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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动画电影中地域性、民族性元素的体现

在我国动画电影的辉煌时期出品的许多经典之作,曾以极具意象性的民间美术特色浓郁的创意样式,深厚的民族文化特色和美学渊源的艺术风格样式饮誉世界。尤其在水墨、剪纸、皮影等类型片中,对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和民间美术形态的借鉴相辅相成,完美融合,可说是“中国学派”风格样式的核心要素。而这些优秀作品中又有相当数量表现了西部地域性、民族性故事题材,在场景、人物和道具设计中,从不同角度展现出我国西部地区富集的地域民族文化和别具一格的民俗民风,不仅斩获诸多国际大奖,更成为对于中国民族动画历史研究的宝贵文献。

毋庸讳言,囿于特定政治文化语境,技术条件等多方面原因,这些主要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的动画作品也存在着忽略商业性,过于强调思想性、艺术性及教化意义,叙事方式与视听语言较为单一,角色性格模式化,欠缺丰满,尤其是观赏娱乐性不足等突出问题。但瑕不掩瑜,由成功的动画设计所彰显的鲜明民族气派和文化内涵,已然造就了一段中国动画的辉煌传奇。而在当今文化意识全球化的社会环境与日新月异的新技术条件下,对于如何把民族性、地域性文化元素与动画设计有机结合,乃至民族动画的创新发展等问题的思索,西部动画的优秀之作仍能给予我们许多有益的启示,所以对其的研究总结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下面我们就从造型元素为核心的动画设计的角度分门别类地对地域性、民族性元素在西部动画创作中的运用进行大致的梳理和分析。

地域性、民族性元素在动画场景设计中的运用。

地域性、民族性文化是在特定地域环境中,以一定社会生产、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与价值观念趋同而聚居的特定族群历经长时间的累积,丰实与完善逐渐形成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地域性、民族性文化的形成大致有三个层面的主要因素:一是自然因素。涵盖不同地域的自然环境、季节气候条件;二是历史因素。包括不同民族遗风,文化传承;三是人文因素。包括各种民俗风情、生活方式。 9 正是基于上述因素,才构架起地域性、民族性文化的独特风貌。

对于造型艺术而言,对民族性、地域性元素的表现是指在创作中对于民族地域的物质形态和精神文化精髓的形象化提炼,并以此彰显作品的文化内涵。民间美术作为各种民俗文化与祭祀仪式的产物,通过对自然万物、耕种纺织、民间传说等广博题材的表现并通过服饰织物,建筑雕刻等视觉形象载体彰显了鲜明的地域特征和浓郁的生活气息。正是这种内涵形象化提炼最为鲜活生动的载体之一。

一直以来,集聚着西部各地域及民族群众智慧和创造力的丰饶民间美术样式,以种类繁复,成就卓越在世界都享有盛誉。陕甘地区的剪纸、皮影、彩绘泥塑;川渝地区的年画、版画;云贵区的苗、布依、白等民族的刺绣、蜡染、银饰、木雕、甲马;新疆区的西域岩画与石雕,石窟艺术;川藏青藏区的唐卡绘画、堆绣等民间艺术瑰宝工艺独到,世代传承。

民间美术不仅在主题表现,寓意象征等许多方面完整展现了汉族及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信仰与人伦道德的深厚内涵,成为研究各民族文化积淀和审美习俗的重要参照,具有重要的民俗学、民族学、历史考古和文化人类学的价值和意义。 10 而且民间美术历经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有序演进与完善,构成的高度程式化的形式语言:简练且多变的画、挑、染、刻、镂等技法;古拙、饱满的平面化,二维化的意象造型;大胆、多变的色彩运用等更是包括动画在内的造型艺术取之不竭的富矿,值得我们认真研读。

场景设计是影视动画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意义不仅在于交代角色行为和动作身处的特定时空状态,暗示刻画角色人物的性格,烘托渲染影片气氛,而在展现作品故事和情节发生的时代历史背景,尤其是地域环境和民族风俗特点等方面更有着重要,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 11

在过往西部动画场景创作中,对于自然地域环境和民族人文元素的提取与设计,非常注重汲取民间艺术装饰样式和图案的程式化特点,这是作品艺术形式感和地域性、民族性风格得以构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核心环节。

