教密宗在雪域高原兴起的原因,笔者认为可主要归纳为两点:一是由于印度大乘佛教过分注重繁复的“经院哲学”的学习,从而使佛教日益脱离广大群众。为扭转不利局面,印度佛教不得不放弃晦涩的经院哲学,积极吸收印度教、婆罗门教中接近民间宗教信仰的许多内容,如禳灾、祈福、密咒等,从而使印度佛教形成自己的密宗的体系,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二是由于印度密宗莲花生大师的积极引入和发展,与西藏本土宗教相融合,积极吸收藏族“苯教”中的神灵体系为佛教的护法神,使印度佛教密宗在雪域高原再一次焕发出新的活力,从而形成独具特色的藏传佛教密宗体系。总体而言,藏传密宗重修行,讲究以修身为主。修习内容可分为四大门类,即事续、行续、瑜伽续和无上瑜伽续。 事续部,又称外境功,是藏传佛教密宗中以外境修行为主的一种法门。具体而言,凡是举行藏传佛教仪式时,表现于外面的形象动作都属于事续范畴,即包括持陀罗尼颂唱梵呗类,即契法、观佛、供养诸尊等密法威仪。 由此可见,以上四部包含了整个密宗深奥复杂的体系,而身、语、意三密中的语密,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就属于其中的事续部中。
六字真言调,最初又名六字真言咒语。据《西藏王统记》 记载,六字真言咒语最先是由无量光佛传授、加持给观世音菩萨。无量光佛是观世音的上师,观世音菩萨为救度雪域有情众生而来到雪域。由此,六字真言咒语逐渐为雪域人民所喜爱和崇奉。与此同时,人们为了赞美观世音菩萨的恩德以及表达祈福众生的愿望,每一位藏民都将六字真言咒语融入自己的生活中,时刻加以念诵。渐渐地,勤劳智慧的藏族人民将单纯的六字真言咒语加入自己的丰富情感,并配以不同的音调形式加以唱诵,以此演变为适用于不同场合、不同心境的六字真言调。从此,六字真言调开始遍布雪域的每一角落。在《西藏王统记》中还记载,六字真言与六道轮回之间有着特殊关系,以及与佛教中的六波罗蜜多也有着密切关系。
“唵”,除天道生死之苦;“嘛”,除阿修罗斗争之苦;“呢”,除人道生老病死之苦;“叭”,除畜生道劳役之苦;“咪”,除饿鬼道饥渴之苦;“吽”,除地狱寒热之苦。
众佛名声赞美过它,所有教法集中于它,
受到六字真言灌顶,众生因此呈现吉祥。
聚集众佛心要的真言,今天把它传授给你。
犹如在众佛聚会时,是你受五部灌顶。
“唵”字是布施波罗蜜多,能破吝啬贪鄙之心,
祈求各部神佛的法神,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嘛”字是忍耐波罗蜜多,能破除嗔怒嫉恨之心,
祈求各部神佛的披身,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呢”字是持戒波罗蜜多,能破除无明错失之降,
祈求各部神佛的化身,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叭”字是禅定波罗蜜多,能破除心思散乱之障,
请那遍知一切的佛身,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咪”字是精进波罗蜜多,能破除懒惰懈怠之心,
请那充满智慧的佛语,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吽”字是智慧波罗蜜多,能破除造业烦恼之障,
请聚集各种法力的佛意,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诸佛加持的六字真言,念诵它如同金刚之声,
