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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讲我的苦与乐

许永太

我是从哈尔滨下乡到萝北军川农场的。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我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尤其是在这后三十年的留守岁月里,我一个人为了养家糊口,常年生活在野外林子里,夏天种地,冬天养猪。下雨天也不闲着,干些下雨天的活,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从天亮一直干到天黑。林子里的住房没有电,就更谈不上看电视了。有时许多天都看不见一个人,整天陪伴我的只有蚊子、小咬和瞎虻。就是这样艰苦,我也没动摇过,我的奋斗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在他们身上圆我的大学梦。如今,我的梦圆了,人也年过六旬。我现在可以自豪地说,我把自己的青春和一生都献给了北大荒,为北大荒的开发和建设尽了力,算不上有功,也算有辛劳吧。如今,我们大部分留守知青都已年老、体弱、多病。我也如此,不光腰腿疼,右脚踝骨膜磨损,长了骨刺,走路就疼,这都是拼命干活累的。我们这些人,急需党和政府,尤其是农场的温暖、关怀及照顾。

一天早上,林间道上开进来一辆汽车。我纳闷,是哪来的稀客有兴致光顾我这偏僻的角落。原来是我们队的张队长带着蹲点的场办主任王志德,还有工会的小杨和小马等人来了。他们来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拿大草。我的脚 7 天前被钉齿耙子扎了一个洞,脚不能沾地,只好跪着干活,已经这样连干了六天。他们几位一进屋,就看见我生病的妻子躺在炕上,发着烧。这时候,我一瘸一拐地进来了。王主任正关心地询问我妻子的病情,还说不行就送医院。又问我种了多少地?我说除了门前这点地,还有点树木行间地,就这些。他围着房子走了一圈,做了核实,又问了问孩子的情况。他看我家伤的伤,病的病,小的小,确实挺困难。他走后,连里便通知我去领救济金,钱虽不多,但拿在手里暖烘烘的。

“给大家敬一杯”倒酒者为本文作者

许永太(前排右)和老伴与知青战友们合影

1990 年前后,中央出台了对我们留守知青的政策,可照顾一个子女,把户口迁入父母原籍的城市。就这样,我把儿子的户口迁进哈尔滨,落在我妹妹家。儿子初中二年级时便来到哈尔滨上学,有幸接受更好的文化教育。有一年,已上大学的儿子放假回到家,突然对我说:“老爸,我们同学的父母,有的为了返城,就假离婚,但很多假离婚变成真离。老爸,你没这样做,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儿子说完,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下意识地推开他:“都快 20 了,还和爸爸撒娇。”说归说,我心里热乎乎的,顿时觉得天宽地广,蓬荜生辉。我这么多年的苦累没有白受,我用勤劳和正直赢得了孩子的尊重,此时深切感到父子情深似海。

女儿也让我欣慰,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结婚,买房,都靠自己。我们唯一帮她的就是把外孙女从半岁照看到了四岁半。接走那天,姑爷趁我不注意,悄悄地留下一万块钱,他们是坐车走后才告诉我的。要是知道,我说啥都不要。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大型IT公司上班,当软件工程师,月收入早就过万,也在北京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住房。可他还不知足,都跳了三次槽,工资一次比一次高。我劝他见好就收,别得瑟了。他说:“身处竞争浪潮,不进则退,不拼哪行!为了你们二老晚年幸福,也为了我未来的孩子的幸福,我也要奋斗。不能让孩子再过我那样苦涩的童年。”

孩子们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受再多的苦累,只要儿女过得比我好,就值了。我一生的付出现在终于有了回报。

再说一说我的妻子,结婚 37 年来,她跟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却没有享啥福。反而帮我干农活时,差点出事。那次是从地里往回拉豆棵子,我在车下挑叉子往上装,她在上面码。车装得很高,拖拉机压垄沟猛了点,连接销意外崩出,整个拖车翻了,把她扣在里面,人被豆棵埋住,看不见了。我拼命地用手扒,才把她抠了出来。这时,她已不能动弹,锁骨摔伤了。虽经救治,还是落下后遗症。至今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整天折磨着她。后来发展到不能走路了,她才勉强同意到佳木斯做腰间盘手术。因为老伴不是职工,没有医保待遇,她心疼钱。女婿听说后,没等女儿开口商量,就将 8000 元的手术费从北京打进医院账户。那些日子不巧赶上他的施工队资金紧张,但他还是把钱紧着我们用。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孝顺的姑爷,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2012 年 8 月,从知青口中得知,十一连的王鑫镛连长回到了军川,住在养老公寓。那天,我们夫妇二人备了点薄礼去看他。老连长一见到我俩,先是一愣,马上整明白了,没想到是我来看他,非常热情地伸出双手。我俩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松开。想起老连长对我的关照,也想起他对我的偏激,真是百感交集。一切都在不言中,全部凝聚在两双紧握的手里。老人家虽已八十有三,可还是思维敏捷,头脑清晰,只是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他这辈子可不一般,十二三岁就参军抗日,后来打老蒋,新中国成立后当过萧克将军的秘书,最后来到北大荒。工作能力很强,不愧见过大世面。我们临走时,他执意要送我们到楼下。就这样,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由我搀扶着,从四层楼送我们到了楼门口。当我开着电动车走出很远,他还在向我们招手。看到这一幕,使我想起古人的一句名言“一笑泯恩仇”。是的,昔日的恩恩怨怨就让它一笑了之吧。那年月是思想混乱的时代,现在说不清当年到底是谁对谁错,都整得挺“革命”的。八旬老连长拖着病体送我到楼下,让我感动。往事如烟,就让那些该忘却的伤痕和怨恨永远埋葬吧。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健康长寿,我会再去看他。

