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文化在近古时期开始衰落,近代以来衰落加剧。为了振兴阿拉伯文化,近代以来的阿拉伯思想家进行了种种尝试,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思潮。在西方文化的挑战面前,阿拉伯很多思想家都把回应这种挑战作为自己的重要使命。阿拉伯帝国的衰亡早在阿拔斯朝的后期已初露端倪。由于大权旁落于波斯、突厥等异族手中,哈里发政权早已经名存实亡,诸王割据独立。同时,西方自 1096 年至 1254 年进行了以夺回巴勒斯坦圣地为目标的 7 次“十字军东征”,使许多城市毁灭,无数村镇荡然无存。虽然“十字军东征”未能阻止伊斯兰教的扩张,但另一股更强大的扩张势力却代替并蹂躏了伊斯兰。期间及以后,阿拉伯世界相继遭受的是蒙古人的入侵,文化发展遭到破坏,波斯未能幸免。成吉思汗(1162 -1227)在统一蒙古后,于 1219 年亲率 20 万大军开始西侵。原属阿拉伯帝国的花拉子模、呼罗珊及中亚、西亚的一些大小王国先后被蒙古人征服。许多文化名城如撒马尔罕、布哈拉、木鹿、内沙布尔、哈马丹……都被洗劫一空,许多文物、图书化为灰烬。1258 年成吉思汗的孙子旭烈兀率军攻陷巴格达,杀了哈里发,并下令洗城 40 天,把书籍焚毁或投入底格里斯河中,阿拔斯朝遂告灭亡。蒙古军继续西进,直抵大马士革。其军队所到之处,文化典籍几乎荡然无存,文化遭到严重破坏。
奥斯曼土耳其东侵使波斯西部受到威胁,东部则遭受乌兹别克人的侵扰。1517 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灭掉马木鲁克王朝。此后,至 16 世纪中叶,阿拉伯各地相继落入土耳其人手中,土耳其人建立了奥斯曼帝国,地跨欧、亚、非三洲,阿拉伯各地成为奥斯曼帝国的行省。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统治时期,阿拉伯文化进一步衰落,处于最低潮。这是因为掌权的土耳其人对阿拉伯人在一定程度上实行种族歧视和愚民政策,不启迪民智,不提倡教育,不奖励学术,规定土耳其语为国语,企图人为地消灭阿拉伯语;还把大批阿拉伯遗产、典籍运往首都君士坦丁堡,文人、学士、工匠、艺人也多被集中在那里。不懂或不精通阿拉伯语的土耳其统治者自然不会赏识或重视阿拉伯文化。“那时,学校极少,而且都是初级的宗教学校。根本没有阿拉伯文的报纸和刊物,书籍也很缺乏,在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等大城市,找不到一家书店。经院神学统治一切,盲目崇古之风盛行。故步自封,墨守成规。自然科学衰落,社会科学毫无生气。曾经放过异彩的阿拉伯文化,受到了严重的摧残。” 伊斯兰王国波斯也处于文化衰败阶段。虽未臣服于土耳其,但经常遭受后者的入侵,部分领土丧失。
总之,自 1258 年阿拉伯帝国阿拔斯朝灭亡至 1798 年拿破仑攻占开罗,这段近古时期,阿拉伯大部分地区一直处于异族统治之下,是伊斯兰—阿拉伯文化的衰微时期。
1798 年,法国拿破仑入侵埃及,激起了阿拉伯人民的反抗,从而为阿拉伯近现代历史揭开了序幕。实际上,18 世纪欧洲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国家凭借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就开始向外大规模地进行殖民扩张。距离西方最近的西方阿拉伯世界就首当其冲地成了他们的侵略目标。近现代的阿拉伯历史,实际上是西方殖民主义对阿拉伯世界进行军事侵略、政治统治、经济掠夺、文化渗透的历史。同时也是阿拉伯世界各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争取民族独立、解放而进行斗争的历史。
