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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石门坎存不存在“场”

根据场域概念可以看出,社会空间、位置关系、行动者是场域的基本条件。

社会空间是行动者所塑造、存在于客观世界之中并为行动者所争夺的核心要素,它在一定历史条件下,表现为固定的范畴。石门坎总面积 163 平方公里,四周封闭、范围狭小,属于典型的“小世界”、“小系统”,石门坎族群主要是彝族和花苗,英国传教士到来后,石门坎存在着清晰的位置空间,具体呈现为:彝族土目、大花苗和传教士。

历史形塑的“高位”是由土目占据的。彝族土目因为拥有土地资本并有中央政府授权,而处于位置空间的上位,这一角色不属于中央政府的任何官阶之列,又拥有区域内所有的权利,被称为“没有官阶的官家”。这一位置带有明显的历史印记,为历史、实践塑造出来的权利原形。彝族是石门坎的原住民,从秦汉到唐宋中央政府就在这里施行羁縻政策,所谓羁縻,“羁”就是用军事和政治的压力加以控制,“縻”就是以经济和物质利益给以抚慰,即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立特殊的行政单位,保持或基本保持少数民族原有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管理机构,承认其酋长、首领在本民族和本地区中的政治统治地位,任用少数民族地方首领为地方官吏,除在政治上隶属于中央王朝、经济上有朝贡的义务外,其余一切事务均由少数民族首领自己管理。羁縻政策的原则是:附则受而不逆,叛则弃而不追。到了元代羁縻政策终于沉淀为土司制度,有了鲜明的制度符号特征,其内涵与羁縻政策一致,只是获得了一个位置上的名分。土目是土司的所属分支,由于土司制度在元代后期消极作用越来越大,土司与土司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形成隔阂,明朝开始施行限制措施,政治上采取“改土归流”政策,逐渐坐大的土司开始消亡,然而土司制度的实质并没有消失,土目仍然存在。土目与土司相比势力较小,又身处偏远洪荒之地,对中央政府来说几乎不构成威胁,所以认可他们名义上的归附,并不要求他们担负义务,土目拥有该区域实质上的统治权。明朝以后,土司制度又有了羁縻政策的性质,只不过权利更大,因为朝贡的义务也取消了,从区域意义上说,土目与中央政府的天子相比,除了名义上,其他是等同的。

笔者在开展本研究之前,在贵阳市开阳县双流镇的一个苗寨里,曾无意中看到过一个小土目的家,苗寨顺着山坡向上而建,整个寨子的建筑展现出典型的苗族风格,土墙草顶,上下两层,上层较矮以存放物件,屋外空间共享;沿着山坡往上,走到尽头,看到一个堡垒式的大宅院,大宅院背靠着一个巨大陡峭的悬崖,这个绝壁堡垒就是土目的住处,院墙宽厚高大并留有枪眼,房屋基本结构与苗式风格基本一致,区别在于墙是坚固的石材,顶部是青瓦。土目家位于最高处,建筑雄伟坚固,寨子里这样的建筑再无第二个,彰显了其“高高在上”的位置;站在土目家的阁楼上俯视寨子,整个寨子以土目家为圆点,成扇形向下延伸,寨子里一个个错落有致的窝棚(苗家建筑的屋顶坡度很小,为了不至于滑落,所以屋檐很低,有的直接到达地面,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窝棚),就像是匍匐在绝壁堡垒前的“朝拜者”,从建筑的布局看,显示出主人拥有绝对权利的身份。

图五 威宁土司城堡

拥有石门坎的土目是威宁狗街的安氏,安氏家族要比上面介绍的开阳县土目更为显赫。在 2009 年的调研中,我特意把访问安氏土目住所编入我的调研内容,去之前经过多方打听,只知道是在威宁狗街,但具体位置不详,于是就去开往狗街的班车上打听,车老板正是狗街街上的人。

我:听说你们那里有个安氏土目,你知道安氏土目家的具体位置吗?

