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布希亚的观点,当代社会的重要特点是诸多社会领域的“内爆”(implosion),即事物边界的消退和各式各样的事物崩溃(collapse)在一起,一些事物和场所之间实现了相互渗透,因而难以做出明确的区分,这是与“区别”相反的“去区别化”。 [1] 常见的例子是,在大型商场中(如华联商厦),服装店、超市、饭馆、冰激凌店、儿童乐园、课外辅导学校、电影院、美容机构等,往往并置在一起。微信方面的例子是,微信支付使家庭与商店、银行的边界模糊,只要手机微信绑定了银行卡或存入零钱,那么家庭、地铁站、飞机场等都可以是交易的场所;微信阅读模糊了信息源、传播者、传播媒介和受众的界限。
在传统的传播学理论中,传播者主要是指传播行为的发起人,其对信息的内容、流量和方向以及受传者的反应起着重要的控制作用。而在微信阅读中,信息的传播和接收几乎可以同时完成,传播者和受众在瞬间就能进行角色转换;受众也不再是被动地接收信息,而是可以主动地参与到信息的供给和传播中,也可以轻松地设置议程(setting the agenda)。议程设置理论认为,大众媒介往往不能决定人们对某一事件或意见的具体看法,但是可以通过提供信息和安排相关议题,左右人们关注某些事实和意见 。显然,这种“把关”功能在网络化时代尤其是微信使用中大为弱化,因为微信用户可以自主地发布信息,通过自己的朋友圈或公众号自我设置议程。微信阅读使传播者与受众的身份变得模糊,或可称为“网络内爆”(imploded online)。
手持媒体的微信阅读是网络内爆的典型表现。用户不用主动搜索,朋友圈就会自动转来大量文章,而且阅读可以发生在坐立行走之中,发生在片段零碎的时间间隙。阅读已不限于书店、图书馆、书房,甚至不限于任何场所,可以发生在办公室,在家里,在原野,在地铁上,在饭桌上,在沙发上,在床上;可以站着,坐着,躺着,趴着,或边走边看。只要接入互联网,似乎微信阅读可以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无孔不入。微信阅读越是如此容易和经常,便越会使人滋生这样的感受——没有微信或网络中断,便若有所失。
当微信生活已渐渐成为日常习惯的一部分,进而被视若当然(taken as granted),它就难以成为人们反思的对象。经常发生的情况是,在微信阅读中,有时“为什么阅读”和“阅读什么”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时不时地打开微信看几眼,尽管并没有仔细地阅读;“看一看”已经成为一种不自觉的举动,或者反过来说,如果不“看一看”便会产生莫名的不安。如此看来,微信阅读已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还镶嵌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里,成为日常思维的一部分。“习惯性地”看手机,是网络化时代阅读生态的一个重要侧面。
如果比较一下微信阅读和传统的图书馆阅读,或许更能凸显微信阅读的特点与影响。图书馆阅读,需要步行或坐车来到具体地点,进入阅览室,具体地感受环境和氛围;和不同的书“相遇”,会带来直接的感受,书的质感可以通过触觉和视觉去体验;人在翻阅书的内容的同时,会真切地感受到书的纸张和质地、印刷风格甚至排版细节;在读书的同时,人和书便开始了“相处”的过程,书被打上了读者的印记,人和书的关系,是基于一定的“相处”和熟悉,甚至会带来精神上的默契。而在微信阅读的过程中,上述环节统统省去了,阅读的内容是短暂的,读完了,就像用过的日抛型隐形眼镜一样被丢弃了;阅读一篇微信文章似乎和用一张面巾纸没什么区别,每张都是一样的,用过后丢弃了也不觉得可惜。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微信阅读抹掉了一部分阅读的体验和意义。
网络化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加速了社会生活领域的内爆。在这种条件下,只要手机接入互联网,人便有一种时刻“在线”的安全感,“在线”不仅意味着时刻能与他人取得联系,而且意味着商品买卖、网约车、交通查询、邮件收发、娱乐闲暇以及更多生活服务信息的获得,都有了保证。只要在线,“网络人”似乎有一种“一切事物唾手可得”“天下可运之于掌上”之感,以往需要付出一定艰辛才能获得的东西都可以在“随意”之中实现。“随意”既是随心所欲——人对手机发布“命令”,就会得到执行,也意味着事物如此容易获得,以至于它们似乎没那么重要了——来时极其容易,弃之便不觉可惜,因此对其的态度也变得“轻佻”了。这便引出了“距离”(distance)问题。
[1] George Ritzer,2010, Enchanting A Disenchanted Word : Continuity and Change in the Cathedrals of Consumption .California:Pine Forge Press.pp.117-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