(一)地域性的自然元素在动画场景设计中的运用

我国西部地区涵盖西南、西北等12个省市及自治区。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江河湖泊、矿产等资源富集,动植物种类繁多,气候差异显著,地形地貌复杂多样。西部大自然广袤雄奇,复杂多样的地质环境和极其丰饶的物产不仅为各民族文化的滋养传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也为西部动画的场景设计提供了不竭的创意源泉。

在《善良的夏吾冬》(1981年出品)中,心地善良的维吾尔族少年夏吾冬在沙漠绿洲放走困在渔网的大鱼;在浩渺无垠的大漠戈壁从毒蛇口中救下秃鹫的幼雏;在苍翠茂密的草原林场拯救被猎人诱捕的狐狸;在位于高原盆地中的城邦与恶毒的公主斗智斗勇等场景都为我们展现新疆各种地貌壮阔绮丽的生动画卷。尤其是以简练、生动的线条和装饰效果鲜明、强烈的色彩表现的大漠里强烈风蚀所形成的蜿蜒起伏,鳞次栉比的雅丹地貌更是光怪陆离,别有一番意趣。

取材于西藏民间故事的《邦锦美朵》(1988年出品),为我们讲述了饱受苦难压迫的藏族姐妹对幸福的执着追求的动人故事。片中的场景设计完美展现了藏区雪山、草原、平坝、河谷诡异错落而又和谐有致的自然景观与粗犷、淳朴的藏民族精神底蕴交相辉映的地域民风。

片头部分表现的娜姆姐妹身背水罐在草原上艰难跋涉的场景,借鉴远古彩陶纹生动飘逸的线条描画出空灵舒卷的云朵,运用传统工笔重彩描染,皴法和现代艺术各种肌理效果与技法制作的凝重,密匝的草地质感,灵动勾勒出了雪域高原独有的浑厚而苍茫,宽广而瑰丽的地域环境特点。

在《蝴蝶泉》(1983年出品)的场景设计中,对于故事发生地——云南大理地区,阔叶林、针叶林密布高大,灌丛、花卉多样繁茂,高山、峡谷海拔高低悬殊等植被、地貌特征是以装饰效果强烈的单线平涂结合独特的民族纹样及图案等拟物象征功能的造型元素予以生动表现的。这种执着于美感形式追求的造型样式,去芜存箐、归纳提炼的空间架构形式,与西南少数民族的民间艺术形制不落窠臼,别具风味的装饰写意风格极为类似,也铸成了本片充满张力、原生态的诗性审美意识。

而改编自哈尼族民间传说的《火童》(1984年出品)则表现了云南地域特点的另一面貌——古老原始森林里所蕴含的悠远深邃的意境。该片场景物象的设计凝炼随性、夸张生动,笔法自由多变。一方面以充满律动的各式线条织就密匝繁茂的枝条叶丛表现原始勃发的生命力及所蕴含的悠远深邃的意境;另一方面,石壁山岩则以狂放,遒劲的线条结合墨色皴法塑造,质朴扎实地描绘出喀斯特地貌特有的雄秀奇诡的特征。

在场景空间的组织上,该片不仅运用了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观念和手法,更参照了云南少数民族民间艺术中典型的线叠形,形套形的构图特点,并结合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观念和手法,以打破空间藩篱,不同时空的物象随性组合的方式构成平面化的意象空间。画面中前、中、后各层次景别相互透叠、延通,不仅增强了画面的装饰平面感,也营造并强化了悬疑神秘的剧情氛围。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的西部动画创作针对过往影片在视听语言运用上相对较为保守和简单化的短板,进行了大胆而成功的尝试,反映在场景表现中,便是突出了结合镜头变化的构图与造型的叙事表现性。在强化影片节奏对比的同时,也使得地域性的自然景观特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丽展现。

在《奇异的蒙古马》(1989年出品)中,蒙古族少年巴玉特驯服桀骜不驯的野马大基的一段场景,低机位的仰拍与高机位的俯拍交错运用。马声嘶吼、马蹄疾驰伴着急促、激昂的乐音,通过全景、近景、特写等景别镜头运用和快速切换,将月夜下草丛翻舞、溪水飞溅、纵横天地间的人马大战演绎的惊心动魄。鏖战一夜后,勇敢的巴玉特终于使桀骜不驯的大基低头降服,破晓朝阳映射下,拉至全景的镜头更显大草原的辽阔壮美。

