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纷争中的女性主义流派

尽管女性主义在争取男女平等的目标上有着基本的共识，各个女性主义流派关于性别主义（sexism）的起源和性质却有着极不相同的看法，对于如何消除性别主义也有不尽相同的观点。女性主义流派包括：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激进女性主义、社会主义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文化女性主义、现象学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心理分析女性主义、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第三世界女性主义与黑人女性主义、女同性恋女性主义、权力女性主义和包容女性主义。

有学者对各个女性主义流派的研究框架做了这样的概括：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主要研究框架是理性与感情的问题；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关注点是关于公众领域与私人领域的问题；激进女性主义的关注点是关于自然与文化的问题；心理分析女性主义的关注点是关于主体与客体的问题；文化女性主义的关注点是关于心灵与肉体的问题。也有人对除早期主要在英国流行的自由主义女性主义之外当代最活跃的激进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做了这样的概括：激进女性主义主要关注对女性的暴力、性、生育等问题，以及男性从对女性的压迫中获益的情况；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则更关注于资本主义阶级社会所造成的男女不平等，关注女性的有酬劳动和无酬劳动以及国家问题。这些概括洞悉了各种流派的核心主题和主要论点，描画了各个流派的影像特征，为引领我们了解女性主义运动各个流派主要理论倾向的线索提供了启示，但是由于这种概括可能刻意追求文字语言的对仗工整，也难免会挂一漏万，略显牵强。