祈求这至高无上的教法心要,对你灌顶加持护佑。
六字真言调,即吟诵观世音菩萨“唵嘛呢叭咪吽”时的诵唱曲调。该称呼可被简化为“叭咏”(由于六字真言“嘛呢调”在本章出现次数多,较繁复,故本章用“叭咏”代替)。因为“叭”,即六字真言中的第四个字,表示观世音菩萨的咒语。“咏”,藏语音译,即音乐、歌曲。由于六字真言“嘛呢调”,即“叭咏”在整个藏区的流布范围广,实际功用强。上至寺院高僧,下至寻常百姓,难免会因不同场合的需要演唱不同形态的“叭咏”。因此,“叭咏”的诵唱在藏区演化生成了许多版本。笔者认为,对于“叭咏”的描述应从仪式性与非仪式性场合两方面入手。
从民族音乐学的“概念、行为、音声”和仪式音乐学的“信仰体系、仪式行为、仪式音乐”的理论模式中音声或音乐观念来分析,其仪式音声或音乐是指在仪式性的场合中具有一定有效性的音声或音乐。在藏区,仪式性的场合主要指寺院中僧侣或民间普通信众在重大节日举行的修供、庆典、禳灾祈福、法会、开光、茶供、丧事、灌顶等活动。仪式性场合的特点是以集体为活动单位,并且有着共同的活动仪轨。在这些仪式性的场合中,藏区每一个寺院或每一个地方的法会,都有自己的“叭咏调”,编创者大多为本寺的活佛,这些叭咏只是在本院的宗教仪式或法会上演唱。 例如青海省玉树结古寺有“嘉囊嘛呢叭咏”。(见谱例 1)
采录、记谱:嘉雍群培
非仪式性场合的“叭咏”多在以家庭或个人为单位进行的非宗教活动中演唱。比如普通民众在进行自我修习时,缅怀亲人时,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转经等活动时,都离不开对“叭咏”的诵唱。这时诵唱的“叭咏”,脱离了气氛沉重、有诸多仪轨的仪式性场合,使内心的抑郁、彷徨得到消除。因而具有节奏自由、音域宽广、旋律委婉飘逸的特点,并大量使用“昂叠”的装饰唱法,使乐曲保持了山歌的韵味。(见谱例 2)
采录、记谱:嘉雍群培
无论仪式性与非仪式性场合下的“叭咏”都体现了藏人虔诚的宗教信仰,这是藏人在不同时空场合下诵唱“叭咏”的共同思想体现。这种普世性的“救度”思想已成为藏人共同的心理素质,渗透进每一个藏族人的日常生活中。若从差异性来探讨仪式性与非仪式性场合中的“叭咏”,笔者认为主要体现在“叭咏”的音乐形态方面。
在调式音阶方面。仪式性场合中演唱的“叭咏”主要为五声调式,且结束音主要在宫音或调性音上,具有稳定的收束感。例如谱例一“嘛呢”,为五声G宫调式。相反,非仪式性场合中的“叭咏”主要为五声性的六声或七声调式,旋律中多处运用偏音,并且以暗淡、柔和的羽调式为多。例如谱例 2“嘛呢”为加“清角”的六声D羽调式,而且在旋律中多次出现清角音“ si”。节拍节奏方面。仪式性场合中演唱的“叭咏”主要为有板的节拍节奏形式,而且节拍较规整,方便于整齐划一的诵唱。例如谱例 1“嘛呢”有明确的 2 /4 节拍,整齐的节奏音型。非仪式性场合中演唱的“叭咏”主要为散板的节拍节奏形式,表现演唱者的个人情感。例如谱例 2“嘛呢”没有标记固定的节拍,并且多用延音记号及五连音来表现歌唱者自由洒脱的演唱。旋律结构方面。仪式性场合中的“叭咏”旋律较平稳,以上下二、三度的级进为主。曲体结构主要为单一乐句的变化重复。非仪式性场合中的“叭咏”旋律起伏跌宕,优美舒展,运用大量藏族民歌中的“昂叠”手法,曲体结构主要为上下对应的二句体。