《勇士》(2006年出品)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继《宝莲灯》(1999年出品)之后,耗费巨资,参照美国商业动画大片样式打造的影院动画长片。该片场景部分的设计运用了高科技的三维动画技术,无论是云朵在蓝天上徐徐游走,牧场青草在风中微微摆动体现出的仿若可触般的细密质感都极为逼真而细腻。特别是片头部分,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场面以多种景别与视角镜头的流畅切换呈现的恢宏视效为我们成功营造出了草原民族热情、奔放的民族性格以及草原地域环境中人与动物,自然浑然一体的蔚为壮观。相较于《奇异的蒙古马》相似的开场表现,以视听效果的表现力而言,《勇士》表现的草原生活场景风格更为细腻写实,无疑也更为震撼人心。

(二)地域性、民族性的人文元素在动画场景设计中的运用

在祈福迎祥、婚丧嫁娶、迎神赛会、宗教活动等包含深刻历史文化、民族风俗和地域特征的活动,以及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中,文化由无形的,抽象的语义形态演化为有性、具象的样态。而作为我国少数民族分布最为集中的区域,广袤的西部居住着近50个勤劳、聪慧的少数民族。差异甚大的自然地理条件和聚居,杂居的民族分布特点,滋养孕育了西部璀璨丰饶,彼此联系又各具特色的地域、民族和民俗文化。而对于这些丰富的文化民俗元素物化载体的表现亦成为西部动画展现地域性、民族性的人文元素极为重要的内容。

岁时节令,图腾符号。《海力布》(1985年出品)中摔跤、赛马、射箭和舞蹈等场景为我们呈现了堪称草原民族风情精粹的“那达慕”大会的典型元素。

《泼水节》(1998年出品)对这一傣族人民的传统节日的由来进行了阐述,亦在片尾处表现了人们互相泼水,象征着荡涤污秽和罪恶,欢乐祥和的喜悦场景。

《邦锦美朵》场景里藏地特有的图腾符号的表现,可说是该片浓郁的藏族风情的基石:无论是圣洁庄严的雪白佛塔;印有各种咒语、经文、佛像或吉祥物图形,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摇曳,藏语称之为“隆达”的各种形状的小旗;藏族人民祈求山神护佑赐福,供奉着牦牛头骨的玛尼石堆……这种种物象都幻化勾勒出青藏高原一种连地接天,洪荒圣洁的境界氛围。

舞蹈。“喜歌善舞”可以说是我国少数民族极为重要而鲜明的文化特色和风俗民情。作为各民族人民信仰民俗、岁时民俗、人生礼仪民俗的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文化传承方式,歌舞表现,传达了民族迁徙史、祖先创业的伟绩、生产技能、生育知识、宗教信仰等等民俗事象的主旨和内涵。 12 所以植根于人民生产生活沃壤之中,以人体规律性的造型动态为媒介的民间舞蹈,可说是透视各民族民俗文化和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的解码符号,亦成为西部动画人文元素彰显的重要元素。

木偶动画片《孔雀公主》(1963年出品)系根据傣族叙事诗《召树屯》改编而成。故事表现了勇敢的王子召树屯与孔雀公主南穆努娜历经挫折与磨难的忠贞爱情故事。

影片不仅真实还原了古时傣族人民的风土人情,生产生活场景,而且对“孔雀舞”这一寄托傣族民族精神象征的代表性舞蹈形式更进行了十分准确而又细腻的展现。影片中具有代表性的孔雀舞的场景主要有两段,一段是召树屯狩猎时在金湖与南穆努娜偶遇。在密林深处树影婆娑的自然美景映衬下,孔雀公主南穆努娜化身为体态婀娜,楚楚动人的美丽少女,伴随着优美的傣族民间歌谣,通过“漫步森林”、“饮泉戏水”、“追逐嬉戏”等特定动作程式结合孔雀舞典型的“三道弯”的肢体造型特点,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南穆努娜的欢欣愉悦;而在巫师摩古拉诬蔑南穆努娜为不祥之物,欲杀之以祭鬼,南穆努娜要求临终一舞的一段场景中,她的舞姿动态迟缓,凝滞,相较之前金湖之舞明显哀婉忧伤……傣族人民把智慧、美丽的孔雀视作吉祥幸福的“圣鸟”。片中南穆努娜及她所跳的孔雀舞正是寄托了傣族人民古老的价值信仰中纯洁浪漫观念的象征符号。