老板:有!蛮大蛮大的,好厉害的房子!

我:你去看过吗?

老板:没有!听说的。

我:那你怎么知道好厉害的?

老板:听老人讲的。

我:我想去看看,你能帮助我到达吗?

老板:哎呀!路难走得很!我们的车只开到狗街镇上,下了车还要坐摩托车,下了摩托车还要步行,因为听说是在一个山顶上,你今天天黑之前就是能到达,但你可能回不了狗街镇了,你住在哪里呢?

我:就那么难走吗?

老板:是呀!连我们都没有去过,不过也没有什么了,可能只剩下一些墙基的痕迹,没什么意思了! (钱,成了时尚之物,只要无钱可赚,就是没有意思的,反之,只要有钱可赚就是有意思的。)

图六 骄傲的花苗母亲

我还是坚持去了,通车的路确实难走,威宁通往狗街的路是一条自然的山路,因为响应“村村通公路”的号召,已经开始修整,准备铺油。乘客上上下下,又要避让施工,所以车子走走停停,从上午 10 点一直走到下午 5 点才到达狗街镇,我又换乘摩托车,摩托车司机真是一位驾技高超的车手,所谓路就是山间的羊肠小道,既有坡度,又乱石林立,他硬是在这样的路上腾挪穿梭,像是按程序设定好的一样准确无误。走到一定的高度,“高超车手”也只能作罢,面对怪石林立的无路山坡,他也“江郎才尽”。我在乱石和带刺的红果树中穿梭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到达山顶,山顶的地势较为平坦,有着明显的人为痕迹,在荒草之中,一些残垣断壁仍然清晰可见,在如血残阳的斜照之下,显示出寂寥和凄凉。但寂寥和凄凉却难掩其规模的宏大,这是一片建筑群,共有九阶院落,前后距离达数百米,被称为“七重天”。听老人讲,当时安氏土目要建房子,因为他势力大、钱多,又没有人管束,所以就为所欲为。他削平了一个最险峻的山头,在上面建可防御的城堡,准备在城堡之中建九阶院落,地基都打好了,但后来有人告诉土目,皇帝是九重天,不能超过皇帝,否则会招来麻烦,于是就建了七阶。所以,从地基看是九重天,而实际上是七重天。

从土目住宅修建的地点及比肩皇帝的“七重天”看,土目不但是皇帝的代理人,而且就是当地的“皇帝”,土目确是处于石门坎场域位置的“高位”。

晚到无根的“低位”是属于花苗的。进入石门坎,你会看到许多穿花衣服的人,女性下身穿有裤子,裤子外面围着一个白底百褶裙,上身穿着带大襟的花纹上衣,裙子和上衣上都绘制着一些图案和符号,看上去有的像动物、植物的模样,有的像生产劳动中的器具。年龄稍大的妇女头上都有一个牛角型的发髻,发髻上向后插着一把梳子,这种独特的头发式样,是母亲身份的象征,据说能够把头发梳理成这样是一个母亲值得骄傲的时刻;年龄小的姑娘都在脑后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男性穿的是一种长袍似的、红白相间的服装,肩膀上有两个盔甲片似的东西,背后披一个披风,看上去威风凛凛。这样的服饰和着青山绿水,确实有一种节奏感和和谐美。围着满是灰尘的裙子或长袍、里面又穿着裤子的这种装饰,给人一种“褪色摩登”的感觉。他们的服饰鲜艳、亮丽而又与众不同,给人的视觉一种强烈的冲击。

走近他们,听他们讲话,就会感觉到他们的语言音调低沉、圆润、有节奏,一句话末尾总爱拖着一个“吆”的长音,很有些韵味。他们好像是天生的好歌手,村子里很多老人都能唱一些古歌,虽然我不能听懂古歌的内容,但古歌的音调深沉、悠远、哀怨,给人一种凄凉忧伤的感觉。