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观点来源于自由主义政治理论的一些主张。自由主义政治理论认为，人是理性的，从自然状态开始，霍布斯认为生命是危险的，丑陋的，不道德的，兽性的，无人性的和短暂的，所以人需要理性。洛克认为，如果人是理性的，那么他们就应当是自由的、平等的和独立的。理性的作用是最重要的，应当由国家来保卫人的自由。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认为个人由于天生禀赋和潜能而具有超出万物的价值，人应是自由的。认为女性的地位受到习俗法的局限，限制了女性对社会的参与。女性受压迫的根源在于个人和群体缺乏公平竞争机会与受教育的机会。社会中的一系列传统和法律使妇女的潜能得不到发挥，那些拒绝女性个人利益和选择的不公正的法律和制度应被纠正，两性之间理性的差异现状不能指责女性本身，因为女性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所以才失去了同男人一样的教育机会。自由女性主义认为，解决这种不平等的途径是通过教育和经济制度的改善，争取到平等机会。同时反对对女性的照顾性政策，认为此类政策虽然短期看可以使女性获益，但是长久看对女性是不利的。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反对关于女性的传统哲学思想，反对强调性别的差异，而非常强调男女两性的相似性。自由女性主义对女性争取同等地位权利明确了主张，是女性主义声音中的一种有力发声，对当时女性运动的开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同时我们也发现，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忽略了不同群体之间的特异性，忽略了男女在生理上的差异，这种理论主张在女性主义运动初期唤起了女性陈压已久的呐喊声，但后来，当女性主义者逐渐意识到自身和男性差异的现状时，这种理论便明显暴露出了它的局限性。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玛丽·沃斯通克拉夫（Mary Wollstonecraft）、约翰·斯图亚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斯坦顿（C. C. Stanton）以及当代的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贝拉·阿布朱格（Bella Abzug）、齐利·R·艾森斯坦（Zillah R Eisenstein）和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激进女性主义：激进女性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并不是男权制的唯一源头，在所有的经济制度下，无论社会主义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女性地位都处于被压制的地位。她们认为：要关注男权制的深层结构，只有消灭男权制才能实现妇女的彻底解放，在男权制结构内部提高女性地位只会延续原有的统治制度。激进女性主义认为自己独立创造了父权制理论，并宣称这已经不带有男权制的阴影。强调自己的理论是关于女性的理论，是由女性创造的理论，又是为了女性而创造的理论。激进女性主义试图以性别压迫解释社会中的许多压迫的根源。它的基本观点有：在所有观念中，父权制是关键观念，这种观念是以权力、统治、等级制为核心的错误观念；女性作为男性利益的对立体，在姐妹情谊基础上自然联合并超越阶级和种族的界限，女性都要为自身的解放而斗争而不应屈从于男性的压迫；男性不仅在肉体上征服女性，这也是最基本的压迫形式，同时，男权的统治放射到政治领域和工作领域；个人问题就是政治问题，即使是女性最私人最隐蔽的经验，也是由拥有特权地位的男性原则的制度和结构造就的，男性的统治还存在于家庭和性等私人领域，家庭成为社会权力结构的中心部分，男性存在着家务劳动上对女性的剥削和性的剥削，女人是因为是女人而遭受经济压迫，而不是作为一个性别中立的无产阶级成员而遭受经济压迫的；妇女要解放就要进行彻底的生物性革命，通过发展人工生殖技术把生育和养育的职能扩大到全社会，使女人彻底摆脱生育和养育的一切麻烦。激进女性主义概括了女性受压迫的特征，历史上看，女性是最早受压迫的群体；女性受压迫这种现象存在于一切已知的社会中；女性所受压迫最深最难根除最痛苦，依靠消灭阶级的社会变革不能将其根除；女性受压迫为理解所有其他形式的压迫提供了概念模式。激进女性主义从生物学角度对妇女受压迫的原因进行了分析，但这种理论不承认马克思女性主义的主张，所以它实际上忽略了女性受压迫的社会历史根源。激进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杰曼·格里尔（Germaine Greer），凯特·米利特（Kate Millett），玛丽·戴利（Mary Daly）、泰·格雷斯·阿特金森（Ti Grace Atkinson）和舒拉米斯·费尔斯通（Shulamith Firestone）、凯瑟琳·麦金农（Catharine Mackinnon）、萨拉·露西亚·霍格兰（Sarah Lucia Hoagland）等。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理论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欧洲和北美，它来源于历史唯物论，基本观点是：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存在阶级压迫，男女不平等源于经济和资本主义两个原因，必须改变整个社会结构，真正的性别平等才有可能。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经常引用的经典著作。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认为资本主义是妇女受压迫的原因之一，女性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后备军，女性主义要与阶级斗争相结合。女性的压迫来源于性别和种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生殖、性和儿童教化这四种结构在家庭中结合在一起，相互依存，是女性受压迫的物质基础，因此权力和压迫是男权制、种族主义和资本主义物质基础和意识形态的共同结果，只有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并且将男权制的心理加以转变，才能使女性得到真正的解放。要改变女性的不利地位，不能仅仅靠个人的努力和所谓“公平竞争”，而是要为女性争取特别的保护性立法。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以历史唯物论观点对妇女压迫的根源进行了分析，但也有学者对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提出批评，它将男性的主要领域定义为生产，而将女性的主要领域定义为生殖是错误的。实际情况是，男女全都参与了生产“物”与生产“人”的过程。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有：朱丽叶·米切尔（Juliet Mitchell）、齐利·艾森斯坦（Zillahi Eisenstein）、安·弗格森（Ann Ferguson）、南希·弗尔波（Nancy Folbor）、芭芭拉·埃伦莱克（Babara Ehrenreich）和艾利森·贾格尔（Alison Jaggar）。

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妇女的压迫是私有制的产物，私有化使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起初这些人都是男性，因此妇女的压迫不仅仅源于父权制，是男人凌驾于女性之上的社会和文化规范造成的，也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产物。资本主义决定了男女不平等，妇女在家务活动中提供了无报酬的劳动，女性受压迫起源于私有财产的经济结构，女性的被压迫与资本剥削劳动具有相同的形式，因此阶级压迫是最基本的压迫形式，分析的重点应放在妇女的有酬劳动和无酬劳动、妇女的工作和性别分工上。不推翻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和私有财产观念，女性的地位就不会得到改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一些观点受到了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影响，有学者把这两个流派归为一派，但实际上这两个流派的观点还存在一些差异。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相比较有两方面差异：一方面是对经济决定论的关注程度不一致，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对经济决定论的关注和研究较少；二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探究，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认为是阶级压迫，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认为男权制的压迫和阶级压迫同等重要，二者都是最基本的压迫形式。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南希·哈索克（Nancy Hartsock）、玛丽·奥布赖恩（Mary O’Brien）和海迪·哈特曼（Hidi Hartmann）。