出去逛逛

2009 年初,听说早已返城的知青战友们将要回军川探望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这片黑土地,我的心仿佛一下子揪了起来!当年与他们一起生活的场景重新在我眼前一幕幕地回放,不知道他们还能否记得我?记得我这个早已成为了地道农民的知青?真的很想他们,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他们。

2009 年 8 月 10 日,在军川农场宾馆餐厅内,终于与他们重逢!握手拥抱,捶胸顿足,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是委屈?是思念?还是喜悦?说也说不清楚,一切都包含在泪水里了。三十年的离别,他们没有忘记我,仔细辨认那些已经苍老的面庞,只在瞬间就显露了当年熟悉的笑容。小冯,我的同屋,老杠友!大川,我的老朋友,老棋友!兄弟姐妹们三十年没在一起喝酒了,如今几杯下肚,心已醉!酒宴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第二天,知青战友一行 12 人来我家做客,看望我这个已成为地道农民的留守知青。他们没忘记我这个连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知青的我!我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名字——北京知青郭利文、刘淑云,上海知青李大敏、许学贵、黄麒麟、周乔红、江金根、沈慧君,温州知青于萍萍、陈冬梅、王爱功,哈尔滨知青周玉霞。对了,还有原先和我同在食堂做过饭的本地青年刘道兰。我们两口子用自家园子里无污染的蔬菜和自己喂养的鸡禽,再加上买来的五斤上好的新鲜猪肉招待他们。为了准备这顿久别后的重逢宴,我俩头天晚上忙活大半宿。可我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又像过电影似的回想起和知青生活、劳动、嬉笑打骂等一幕幕情景。还想起一件事,深深藏在我心里自责了几十年。那是1970 年,我为了不当炊事员,就想出一个歪点子,故意激怒别人,好让他们找领导告我的“刁状”,来实现换工作岗位的目的。结果害得上海知青李大敏所带的那个班没吃上饺子。谁都知道,那时候吃顿饺子多么稀罕,多么盼望已久呀。我真恨自己不懂事,后悔死了。太好了,终于有机会向大敏认错了。我一想到第二天的重逢,就感到很幸福。我早对自己的知青身份淡漠了,而今他们的到来又唤起了我的知青情怀,又找回了自信与自豪。

第二天和大家一见面,就听到久违的称呼“老太太,老太太”,这可是我当年独有的称号。那时有人这样叫我,多少感觉有点不舒服,可今天听着格外亲切,一下子就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大敏早把没吃上饺子的事忘了。我说:“大敏,等有机会叫上你们班的哥们,我许大厨把那顿饺子给你们补上。”大家尽说话了,最后菜剩了一大桌子。

8 月 13 日,叶坚指导员和小冯、许学贵也专程来家里看我。小冯还和当年一样,一到我家就钻进菜园子找吃的。小冯临走时劝我:“别再留守了,上北京住儿女家享享福吧!这样咱俩好接茬抬杠!”听后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2012 年春节,京沪两地知青分别集会,他们很多人希望我来参加,把我当作扎根边疆的典型来看待。其实我和大家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勤劳养家,只不过工作地点一直没变而已。大家对我过奖了。远在上海的叶坚指导员多次热情地邀请我去逛大上海,我高兴极了,谢谢大家的好意。你们返城也是国家的需要,“四人帮”粉碎了,“文革”结束了,共和国需要你们回去建设。我之所以留下,是因弟弟妹妹众多,我作为长子要为父母分忧,不能和弟弟妹妹去争那可怜巴巴的房子。况且我舍不得拆散自己温馨的家。这就是我选择留守的初衷。

许永太简介: 哈尔滨知青,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一团(军川农场)十一连。当大批知青纷纷返城之际,他选择了留下,与妻子辛苦劳作,坚韧拼搏,抚养了一对优秀的儿女,受到知青网友的尊敬,称之为“知青的骄傲”。 nB3w4f9I+1/KdQ+kyaGKtaVVa3QB2Q537Kisy+1bInFjuf8N6OqbYUvlSyWmoL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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