西方帝国主义对处于奥斯曼帝国统治的阿拉伯世界采取渗透、蚕食政策。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西方殖民主义者已基本上完成了对整个阿拉伯世界的瓜分。他们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使阿拉伯各国成为他们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如属于英国势力范围的有埃及、苏丹、伊拉克、约旦、也门与海湾地区;属于法国势力范围的殖民地有西北非的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摩洛哥,西亚的黎巴嫩、叙利亚则是其委任统治地,利比亚则沦为意大利的殖民地。到 19 世纪末,伊朗已沦为西方(主要是英国和俄国)半殖民地国家。
西方的侵入给阿拉伯世界带来了西方资产阶级文化,在客观上引起了近现代已占上风的西方资产阶级文化与已处于下风的伊斯兰—阿拉伯文化的再次撞击。面对西方的挑战,阿拉伯一些有胆识的政治家、思想家意识到必须进行改革复兴,走在这场复兴运动前列的是埃及和黎巴嫩。阿拉伯许多有识之士曾指出,当时正处于长期停滞、落后的阿拉伯世界,“它本身不具有赖以复兴的条件,必须借助外来的火光照亮思想,并把它提高到世界思想和文化发展的水平。像在欧洲的黑暗时期东方曾把它照亮一样,东方在自己的衰沉时期也要借助欧洲,以建造自己的复兴基础。东西方交流所产生的火光将在阿拉伯世界大放光明,将照亮通向思想、文化、文学广泛进步的智慧之路……东西方交流是复兴的最重要和最有影响的前提。” 黎巴嫩、叙利亚和埃及的复兴运动就是从这一思想出发的。
在埃及这场复兴运动的先声是始于 19 世纪初的翻译运动。其实,活跃于19 世纪阿拉伯世界文化复兴的先驱并非只在黎巴嫩、叙利亚和埃及,其他地区亦有。如突尼斯的海鲁丁(Khayruad-Din, 1822 -1889)就是其中之一,他曾任突尼斯首相。他的主要政见集中反映在其代表作《认识国情之正途》(1867)一书中。他分析了奥斯曼帝国的僵滞、腐朽、落后的原因,力主采用欧洲文明的成果,认为这是使国家取得政治、经济独立的唯一途径。他主张国家自主,实行法制,尊重人的个性,让妇女受教育,力图使突尼斯变成欧洲式的资产阶级民主国家。 波斯的巴布运动虽然主要依赖本土思想文化资源,但提出的改革思想对于阿拉伯传统思想而言是具有革命性的。
在阿拉伯文化中起决定作用的是两大因素:一是阿拉伯民族,一是伊斯兰教。所以对阿拉伯民族来说,复兴就是阿拉伯民族的复兴。而对于穆斯林来说,复兴就是伊斯兰教的复兴。不难看出,活跃于 19 世纪的阿拉伯复兴启蒙运动的先驱者们,不管他们的信仰如何,“复兴”“现代化”是他们的共同愿望。不过黎巴嫩、叙利亚的基督教徒、天主教徒,往往侧重于阿拉伯民族的复兴,希望现代化主要是倾向于西化。而穆斯林思想家则侧重于伊斯兰教的复兴,他们的现代化是伊斯兰文化的现代化。
就伊斯兰教的复兴而言,复兴伴随着内外斗争,绝不是一帆风顺的,反而矛盾重重,新旧交织。伊斯兰教从产生之日起就处于同犹太教、基督教的对抗之中,直到今天这种斗争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伊斯兰—阿拉伯国家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采取了开放的政策,如吸引外资、引进技术、经济多样化,与此相应的政治也变得多元化。波斯以波斯民族为主,虽不是阿拉伯国家,但处于阿拉伯世界之中,与阿拉伯世界具有重要的文化姻缘,也和阿拉伯国家一道同西方基督教世界处于对立关系之中。巴哈伊教的经典既有波斯语写成的,又有阿拉伯语写成的,也就不足为怪了。伊斯兰—阿拉伯世界日益面临着蔓延全球的西方生活方式的挑战,伊斯兰—阿拉伯国家的政治家意识到这种意识形态与经济技术现代化之间的巨大矛盾和两难境地。于是,一方面要阻挡西方生活方式对伊斯兰民族精神上的侵害,另一方面还要在物质上向西方看齐。而西方的生活方式给伊斯兰社会的打击,被称为阿拉伯世界的“第五纵队”。 对此,伊斯兰—阿拉伯国家直到现代曾采取消极防御的措施,如不引进电视机、不开设电影院等,但收效甚微,何去何从成为伊斯兰—阿拉伯思想家们思考的严峻课题。有的提出在国际政治进一步多元化的发展中,伊斯兰—阿拉伯世界只有保持民族个性和文化特色作为一个整体投入和参与才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积极的作用,才能达成共识,共同抵御西方。