后现代女性主义：后现代社会在西方逐渐成为现实以后，后现代主义、后马克思主义、新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现状肯定论、多元文化论以及生态主义等新思潮在西方学术界兴起并方兴未艾。后现代主义批判西方现有的哲学、语言、文化、主体概念，要求以新的科学形式和话语模式来解读现代性。后现代女性主义将后现代理论指向了男权制文化和生殖器中心话语体系，并进行了女性主义批判。后现代女性主义的主要观点有：否定所有的宏大理论体系（grand theories）。反对一切有关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宏大理论，反对对性别、种族、阶级的宏观分析，主张建立社区理论，将道德和政治观念建立在小范围的特殊社区的经验之上；社会背景塑造知识，意义由历史和语言构成，主体不是一致的，是有理性意识的，是由话语建构的，本质主义所强调的人的生理自然性、遗传决定论、力比多（性动力）理论和双性恋理论是站不住脚的；话语即权力，话语产生知识和新的真理，要发明女性的话语；权力实施的关键对象是身体，女性的身体是对男权制抵抗的基础；男性语言是线性的、限定的、结构的、理性的和一致的，女性语言是流动的、无中心的、游戏的、零散的和开放结尾式的，女性要通过写作创造不同于男性的文化，避免线性思维和男性的科学样式。后现代女性主义理论在受到很多学者推崇时也遭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比如质疑宏大叙事会减少知识的可能性，视话语为权力中心会忽视真实的身体以及真实的性等。后现代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琳达·奥尔克芙（Linda Alcoff）、埃莱娜·西苏（Helena Cixous）、朱莉亚·克里斯多娃（Juia Kristeva）、卢斯·伊丽加莱（Luce Irigaray）。

文化女性主义：文化女性主义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旨在创造一种独立的女性文化，以体现出女性不同于男性的气质美。文化女性主义主张重新评估与女性有关的价值，开创女性的精神空间，弘扬女性的精神。文化女性主义认同被压抑的女性与男性不同的质量、经验和价值。如果将社会建立在女性价值之上，将使社会变得更加“富于生产力、和平和正义”。由于女性所拥有的母性本能，女性在生理和道德上优越于男性，女人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重视生命、平等、和谐和养育，而男性愿意表达个性，并乐于控制他人他物，男人热衷于战争、竞争、强权，女人到处都能体会快感，男人的快感只局限在生殖器。女性的性格特质是人类最美好最宝贵的形式和物质，应反对男权制社会为女性所贴的反面标签，使用正面框架定义女性。由于天性或后天社会化，女人更看重事件发生发展转归的过程，而男人更关注事件的结果，女性注重建立和保持深入的亲密的关系，因此要重新审视和评价男女两性之间、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依赖的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在文化女性主义看来，女人之所以被排斥在现存的文化之外，是因为得不到与男人相同的地位。文化女性主义不像自由主义女性主义那样认为女人同男人一样是由于她们分享了那些男性的能力，而是赞美女性气质中的独特之处，认为这些特征不仅不应当被否定，而且应当大力弘扬和肯定，并认为男人也应当接受和培养女性的这些优质特征。文化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金堡（Gayle Kimball）、坎贝尔（K. Campbell）等。

现象学女性主义：现象学女性主义的理论来源于现象学哲学理论，胡塞尔认为，一切知识的来源，一切理性的习得不是思辨和纯粹理智，而是一种直接的观看，一种经验的知识。当世界与我们发生关系时，现实就是一个被经验着的对象，世界不是主观创造的，而是客观给予的。现象学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主义理论应当来自女性的经验，要分析生活经验来解释女性主义意识，女性的经验不同于男性的经验，女性是以自己的意向性原则把握这个世界，以身体上独特的体验感知这个世界，女性根据这种对世界的认识理解形成独特的女性主义意识。现象学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桑德拉·巴特基（Sandra Lee Bartky）、艾里斯·M·扬（Iris Marion Young）以及奥德·洛德（Audre Lorde）。