他们见到外人总是拘谨地站着,低着头,看人的时候,头也不会抬起来,只把眼抬起来迅速地瞄一下,话语不多,但一直面带微笑。性格上表现出内敛、和善和怯生的特点。

他们的家一般都是在险峻之处,正可谓“山有多高苗家就有多高”,顺着最差的山路走,在云雾缭绕的山坡上,就会看到一些布局凌乱的房屋,它们三五一簇,稀稀拉拉,走向应山势而定,房顶是用干燥发黄的茅草铺排而成,厚实而严密,能够有效地遮挡风雨。屋脊的草前后铺得很长,从远处看好像地上撑起的一把伞。房屋的墙体是用内含小石子、草子壳之类的黄土堆砌而成,厚度一尺有余,显示出一种坚实、粗犷之风。他们没有独自的院落,村寨里的小路、乱石岗、小山头等就是他们公共的领域。鸡、鸭、牛、马、猪、狗聚居的地方,似乎是相互分割的标志。他们的家畜和人好像也没有多少界限,狗可以随便进出房屋,牛也不是拴着的,随意、自由地吃草,老母鸡卧在沙发背上的拐角处下蛋,也没有人驱赶和见怪。

图七 花苗之家

图八 山有多高苗家就有多高

他们的草屋门口都有一个能够半旋转的小栅门,以防家禽的“侵袭”,草屋的布局一般是两层,中间用木板隔开,人可以通过木梯到上面的一层。“石门坎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因此几乎每家都有一个煤火炉。由于房子的高度不够,上面的一层最低处只有一米来高,最高处也不过两米。基本上各家的阁楼上都挂满了腊肉和玉米,暴露出主人的全部家当。

他们的生活是贫穷的,家当是简陋的,但他们对来人的热情是无限的。进屋之后总是让着“烤火”,然后端上茶水,在感觉还没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之后,就嚷着去煮饭,不论是否应时!因为他们只有这些,再也找不到过多的选择。

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走路,无论是六七岁的娃娃,还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能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快速穿行,赶场来回就是一天的路程,也看不出他们身上的疲态。他们背上总是背着一个竹子编的背篓,割草、赶场、收粮、建房等都离不开它,年龄很大的老人也能背上百十斤,背篓是他们的“随身背”,就像现在城市里许多青年男女背上的背包一样。

通过对石门坎人吃、穿、住、行上的描述可以看出,他们与外面的人情态迥异、“悉如外人”。这就是被称作“阿卯”的民族,也就是汉语中的苗族。

从他们的生活情形看,我们可以基本判断出这样几个事实:

苗族是中国一个古老的民族。石门坎居住的是苗族的一个支系,按照杨汉先的分类,“苗族只有下列五支,(一)红苗;(二)黑苗;(三)花苗;(四)白苗;(五)青苗。” 苗族的分类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比如体形、语言、衣服等,衣服是苗族分类的一个关键要素,从这个方面看,石门坎的苗族当属于花苗。

在距今约 5000 年前,在黄河中上游一带生活着很多大大小小的部落,其中以炎帝神农氏为首的部落、以皇帝轩辕氏为首的部落以及以蚩尤为首的部落是最为强大的三个,在后来的生存危机中,通过不断地冲突整合,逐渐形成华夏、东夷和苗蛮的“三国格局”,成为中华文明的核心元素。蚩尤,就是苗族世代相传的远祖英雄,春秋以来关于蚩尤的记载很多。“《大戴礼记·用兵篇》:蚩尤,庶人之贪者也。或云蚩尤,古之诸侯。东汉应劭云:蚩尤,古天子。《龙鱼河图》说:皇帝摄政,有蚩尤兄弟 81 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造五兵,仗刀戟大弩,威震天下。”