木偶片《牧童和公主》(1960年出品)中,白族青年男女的舞蹈动作结合了“打歌”、“里格高”等各地白族不同类型的舞蹈语汇特点,以轻重节拍明显的步伐节奏为开篇,膝部屈伸,跺脚半蹲,配合手臂甩动,翻腕和摆肩,伸脚等身形的变化模仿动物动态及人们劳作的身姿。男子动作雄健有力,女子舞姿灵巧婀娜,两者动态相得益彰,不仅显示了白族舞蹈古朴健美的形态特点,更突出体现了民间舞蹈在亲朋欢聚、劳动小憩、谈情说爱等场景中所蕴含的“舞以达欢”这一重要的社会功能。 13 这两部动画影片均是以相对二维动画而言,动态表现更为立体但也更加困难的偶动画的形式制作,突出反映了主创人员对于民族文化的深沉挚爱和精益求精的艺术创作态度。

建筑。建筑作为人类文化的一种典型的物化形态,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建筑,除与人改造世界能力的发展密切勾连外,更与人们生活的地域环境、气候条件息息相关。我国西部民族地区的传统建筑大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表现出极强的环境亲和力。而其造型除折射出特定民族的社会民俗文化、历史传统和审美观念等因素外,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自然条件的深刻影响。正如黑格尔在其著作《美学》中谈到建筑美的创造时说:“ 建筑的美就在于符合目的性本身。 14

《邦锦美朵》场景中呈现了藏民两种不同用途的建筑居所:一种是为定居生活而造的碉房。主要是用高原富集的石块依山势砌成,外形敦实厚重,基底向上收缩,上窄下阔;另一种是藏民为适应游牧生活方式而采用的一种特殊居住形式——以黑色牦牛毡毯搭建的帐房。与《奇异的蒙古马》中所展现的草原游牧民族穹庐式毡帐——蒙古包可谓功能类似而又各具特色。

《火童》一片中的山寨,集中展现了经久耐用,冬暖夏凉,由土基墙、竹木架和茅草顶建构的哈尼族传统的建筑样式——蘑菇房的精巧,奇特。

在《泼水节的传说》中则表现了傣族人民历史久远、造型优雅的居所——竹楼——一种为避免瘴气和毒蛇猛兽袭扰而建筑的离地式的干栏式建筑。此外,影片还通过竹床、竹桌、竹柜等竹编家具、用细竹篾编织成彩绘的竹笠、竹篮、竹篓等实用装饰物,对于傣族地区盛产竹子的地域特点进行了详尽的展现。

地域性、民族性元素在动画人物形象设计中的运用

人物角色的形象特征塑造历来是动画造型设计的核心。而能否将居住于不同地域的人种、民族族群的外在形象,特别是将彼此区分最为直观,也是承担表情达意功能,汇聚情感精华之所在的面部五官特征运用符合动画造型特点的艺术手段准确、生动地加以表现,考量的不单是创作者的造型功力,更重要的,我们认为,还有对民族动画内涵与外延的深入理解。 15

由于历史上大多地处交通闭塞,经济发展落后,生产技术水平低下,甚至刀耕火种的偏远山区、高原和边疆。西部各少数民族的文学艺术、宗教信仰等各个文化层级中至今依然留存着许多非科学性的原始思维方式和直觉性,朴素的世界观,民族文化形成了地域性、多元性和原生态性,多神话传说的突出特点。而这些特点不仅在西部动画的题材创意中得到集中反映,也通过人物的形象设计得以生动的物化显现。

