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制作的优秀民族动画影片中,其角色造型有相当部分源于对传统艺术和民间美术形态的挪用与借鉴,这可说是我国民族动画造型创意的一大特色。无论是具有京剧韵味的“骄傲的将军”,年画样式的“人参娃娃”,剪纸风格的“张飞”,皮影工艺制作的“猪八戒”等形象,均以民间美术夸张的性格模式化特点和深厚的民间文化底蕴成为享誉世界的经典。
动画影片《骄傲的将军》(1956年出品)在视听元素上对于京剧这一具有深厚中国传统文化标识意义的艺术门类及其表现手法进行了大胆而成功地运用,因而该片亦被视作“中国学派”动画的开山之作,在中国动画电影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与地位。 3
该片不仅在对白,配乐创作上对中国传统戏曲尤其是国粹京剧颇多参照,而且片中将军和师爷两个重要角色的脸部造型更直接借鉴京剧脸谱的典型描饰风格设计。该片中的将军自命不凡,刚愎自用,所以他的面部造型被设计为“花三块瓦”:满脸勾画敷设构图匀称的纹样,色泽鲜明的黑、红、蓝色象征其蛮勇;而“墙头草”般的师爷则被设计为“小花脸”——鼻梁部配以寓意其奸佞,谄媚的一小撮白粉。这些戏剧脸谱惯用的程式化设计皆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中色彩的民族心理寓意来比拟角色的正邪特征:如红脸的关羽忠贞勇猛,黑脸的包公刚正不阿,白脸的曹操奸险狡诈等。片中人物动作设计同样配合面部的戏曲风格,采用了高度程式化的语言,使得角色风格相得益彰的和谐统一。如影片开端部分,打仗得胜归来的将军和着锣鼓的打击节拍,典型的“拉山膀”似的亮相招式,还有他在庆功酒宴上的“理髯”,炫耀武功的“子午相”等动作,无不充满内敛、隽永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观念中意象形式和程式化特点。而在《骄傲的将军》中对于中国传统戏曲造型与配乐样式首开先河的成功借鉴,也激发了后续作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的探索实践。就如前文提到的《大闹天宫》、《三个和尚》等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不仅传统戏剧的程式化风格对中国民族动画的造型设计以极大启迪,底蕴深厚的中国绘画艺术和样式广博,极富特色的各种民间艺术样式更为民族动画的造型设计注入了不竭的活力。关于此点,我们将在下面的章节详加论述。
历史上,我国也是异域宗教文化与本土民族艺术深度融合重要的区域之一。不朽而璀璨的艺术遗存也为动画题材与造型设计创意提供了珍贵范式。在此方面,亦有如改编自敦煌北魏257窟壁画故事《鹿王本生》的动画片《九色鹿》(1981年出品)这样的珠玉在前。该片优雅古朴的画面与极具哲思的主题思想交相辉映,成为思想性,艺术性完美统一的民族动画的典范之作。
敦煌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繁荣交通的重要枢纽,历史上东西方经贸文化的交融极为频密,佛教也因之在敦煌空前兴盛。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敦煌石窟始建,而在历朝中原腹地的战乱兵祸中,敦煌所在的河西走廊由于地处远僻,得以偏安一隅,也使开窟造佛之举从十六国至清代一直延续了千年。
敦煌石窟艺术的博大精深,主要体现在作为佛教义理的壁画中,在表现形式上,既运用了中国传统绘画的造型元素,又巧妙融合了西域龟兹、印度、阿富汗等地的佛教艺术和民间美术乃至西方艺术的风格特点,取得了卓越的艺术成就,是佛教文化和艺术中国化的典范,亦是世界艺术宝库中璀璨的明珠。 4
《九色鹿》中场景设计风格古朴典雅,巧妙借鉴了壁画的风格样式,也是敦煌壁画强烈的东西方艺术杂糅合璧特点的客观再现。敦煌壁画中的线条不仅是物象形体的主要造型手段,也是使画面富于强烈装饰性趣味的程式化风格,和谐统一不同倾向,变化多样的色块,构建秩序感和形式感的重要媒介。影片中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片中的色彩运用和场景设计参照了西域和阿拉伯等地区民间艺术注重晕染的风格及大面积的赭红色加散花图案装饰衬底的架构形式,又以中国传统绘画“随类赋彩”的意象性的色彩运用和“艳而不俗,浅而不薄”的“和谐”美学统合整体。如面积最大的地面以温暖的赭红色主调绘制,与间杂其中的以石青、石绿描绘的树林,花丛,山脊等物象的冷色调形成色性的对比变化,又通过控制色彩面积大小,加入中性的黑、白、灰色以调和平衡,最后用黑色或土红色的勾边线使色彩整体和谐有序。
《鹿王本生》讲述的是佛陀前世转生成鹿王行善的故事。“本生”故事主要来源于在印度长期流传的寓言、神话、民间传说等,引申出规劝人们克制贪欲、仁爱善良这一具有普世价值的主题思想。在影片中,“九色鹿”屡次显露神迹,不论是劈山破浪,救人于危难,还是以响彻寰宇的天籁之音谴责人类的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恶行,兵士箭矢纷落时,如佛陀圆轮光明般幻化出金色、红色的耀眼光芒,衬托出它辉煌大气、不容亵渎的神圣气氛,使人们不自觉仿若进入一个神圣超脱的佛国世界,灵魂也受到强烈的震撼与洗礼,亦与宗教艺术典型的庄严肃穆的象征主义风格意图唤起教徒的坚定信仰这一重要的内涵相契合。成功运用风格各异的美术设计元素对此内涵的提纯与进一步升华也是《九色鹿》基于敦煌壁画再创作所取得的重要艺术成就之一。
在动画片《九色鹿》中,对于各种角色的类型定位与性格特征地塑造也非常生动,同样具有非常鲜明的民族融合的印记。
“九色鹿”的体态设计运用中国传统线描中圆润流畅、遒劲有力的“铁线描”线条勾勒而出,健美匀称,轻盈优雅,充分表现了释迦牟尼佛的前生“鹿王”雍容华贵的不凡气度。而对于反面人物“捕蛇人”,由于其域外人的种族特征,被设计为四肢修长,肤色黝黑,并且具有典型“扁平化”角色的符号化特征:被刻意描绘为一个尖嘴猴腮,形象猥琐的小人模样。而捕蛇人弯折的体态与丰富的肢体动作也充分汲取了敦煌早期壁画中融合希腊、阿拉伯、波斯等地艺术风格,表现人物动态夸张强烈,凸显性格情感的风格特点,将其奴颜婢膝,见利忘义的本性传达得淋漓尽致。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