以上关于仪式性场合与非仪式性场合中“叭咏”在音乐形态上的区别,笔者在参考了嘉雍群培博士的论文《藏传佛教密宗“死亡修行”仪式音乐研究》 后,分析其原因认为主要有以下两点:一、仪式性场合中演唱的“叭咏”主要是众信徒在集体活动中演唱,并且演唱的程式要按照一定的宗教仪轨进行。因此,仪式中的“叭咏”在调式音阶及节奏节拍方面相对固定。就此而言,一是方便众信徒的集体诵唱,二是可以起到渲染气氛、稳定情绪的作用,方便修行者的修行。而非仪式场合中演唱的“叭咏”主要为普通信众在山间田野以及闲暇自娱时唱诵,由此,自由舒展的旋律便于抒发民众内心的感受。二、仪式性场合中的“叭咏”常在为亡灵的超度时集体诵唱。当亡者过了中阴期,家人要为他举行斋戒法会,向一切在中阴境相中显灵的神祗进行供养,为一切得到往生的人予以加持,同时也祈求一切有情众生得到平安。因此,神圣的宗教内涵以及深刻的宗教寓意共同决定了仪式性“叭咏”的旋律进行只能以平稳、简洁为主。而非仪式性场合中的“叭咏”所唱范围较广。如普通信众既可在转经时诵唱,也可在自我修习、缅怀亲人时诵唱。因此,非仪式场合中演唱的“叭咏”其文化内涵也是多方面的。它既可以表达人们内心对佛法的虔诚与信仰,同时还可以使内心抑郁、彷徨和恐惧得到消除、心胸得到开阔。所感即所唱,由此,非仪式场合中演唱的“叭咏”旋律起伏跌宕,优美舒展。
“六字真言调”寄托了藏族人对来世幸福生活的追求。作为大悲观世音菩萨的明文咒语,它如一朵圣洁的雪莲般盛开在每个藏族人的心中,渗透到藏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中。探究藏区广泛流传的“六字真言调”的音乐审美,笔者认为有必要将藏族人的音乐审美同“六字真言调”结合起来加以分析。
佛教音乐讲究以平和、中和的曲调修身养性,肯定平和、中和之乐,“不急不缓,适得其中……极大精进令心调乱,不急精进令心懈怠,是故汝当分别此时,观察此相,莫得放逸。” 由此可见,曲调的“急”与“缓”对应人心的“乱”与“懈怠”。此种音乐使人依然徘徊于色欲的现实世界中,无法抛弃自我意识,使人徒增爱欲,被五蕴所束缚,不利于人的修行。由此及彼,“六字真言调”虽然属于藏密咒语,但亦属于佛法范畴,体现着佛法的音乐审美观。只是六字真言调的传唱在藏族人的观念中不仅是对佛、菩萨的一种简单有效的供养,更是发自身心地对世间万物的一种祈祷和怜悯,其目的是开示众心,引导众生离苦得乐,摆脱烦恼,故其音乐应该诵以平和、中和之声。虽然六字真言“嘛呢调”根据不同场合所诵曲调数量之多,所谓曲调的“急”与“缓”等概念并没有严格的统一标准来加以界定,但“嘛呢调”推崇古、雅、淡、和,排斥时、俗、艳、媚的佛教音乐思想,是不会改变的。
“六字真言调”源于观世音菩萨的明文咒语,实际出发点是护佑雪域众生灵。据佛经记载,释迦牟尼在竹园林中对众阿罗汉说:“北方雪场国是三世佛都未曾教化过的地方,是布满魔怪的边地,但是,将来那里的佛教会像太阳升起一样广大弘扬,有情众生将走上获得解脱的菩提之道。完成这个调服边地的善业者,应该是圣者观世音菩萨。”
无量光佛就为观世音加持、摩顶,并对他讲道:“善男子,雪域边地众生,由于以前的誓愿的愿力你将会教化他们,善哉!善哉!边地雪域的有情众生,看见圣者你的身体,听见六字真言,就会立刻脱离三恶趣,获得善趣界之身,边地雪域的厉鬼魔障,肉食罗刹等伤害生命的精灵看见圣者你的身体,听到六字真言,将熄灭邪恶之念,生利字慈悲之心;边地雪域的虎豹熊罴等发声可怖,食肉饮血、害命伤生的凶顽野兽见到圣者你的身体,听六字真言,将熄灭毒害之心,互相慈爱如敬父母;遍地雪域那些为饥渴所苦,备受灾难折磨的众生看见你的身体,听到六字真言,将像获得甘露美食,诸愿满足,除此饥渴之苦;边地雪域的悲惨不幸,眼瞎患病,器官不全,无依无助的众生,看见圣者你的身体,听到六字真言,就会诸病痊愈,器官齐全,身强力壮;边地雪域的众生看见圣者你的身体,临死的也会延长寿命,染有病痛的也会得到良药痊愈,无依无靠的会得到依靠,无人帮助的会得到帮助。遍地雪域众生的本尊是你观世音菩萨,由于你的缘故,未来时将有无数神佛菩萨降临此境,弘扬佛法。该处佛法的善根是六字真言,依靠这六字真言,未来时在此边地,所有佛教经典将广为传播,享受圣教教法的受用。六字真言,乃是诸佛思想之聚集,八万四千经论的精粹,五部佛主与秘密主之心要。是陀罗尼咒之聚合,善业与功备之本源,佛乐成就的根本,善趣与解脱的大道。”