有的提出,阿拉伯国家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加速民主化进程,实现民主,通过增强内部实力来对抗西方的渗透。也有的提出要改变阿拉伯国家的经济格局,改变单一的石油经济,发展多种经济,加强阿拉伯国家的综合力量,以摆脱西方国家在经济上(特别是石油)对阿拉伯国家的控制。更有的思想家提出,对西方的文化渗透不能持软弱态度,不能接受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以及政治民主的主张,传统的家庭结构、宗教社会结构不能动摇,传统的社会价值观念不能改变,如男人具有绝对权威,负责家庭秩序和纪律,妻子服从丈夫,相夫教子,服从双亲等等。更多的伊斯兰思想家持乐观态度,认为时代变迁,但伊斯兰的文化根基深厚,足以同任何外来文化抗衡,伊斯兰将永远保持活力。
伊斯兰—阿拉伯的现代化伴随着反殖、反帝的民族解放运动。民族主义是一面可以利用的旗帜,不管是信奉泛阿拉伯的民族主义的,还是地区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也不管是信仰伊斯兰教的,还是信奉基督教的,抑或是无神论者,都可以把反帝、反殖、争取民族独立以便使民族振兴作为自己的历史重任。在反帝、反殖的民族解放运动中,面临着主要矛盾就是民族矛盾,民族主义者、伊斯兰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共同站在了民族解放的统一战线上。在这一阶段,他们是同路人,有着共同的使命——首先使民族解放、独立。
从这个意义上讲,20 世纪上半叶,甚至上至 19 世纪,阿拉伯民族解放运动就是阿拉伯民族复兴的运作过程。如前所述,阿拉伯文化受两大要素支配:阿拉伯民族和伊斯兰教。彪炳于世的中世纪灿烂的伊斯兰—阿拉伯文化,既是阿拉伯民族的光荣,也是伊斯兰教的荣耀。所以近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的政治家、思想家和伊斯兰教的宗教改革家、社会活动家都在致力于将近代中衰了的伊斯兰—阿拉伯文化重新振兴起来,就如同当年欧洲人要走出中世纪的黑暗,重新点燃古希腊—罗马文明的明灯,从而有了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一样。因此,阿拉伯近现代的复兴,既是民族的复兴,也是宗教的复兴。阿拉伯民族大部分人是穆斯林,伊斯兰文化是阿拉伯文化的主流文化,阿拉伯的民族主义者一般都不会轻易放弃伊斯兰这面旗帜。“如果阿拉伯是这一文明的工具,伊斯兰则是其灵魂。” 因此,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复兴与伊斯兰的复兴,在有些时期是目标一致的,如 19 世纪至 20 世纪上半叶的阿拉伯民族解放运动与伊斯兰复兴运动,就是统一的,是并行不悖的。但在阿拉伯各国相继获得解放、独立后,当政的民族主义者却往往与伊斯兰主义者的主张产生分歧、矛盾,以至于激化,发生冲突。这就是 19 世纪后半叶至今的现状。
阿拉伯世界对现代化有三种态度 :一是主张全盘西化,认为现代化就是西化,除了全盘接受和吸收它之外,不存在其他的选择;二是坚决反对世俗化,反对西化,把西方文明视为洪水猛兽,而主张全盘伊斯兰化;一切都要严格地不折不扣地按照《古兰经》、“圣训”的原旨和伊斯兰教的教法、教义去做,以达到复兴伊斯兰教的目的。这就是宗教激进主义的主张;三是中间道路,要现代化,但现代化不等于西方化。他们反对因陈袭旧,主张革故鼎新,发展科学教育,振兴民族文化,保持民族个性,在宗教和科学之间进行调和,使宗教与现代化并不行不悖。在复兴的道路上,另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统一。阿拉伯民族主义者致力于阿拉伯民族统一,泛伊斯兰主义者与伊斯兰宗教激进主义则致力于使穆斯林统一于伊斯兰的大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