石门坎的大花苗认定自己是蚩尤的“近卫军”,也就是最正宗的一支,这一点在笔者与石门坎老人的谈话中,感受很深。现实的生活习俗成为他们的“证据”,他们衣服上酷似盔甲、肩甲的部分,很多家庭中弩的存在,以及古歌中“格蚩尤老”的频繁出现,“证据”与“近卫军”之间是否契合,我们不能确信,但都标示着他们是中国最古老民族的后裔。

图九 苗家的百年老弩

图十 蚩尤还“活着”——石门坎的花苗

战争和迁徙成为苗族历史的代名词,苗族在种族延续的过程中,战争总是伴随着它,这虽然有些残酷,但也是人类进化的不二法则,本来并没有越出历史的规律,但问题是苗族在战争中屡战屡败,除了在与炎帝部落的涿鹿大战中胜利之外,以后几乎再无胜绩,直至蚩尤被杀。《史记·五帝本纪》载:“轩辕之时……蚩尤最为暴,莫能伐……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皇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战争失败的原因不管是对方“征师诸侯”,还是依靠了指南针、夔鼓、旱魃、应龙(科学技术和旱涝灾害),总之苗族输掉了与炎黄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战争失败的后果就是迁徙,“屡败”使苗族像一叶漂泊的孤舟,几乎没有自己的喘息之地。在石门坎苗族老人所唱的古歌中清楚地显示了这一点:

沙昭觉堵敖军队狠,成千上万打击追赶,战火过后想法渡黄河,大部分绳索划到河中断,滔滔江水吞噬我族数万人。

苗族先民由东而西、由北而南不断迁徙,距离上从黄河流域到云贵高原达数千公里,时间上从传说中的蚩尤到明朝达数千年。

根据苗族数千年的迁徙史实,在石门坎区域内,花苗相对于原住民彝族来说是一个晚到的民族,土地所有权的缺失,意味着被迫的依附,“晚到”、“无根”造就了苗族在石门坎场域中的“低位”。

传教士,是西方列强侵略背景下的产物,“西方现代扩张,从一开始就有三重力量:商业贸易、军事征服、基督教传教” 。1842 年的《南京条约》以及续签的《中英五口通商章程》规定开放“五口”贸易,西方人享有“领事豁免权”,但没有涉及传教问题,传教士只在“五口”内活动。《中美天津条约》的签订,使传教士终于得到了自由传教的权利,于是基督教各派各宗都派出了大批的传教人员,他们在清政府的保护下深入中国内地,石门坎就是这样被打开的。所以在石门坎区域,传教士是第三种势力,他们虽然没有经济资本,但他们拥有政治和文化资本,他们的资本是靠洋人标签而获得,他们所处的位置,我们称之为“飘忽的高位”。

官家、洋人、花苗不是指具体的个体,而是说明石门坎特定空间内存在着由历史实践塑造出来的位置。

三种位置之间不是孤立和分裂的,而是存在着互动关系。官家(土目)拥有土地资产的所有权,进而占有了政治权力和文化权利,占据特定空间的“高位”,上述资本是这一位置之所有。而花苗一无所有,处在从属的“低位”;而传教士拥有文化资本和政治资本,但不是直接的,可以说处于空间的“中位”。三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位置关系,位置的不同,决定了各自的所有不同,对位置的争夺势在必行,所以位置间的互动是肯定的。占据不同位置的行动者,根据自己的资本(或潜在资本)、惯习,采取一定的策略进行“利益”的争夺。

发生在石门坎区域的文化现象具备了场域的基本要素构成,形成了一种文化场域,本研究将把研究对象放在这样的场域之中进行观照。在这一场域中,我们的眼光并不主要投放在位置和争夺策略上,但要利用场域的关系结构模型,来重点考察行动者在一定空间结构中生命状态的呈现方式、规律以及再生产的机制,即人本真生命状态的结构模型、本真生命状态生发的规律、唤醒的条件以及建构发展的路径,以获得对问题假设的验证。 Q2DMlvuP9jCS1i4f+OC1pq8JqRovfu/uSheioJeD1XLO7f9h9lbuDGPYFvPZtM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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