由此可见,六字真言调在藏族人心中具有无边的法力、无限的功德,已遍布整个雪域高原。显宗修心,密宗修身,“六字真言调”作为密宗咒语就是把显宗理论予以实践,然后通过身、语、意的修持达到最高境界,通过“慈悲”的实践使一切有情众生得到解脱。此举也恰恰印证了每一个藏族人心中对善的追求,对美的定义。
在藏族人的观念中,对诵经调审美的评价并不是以曲调是否优美,音乐是否感人作为评价标准,而是以音乐在具体宗教仪式中的实用性、功能性作为评判音乐美的标准。根据上述笔者对“六字真言调”关于仪式性与非仪式性场合的区分可以看出,仪式性的“六字真言调”节奏节拍较规整,旋律起伏较小,以集体诵唱的方式来表达众信徒的虔诚心,对修持佛法的僧众积累功德、获得加持具有直接促进作用,能够体现藏传佛教最为本质的追求。因此,从藏传佛教的观念讲,具有仪式性特征的“六字真言调”最能体现佛教仪式仪轨的功能性作用,与佛教信仰修持者具有最紧密的关系,其音调也最具价值,最为悦耳。
而修持者或普通民众在家中或山间田野主要以个人为单位诵唱的非仪式性“六字真言调”主要以抒发个人的感情为目的,虽然在诵唱的过程中装饰手法多样,旋律较华丽,但在日常生活中的非仪式性场合中诵唱的“六字真言调”远不如在仪式性场合中诵唱的“六字真言调”更具震撼力,更能带给僧众实际功用的需求。因而,在非仪式性场合中诵唱的“六字真言调”所体现的价值不及仪式性场合中的“六字真言调”,关于音乐的审美评价自然不如仪式性场合中的“六字真言调”。
“六字真言调”,以短短只有六个字唱词的曲调无限变化重复,唱出了整个藏族人民共同的理想信念、共同的审美追求。虽然在藏族人民的传统观念中,音乐的审美准则以实用功能为评价标准,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因“仪式——非仪式”场合的转变而具有不同的审美准则。但是“六字真言调”所追求的“平和”“中和”之声以及教化众生的音乐美学思想是永恒的。
[1]袁静芳:《第三届中韩佛教音乐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宗教文化出版社 2006 年版。
[2]格桑曲杰:《西藏佛教寺院仪式音乐研究》,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
[3]嘉雍群培:《藏传佛教密宗“死亡修行”仪式音乐研究》,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
[4]曹本冶:《仪式音声研究的理论与实践》,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 2010 年版。
[5]尕藏加:《密宗——藏传佛教神秘文化》2 版,中国藏学出版社 2012 年版。
[6]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民族出版社 2000 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