《火童》一片中那个双臂托举,五指张开,双腿弯曲下蹲,仿若行祭拜仪式的溪水仙女的身体形态,巧妙借鉴挪用了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彩陶、木器、岩画、刺绣、年画、剪纸等民间艺术中,以民族神话或传说为载体,对自然及生命的满怀敬畏,对于美好生活充满率真浪漫的憧憬与渴望的远古人类的符号化造型样式,折射出原始信仰极强的图腾崇拜的文化内涵。 16

西部动画电影中的角色造型有相当部分源于民间美术中意象化的造型形态,这种意象化的造型形态大致可概括为基于简化形态目的的提炼法和基于强化特征目的的夸张法,两种方法在设计中通常组合运用:一方面通过对于复杂形态结构的线条提炼和外形提炼,着眼于用单纯,明确的线条表达物象的外部轮廓;另一方面通过对物象的透视、比例、整体、局部等的夸张,强化轮廓线形所构成或暗示的在趋向性和视觉感应上的效果。 17

以浓郁的西域风情见长的布偶动画片《阿凡提的故事之种金子》(1979年出品),片中极尽夸张,生动绝妙的人偶造型,无疑是就是此种艺术表现样式的绝好范例之一。主创人员对于唐代新疆吐鲁番地区的“泥俑”和彩陶“唐三彩”等民间艺术中西域胡人夸张变形,概括简练的意象化塑造样式及特点进行了认真的揣摩研究。 18 而这种造型特点也非常生动的体现于该片人偶的造型设计中。与阿凡提的神态潇洒,身材修长相对应,反面人物巴依老爷采用了整体压缩变形的手法:整个身体仿若一个硕大无比的肉球,故意设计的不合比例的上下肢,由于对颈、项部造型的刻意忽略,脑袋滑稽的直按落在了胸廓之上,由此将巴依老爷陀螺般的体态塑造的活灵活现。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正一邪形成了强烈的戏剧性反差。影片中对于角色面部五官部位的设计塑造,更可说是煞费苦心:阿凡提如藤蔓般弯曲的眉毛,其设计灵感来源于维吾尔文字的形态,而炯炯有神的豆状眼睛,尤其那高高翘起的长鼻子和山羊胡须,不仅将人种和民族形象特点提炼的精准到位,也将正直善良,机警智慧而又诙谐幽默的人物性格特征表现得栩栩如生。而巴依老爷整天滴溜乱转,睡眼惺忪的鱼泡小眼,只闻得到酒肉和财宝味道的硕大酒糟鼻,整只鸡都可囫囵吞下,只有一颗外露暴牙的夸张大口,这些形象特点将一个总在算计盘剥穷人,贪婪狡诈的财主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这个财迷心窍而又愚蠢自大的巴依老爷也贡献了片中最多的笑料:在献媚讨好阿凡提时,他就像个皮球般滚来滚去;当鬼迷心窍地妄想金银满屋时,走火入魔的痴言蠢行都让人忍俊不禁。

根据蒙古族民间故事改编的《海力布》,以舒展而简约的线条设计了英雄少年海力布的五官形象:脸面横阔,颧骨较高,尤其是他那一双机敏的丹凤小眼,具有典型蒙古民族的生理解剖特点。塞北草原由于气候干燥,风沙较大,蒙古原住民面部皮肤多皲裂,形成明显颧部红晕的特征,海力布的脸蛋儿腮红即是据此点缀,而他仅两束辫子垂于耳侧,其余头发剃净的发式,则是参照蒙古民族男子的传统发型设计而成,这些造型特点不仅艺术地表现了角色的民族形象特征,地域环境和民俗习惯特质,更增添了人物可爱,俏皮的特点。

地域性、民族性元素在服饰、道具设计中的运用

(一)服饰设计。服饰的作用与功能从最初的蔽体保暖,逐渐演变为更兼有装饰美化和文化彰显的作用,深刻反映着不同地域和民族人们生活习俗、审美情趣、色彩喜好,宗教观念以及种种文化心态的差异,形成了丰富的服饰文化精神与文明内涵。所以服饰不仅是日常生活用品,更是民族文化的流动载体。