生态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是西方社会环境运动和女性主义运动结合的产物。生态女性主义认为，统治妇女与统治自然之间在历史、经验、概念、宗教、文字、政治、伦理、认识论、方法论上都有密切的联系，要把妇女的社会制度与自然联系起来。地球上的生命不应分出上下高低，所有的生命之间相互依存，女性主义精神应和自然世界相结合，正确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建立一种不与自然分离的文化，女性有责任有愿望结束人统治自然的现状，治愈人与自然之间的疏离。代表人物是弗朗西丝娃·德·奥波妮（Francoise d’Eaubonne）、格里芬（Susan Griffin）、谢里·B·奥特纳（Sherry B. Ortner）、斯塔霍克（Starhawk）和卡林·J·沃伦（Karen J. Warren）等。

心理分析女性主义：心理分析女性主义认为女性被压迫的根源是人的心理。心理分析学者对人类的性心理进行了深刻的分析，从伊莱克特拉情结到俄狄浦斯情结，从本我到自我和超我的五个阶段的分析，心理分析学家对女性的思维模式形成了一套固有的刻板印象，他们认为男性主动、活跃、富有攻击性，而女性则是被动的。心理分析女性主义认为，要通过男女共同养育子女来改变或结束恋母情结，同时不再把权威、自主、主动看成是男性的价值，也不再把依恋、被动看成是女性的价值，女性应该批判心理分析的男权制话语特点的任何理论，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解放。心理分析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是南希·乔多罗（Nancy Chodorow）和简·弗拉克斯（Jane Flax）等。

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强调对所谓的女性“内在性”的超越，企图摆脱“他者”和“他性”状态，使女性主体意识得以树立，使女性成为一个自由的主体，实现自身的价值。波伏娃从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和萨特的《存在与虚无》中汲取了思想前提，把存在主义哲学运用到对于女性状况的分析和研究中，系统地阐述了她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思想观念，勇敢地向世俗宣言：“我们将以存在主义的观点去研究女人，给我们的全部处境以应有的重视。”

第三世界女性主义与黑人女性主义：第三世界女性主义与黑人女性主义认为白人的经济状况和被关注的情况与有色人种有很大区别，以往关注的女性问题均是指中产阶级白人女性，而忽略了第三世界女性、下层女性和有色人种女性。一些女性主义流派如激进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以及自由女性主义作为历史进步的一般理论常常会导致对有色人种和第三世界女性利益的特殊性的否认和拒绝，而第三世界女性是需要话语权的，它是普适性的而非基要主义倾向的，贾格尔曾说：“如果黑人女性获得了自由，那意味着人人都获得了自由，因为我们的自由要求消灭所有的压迫制度。”

女同性恋女性主义：女同性恋女性主义主张以“多元”回应“变态”的指责，他们认为，性别主义是一切压迫的根源，女同性恋者必须组织起行动来回应男权制霸权，坚决抵制男性霸权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和攻击性行为；只有同男性分开，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同性恋伴侣应获得与异性恋配偶同等的权利，要积极争取这种权利；女同性恋者应争取同性婚姻；反对性活动中的权力关系。女同性恋女性主义强调了女同性恋者的特殊主体，使得它的理论并不适合其他人群，许多女同性恋者认为异性恋比男权制更为突出对她们的压迫，所以她们中的许多人在酷儿理论①和女性主义理论之间更多地选择了前者。

权力女性主义：权力女性主义从20世纪90年代兴起。权力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应当深刻认识到，女性本身不是受害者，而是她们选择了去当受害者。女性不要把自己首先放在一个受歧视、受压迫的位置，不要自我贬低，而应当自我赋权，使自己在政治上、社会上、经济上与男人拥有同样的权利，女性应该学会使用男人们惯用的工具诸如金钱、选票和政治批判等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包容女性主义：包容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主义应是多元的而非单一的，应是开放的而非封闭的，女性压迫包括性别、阶级、种族、职业、特质、身体、性倾向等多方面的原因，应当包容这一切。女性主义需要一个空间，其中每个女性都有自己的空间，但是把人们隔离开来的墙应当是很薄的，能够允许对话，允许道德上的朋友社区，允许拥有伙伴。女性主义需要一种非帝国主义式的、非种族中心的、相互尊重的理论。 VOS0Gj86QvEkOQwv2DcFSZMUg7pYlP1ZyisU39KT1tVrtMq05ASCunpXHKljgnZ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