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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雪的冬天

韩秀英

1978 年的冬天,是我最难忘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雪也下得格外的大,常常是一觉醒来,厚厚的积雪把门封住了。那时,我是二师九团(绥滨农场)一连子弟学校的教师。

这一年,大返城的浪潮席卷了整个生产建设兵团。我所在连队原有的 200 多名知青都已陆续返城,就连像我这样一个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北京知青也允许以病退为由回京。连里年仅 26 岁的上海知青谢国光、韩玉凤夫妇和他们出生仅 100天的儿子,虽然已办好了回上海的手续,却因天有不测风云,在返城的喜悦中永远地留在了北大荒。

大雪已下了好几日,堆积在门外的大雪已有l米多厚。知青们返城心切,再大的雪也阻挡不住他们去团部办理返城的手续。我们一连处在团部的最东北,距团部 30 多华里,大雪把道路封住。汽车、胶轮车和马车这些交通工具都不能通行。我丈夫和其他几个知青结伴,随身带着点干粮,一大清早便踩着没膝的大雪,徒步去了团部。

冬天的北大荒,夜幕降临得特别早,刚到下午 4 点钟,天差不多就黑了。我从学校出来,远远望去,看见前方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近时,才看清楚是早上冒着大雪同我丈夫一起去团里办返城手续的谢国光。谢国光是农工班班长,很能干,高高的个子,英俊潇洒。每当连里文艺演出,他都扮演《沙家浜》里的郭建光。他同从上海一起来的知青韩玉凤相爱结婚。韩玉凤在连里的幼儿园当老师,勤快、能干。夫妻俩很恩爱,不久前有了个很可爱的大胖小子。他们家里还养了一大群鸡、鹅,小日子过得很不错。我看见谢国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便迎向前去焦急地问:“怎么样?手续都办下来了?”

1973 年,本文作者(最后一排左二)与学生们合影

1972 年,本文作者在九团一连

他说:“办下来了,都办下来了。”

“我丈夫和他们几个呢?怎么没见跟你一起回来?”

“雪太大,我们到团部就中午l点钟了,办完手续,我因为惦记着玉凤和孩子,就一个人先回来了。”他接着说:“他们几个人都嫌路太难走,又很累,就在团部住下了,说是明天回来。”

小谢尽管很疲惫,可是因为高兴,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韩老师,今晚我要请些人到家来聚聚,我儿子小维维也正好过百日生日,到时你一定要来啊。”他边说边向家里走去。

谢国光家是我的邻居,这栋房子是我们知青自己动手盖起来的红砖房。

晚上,韩玉凤跑来叫我去她家。因为返城手续已办好,谈话中,她显得异常兴奋。她说:“已经来了许多人,都等着你呢。”我说:“安顿好孩子,我就来。”等小孩吃完饭,安排好两个儿子睡了觉,我便来到了他们家。

一进门,屋里早已是热热闹闹,扑面而来的是锅里炖着的鸡肉香味。韩玉凤正忙着招待客人。小维维圆圆的大眼睛,机灵灵的,红红的小脸,胖胖的,可爱极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抱他,亲他。逗得小孩“咯咯”地笑个不停。

谢国光走过来给我们每个人斟了一大杯北大荒白酒,他说:“让我们为过去十来年的共同生活,更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干杯!”大家伙儿喝下了这杯祝福的酒。

冬天的北大荒夜晚尤其寒冷。屋子里只要火一小,就会觉得很冷。我心里因惦记着孩子们,便提前告辞了。孩子睡在炕上冷得缩成一团,手脚也冻得像红红的小馒头。我不断地往炉子里添木头,想尽快驱赶走可怕的寒冷。可屋子里的温度一点也上不来,急得我直想哭,心里不免埋怨起丈夫来,看人家谢国光多体贴人,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赶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草草地给孩子弄好饭吃了,便匆匆忙忙送他们上了幼儿园。一进幼儿园,几十个孩子哭的哭,闹的闹,只看见一个老师在忙,见我来送孩子,便嘟囔着说:“都这时候了,韩玉凤怎么还不来上班?”我因急着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也没顾得答话,便走了。

第一节课刚上到一半,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韩老师!韩老师!你们那栋房子着火了!”我一听,吓得两腿哆嗦,心怦怦地乱跳,心想:坏了,我早上走得太匆忙,肯定是堆在灶旁的柴火没收拾好,引起大火了。我忙跑出教室一看,浓浓的黑烟从房子上冒出。我拼命往家跑去。一路上,看见连里的知青们瑞着盆、拎着桶向着火的房子冲去。快到家时,我发现黑烟不是从我家冒出来的,而是从谢国光家冒出来的,脑子里立刻想起早上在幼儿园值班老师埋怨韩玉凤很晚了还未来上班的话。不好!我加快了步伐,拼命向他家奔去。早些赶到的人们已把火扑灭,谢国光家门口和院子里站满了连里的知青、家属和孩子们。大家已止不住悲恸,大声哭着。看到这情形,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大喊着:“快救人!快救人吧!玉凤,玉凤!国光,国光!小维维,小维维!你们快答应呀!”窗户已被砸开,我攀着窗棂就要往里蹦。这时,映入我眼帘的惨状把我惊呆了。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我大声哭着:“天哪,这是为什么?昨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聚会,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连长上前将我抓住,说:“人都死了好几个小时了,救不过来了。”

原来,昨天晚上,大家聚会到很晚才陆续散去。主人因白天长途跋涉的劳累,睡得很沉,外面的风刮得很大,所以房间的门窗关得很严,又把炉子插板关了,室内很快充满了煤气,引起全家人煤气中毒。挣扎时,被子掉在地炉上,引起了火灾。由于房屋封闭太严,火没有烧到其他人家。早晨邻居起来,闻到从谢家冒出的烟味,敲门没人答应,忙叫来连长砸开了门。房间里因进入新鲜空气,火又趁势大了起来。而此时,谢国光一家三口人都早已被熏死,就连家养的几只鸡也未能逃脱。小小的房间里,雪白的墙壁已烧成了黄色,桌椅已经变黑了。桌子上的台灯和塑料灯罩已被烤化,只剩下一个空铁架子。三个人头都朝西躺在炕上。孩子睡在最里边,唯恐冻着。韩玉凤睡在中间,她的肚子鼓得像十月怀胎。谢国光睡在最外边,胳膊还支撑着头部,手按在头上。显然是死前,煤气中毒引起头痛,脸上的表情显出十分痛苦。他右腿耷拉在炕下,小腿已被火烧没了,膝盖往上部位只剩下一只黑乎乎的骨头棒子……

本文作者代表广电总局慰问困难职工

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走了,在经历了十来年知青困苦生活的磨炼后,带着返回上海的期盼,带着对美好明天的向往走了。这实在是太可惜,太悲哀了。

下午,我丈夫和其他几个去团部办返城手续的知青回来了。我们已感觉不到返城的喜悦,带着失去战友的痛苦,含着眼泪把生死与共的战友埋进了积雪覆盖的黑土地。

韩秀英简介: 北京知青,1967 年 12 月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九团(绥滨农场)一连,曾当过农工、教师、副校长。1979 年 3 月返回北京,现任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工会副局级巡视员、工会女职工委员会主任、妇女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 oRG0znjHGR7wltfVkWDHF6BLe2jm8Mp6NTFOM1V7ifrwjDB06wxHOI9pSwZuQG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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