我国西部各少数民族不仅服饰,点缀其中的配饰也极为丰富多彩,在强烈的装饰性,兼有实用性等多种功用外,从更深的文化层次考察,这些配饰在很大程度上还承继了该民族原始崇拜的渊源,普遍具有祈福,辟邪等象征意义,因而也成为动画服饰设计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在改编自云南哈尼族民间传说的《火童》一片中,男子着对襟上衣长裤,布包头,女子着镶边开襟上衣,布裙等服饰,均以哈尼族视为吉祥的黑色设计,另外人物还佩戴有耳环、耳坠和手镯等配饰,这些服饰细节生动体现了哈尼族的服饰特点和民俗风情。

以服饰色彩的寓意性隐喻民族文化特点方面,《蝴蝶泉》无疑值得一提,片中具有浓郁白族民俗风情的服饰设计,素雅的扎染,古朴的绣花围裙,印花头巾等,均以白、青、蓝等冷色系为主,并将之拓展至场景色彩的创意设计中,突出了淡雅而沉着,统一整体的风格特点。既反映了白族人民独特的色彩审美偏好,亦与本片的凄美内涵与悲剧主题暗自契合,成功营造了这一白族版的“梁祝”哀婉动人的情感氛围。该片可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少数民族题材与艺术造型完美融合的动画佳作。

(二)道具设计。道具是影视艺术对于与场景、剧情和人物相关联的一切物件的总称。主要指陈设、生活器皿等物件,是强化角色性格,身份和社会属性的重要手段之一,它们不仅构成了人物和环境的造型细节特征,也决定了场景环境的地理、气候特征,民族特色以及空间层次等内涵。与服饰、建筑等物质文化载体一样,道具也具有极为鲜明的地域性、民族性特点,是动画设计中的重要造型元素,在动画创作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西部少数民族题材的动画影片中,创作者们都非常重视道具中凝聚、寄托着特定地域性、民族性特点的生存方式、思想感情的物质产品的道具设计研究,将其作为打造鲜明地域民族风情的重要手段。如在《阿凡提的故事之种金子》里,阿凡提将巴依老爷的不义之财散发给穷人的场景,各种琳琅满目,地域民族特点鲜明的瓜果、蛋禽、羊只、地毯,银器、皮靴,小帽等物件将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巴扎”(维吾尔语,意为集市、农贸市场)这一西域特有的民俗场所的风情演绎得非常翔实生动。

对于能歌善舞的各少数民族而言,各种歌舞用具也是琳琅满目,乐器就是典型代表之一。同样以表现维吾尔族民间故事题材的《善良的夏吾冬》为例,公主与夏吾冬婚礼的场景中,伴随着节奏欢快,悠扬的乐音,热情奔放的乐手所持的热瓦普、达卜、木唢呐等维吾尔传统乐器也映入观众眼帘,凸显出鲜明而浓烈的民族风情……

《马头琴的故事》(1997年出品)对马头琴这一蒙古民族的传统代表性乐器的由来以民间故事为蓝本进行了生动诗意地描绘,尤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对片中最为重要的道具——马头琴的展现。

影片开场镜头即从那琴柄顶部雕刻精美的马头特写处拉至中景,叠印出片中两位主角:苏和与骏马“雪龙”的形象,从而流畅带出剧情。片尾处运用蒙太奇的手段将骏马与琴头置换,全景展现了造型奇特优美的马头琴,让人回味片中那匹与小主人公苏和建立起深厚情谊的骏马“雪龙”的重情重义。该片运用多种镜头语言对动画道具的地域性、民族性元素的表现手段无疑更为全面而成熟。此外,贯穿全片萦绕不绝的深沉粗犷,婉转激昂的马头琴配乐,不仅与影片主题内涵相暗合,亦与片中辽阔草原上展现的那达慕大会,敖包和勒勒车等浓郁民俗风情和典型道具元素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在西部动画中对于角色的服饰织物,民族传统生活器具等一定的物质载体的设计表现,是一种对民族性、地域性文化元素通过客观再现,艺术化提炼使之形象化的典型方式。也正是在这些影片中准确而忠实,生动而精炼的造型元素细节的呈现,方才成就了西部动画影片令人信服而浓烈的地域与民俗风情,并进而引发人们对于民族性、地域性文化价值观念的认同和共鸣。

回溯过往,类似的少数民族,地域性文化题材与艺术造型完美融合的动画佳作还有如《一幅僮锦》《雕龙记》《夹子救鹿》等,但令人殊为遗憾的是,这些作品问世至今的数十年里,再鲜有类似佳作呈现。

地域性、民族性元素之于未来的动画设计

随着近年来创意文化产业的勃兴,我国动画的创作实践在经历了长期的蛰伏后,也渐有回暖之势。动画作品的观念意识、数量和质量亦有大幅提高。特别是在地域性,民族性的路向上,西部动画工作者进行了一些卓有成效的探索与尝试,创作出不少优秀动画作品。如屡获国际大奖的动画《苗王传》(2008年出品)就是取材于贵州地区苗族的神话传说,并以贵州苗族传统的蜡染技艺为造型蓝本制作而成,该片新颖别致的蜡染人物和场景无疑蕴含了主创人员运用新技术手段对民族文化资源积淀及推陈出新的充分研究,为西部动画的样态和发展路向提供了一个可堪借鉴的范例。

但我们也应看到,我国现阶段动画艺术发展中存在的浮躁与急功近利等问题依旧十分突出。单纯挪用,甚至生搬硬套美日动漫的风格样式,片面强调所谓与国际潮流接轨,盲目推崇动画三维制作技术,粗制滥造等现象还十分普遍。此其一;其二,简单套用本民族的题材故事,缺失基于民族文化因素积淀的造型元素的依托,来标榜所谓的民族风格。即使个别动画作品中出现的对于本土历史文献、人文遗存、民间艺术、民俗文化等的借鉴运用,也往往在设计中欠缺对于其中蕴含的价值观念与地域特色的深入考量和梳理,而致使作品停留于肤浅的形式表层。由此也造成了动画作品民族价值理念传达的严重缺失。

即便是近年创作的对于国产动画整体发展有着风向标般意义的影院动画巨制,其中暴露出的一些问题也值得我们深思。以《勇士》为例,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雄厚的技术实力与曾经的辉煌成就,且十年磨剑的厚积薄发,影片未曾上映,即被普遍期待着代表国内动画制作近年来的最高水准。事实上,该片也的确在娱乐观赏性方面做足了功夫,在制作技术水准、角色性格塑造与动态的丰富性等方面相较以往的国产动画均有较大突破。

但令人非常遗憾的是,该片在角色造型等诸多创作核心环节明显孱弱。首先,关键人物的造型设计乏善可陈,明显有美国动画风格样式过重的痕迹。如同“青春偶像”般靓丽帅气的主角,时尚现代感十足,但更为重要的蒙古民族形象特点却付之阙如,恍惚间会错觉“人猿泰山”和“花木兰”在谈情说爱,极为突兀;其次,为迎合习惯于美式动画诙谐幽默风格的现代观众,影片中动作+爱情的叙事结构以及插科打诨的搞怪角色和桥段的设定,虽大幅提升了娱乐观赏性,但也不免流于俗套,片中民族文化的符码也不过是营销理念的噱头而已。如对于“搏克”这一剽悍勇武的蒙古民族元素的表现,虽也有摔跤手脖挂五彩飘带,身着铜钉牛皮坎肩,脚蹬马靴,独特而粗犷有力的雄鹰展翅舞步等服饰和动作细节的呈现,但对其所折射出的草原文化的深厚内蕴,却未有让人信服的表现而流于表面。这些问题也直接导致了对蒙古草原文化深厚内涵的消解甚至架空。

西部是我国最早有远古人类活动的区域。陕西蓝田人、云南元谋人等古人类化石的出土考证均证明了这一点。八百里秦川滥觞了中华文明,这里有开创中华民族古代文明的先祖轩辕黄帝陵,汉族农耕文化典型代表的半坡文化遗址等无数印证五千年文明史的深厚文化积淀的艺术遗存;十三朝古都西安,亲历了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文治武功和金戈铁马、改朝换代、民族存亡攸关的“乱世”,也历经了驼铃马背上八方使节商贾来朝,“贞观之治”所铸就的中华民族最为强盛与辉煌时期的荣光……

千百年来,西部各游牧民族间及与农耕汉族间的交流互融与碰撞冲突须臾未曾停歇。多民族混居的突出特点,更是各民族“化干戈为玉帛”,和谐共存的历史见证。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到达中亚地区;东汉时的班超将路线进一步延伸至欧洲的罗马,是为举世闻名的东西方文化贸易纽带的古丝绸之路;而从川西平原至印度次大陆的南方丝路,在崎岖险峻的横断山脉的高山峡谷间开辟的茶马古道等,都记录了各民族间交易互市,文化互动的艰辛历程;唐朝玄奘西去经年,取回佛法的艰苦磨难,文成公主入藏,远嫁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合同为一家”的历史佳话被世代传颂……

在西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是我国少数民族聚居最为集中的区域。各族人民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不仅建立了众多邦国或地方政权,更创造了各具特色,并且世代传承,推陈出新的民族民间文化遗产。如并称为我国三大英雄史诗的藏族说唱体长篇史诗《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传记性英雄史诗《玛纳斯》和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 19

都以它们结构宏伟,卷帙浩繁,气势磅礴的丰富社会、历史、文化内容,高度的艺术成就著称于世。云南彝族撒尼分支的叙事长诗《阿诗玛》,广西壮族民间流传的歌仙——刘三姐等众多民间故事和传说更是在我国各地广为流传,家喻户晓。这些少数民族群众的智慧结晶堪称丰富多彩的中华民族文化中璀璨的瑰宝。

历史上的西部也是囚犯发配,罪臣流放较为集中之地。李白、杜甫、李商隐、刘禹锡、欧阳修等彪炳史册的诸多文化巨匠都曾作为贬官流放西部,而形成了特殊的“贬官文化”。而他们于窘迫的生活,困顿的精神中所激发出的天才创造力和以悲天悯人的深沉情怀创作出的许多堪称“独步古今”的不朽诗篇,诸如“ 却话巴山夜雨时 ”,“ 朝辞白帝彩云间 ”,“ 不尽长江滚滚来 ”等名句不仅成就了作者其人的千古盛名,中国的文采华章就此更显张力与雄健,也使那些被咏叹过的曾经的荒凉之地,从此声名远播,不再寂寂无闻。

民族纷争的刀光剑影中,精忠刚烈与宁折不屈更是撼人心魄:“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传诵不朽的边塞诗句写尽了在塞外长城、漠北草原,李广、卫青,霍去病等西汉名将马踏匈奴,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惨烈与悲壮;历尽劫波,羁押在异域荒地十数载,持节不屈,南望故土的苏武牧羊的故事千古颂扬;18世纪70年代蒙古土尔扈特部落不甘沙俄奴役,从伏尔加河流域万里征战,艰苦卓绝回归祖国的壮怀篇章更彪炳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史册……

延安、遵义、雪山草地、赤水河、泸定桥等万里长征的地标镌刻出革命火种的燎原轨迹;妇孺老弱在高山峡谷间以血肉筑成的中国抗战生命线——滇缅公路、中印公路;悲壮惨烈的滇西腾冲、松山战役等,无不彰显了坚贞不屈,拼死牺牲的中华民族气节;红岩革命精神及其经典人物——许云峰、江姐、小萝卜头等,伴随了几代中国人的成长……

以上粗略列举出的无一不是内蕴极为丰厚的人文历史大戏。其中既有撼人心魄的史实,也有戏剧冲突强烈的演义,更有妇孺皆知的奇才大家,感天动地的典型英雄人物。由此可见,仅以作为动画打造鲜明民族特色的重要元素的题材为例,单是西部地区非常富集的人文历史就是我们可深度挖掘的“题材宝库”。

我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各民族千百年来所累积的,底蕴厚重而多样的地域文化类型,人文遗存以及辉煌灿烂的民间艺术样式,无疑是我国民族动画题材,美术设计创意取之不竭的珍贵源泉,是我们打造民族与本土特色动画之根基。因为这不仅是对艺术创作观念中差异性创意原则最好的践行,更是实现民族动画自主创新,良性发展的必由之路。唯有如此,创作生产更多具有深厚文化底蕴、鲜明民族艺术风格、创意独到的动画精品方才可能。 u2ZTXalkrmQ+h39xh2Ejb4NyEpOGM8pM1O+4Q6hYdq97DQlHn/qYaeLA9K49A2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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