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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蒙难记

钟海明

1970 年 1 月 21 日那天的夜晚,不仅是我终生难忘的夜晚,也是四十多年来许多东大甸子的战友们都一直关注,却又难解其中之谜的夜晚。

兵团时期的钟海明

我原本在 1968 年的 12 月初就快要入党了,到年底却连司务长也都给撸了,入党自然就更没戏了。我被调到一排一班后,虽然思想上也有些小波动,但是,时任副班长的我仍然领着搞战备训练和刨电线杆的坑,干得很是红火。21 日晚,全连评选五好战士,我和梁朝生两个人在安排给大坯房盘炕的事。冬天干泥瓦匠的活很辛苦,沙土都是冻的,我俩只好提了一桶冻沙块,一边在三排大坯房的炉子上化沙子,一边听屋里在评着五好战士。突然,听到门外边有人喊:“着火了!食堂着火了!”我不顾一切地第一个冲到了食堂,只见食堂整个大山墙已经全都着了,火势足有十多米高,相距四五米远就十分烤人,根本贴不上去。我便找了一根长板子不停地扑打柴棚上的火。很快大家就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好在水房离得不远,很快火就给扑灭了。

火刚灭,东边夜空就升起一颗信号弹。看来还真是案情复杂。全连连夜召开面对面的大会,接连两三天都不上工,就搞“忆、查、追”。逐渐的副连长李恩臣开始在大会小会上放话:“要注意有人贼喊捉贼。”随后又跑到我们班说:“你们班忆的劲头儿不大,要好好在你们这里查,看有没有贼喊捉贼的。”再后来就开始向我发难。24 日晚的“忆查追”会上,当场宣布免去我副班长的职务,被关到二排四班隔离反省,由此我开始戴上了沉重的“反革命帽子”。

从 1970 年 1 月 24 日被隔离反省开始,直至 1973 年 1 月 2 日平反,我历经了近四年的“现行反革命”生涯。在这段日子里,我度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身体磨难。然而,我的内心是阳刚的,始终充满着自信心和坚定的信念。这可能也是使我能坚持到最后的关键所在。我把这段生活看作是我人生历程中所积累的最重要的财富。我常用毛主席诗词中的一句话来调侃,“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我们走在大路上

从我第一天被隔离到最终被定案,在一年零十天的时间里,我所在的三十三连一共来了两个工作组和一个专案组,最后还有一个专案复查组。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学习和“忆查追”活动。除了让我到场交代外,一般都会被关在房间里,由两名战士看着我。开始,看守人员通常都会和我一起聊天。后来,我就被关到了开荒建点时的旧帐篷里,彻底与各班排隔离了。一月底二月初的天气,至少要有零下三十多度。冻得看守人员差不多是两个小时一倒班。却限定只穿着一条薄棉裤的我,只能坐在光光的木头铺板上,不能乱动。那段时间真是相当难熬。

1970 年小年的那天下午,团里来了辆游斗车,来人说要给“现行反革命”照相。于是,我被灰头土脸地从干活现场给揪了过来,站在风雪中抓掉我头上的帽子,“咔咔咔”地给我拍了两张照片。那可能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也最狼狈的照片。就是那种印在通缉令或布告上,再画上红叉子或钩子的那种照片。

工作组换了一拨又一拨,还真搜集了不少的罪证和材料。我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提审,包括“熬鹰”式的夜战。然而,我所谓的供词始终不能与他们掌握的“证据”合拍。最终给我扣了个“顽固不化”的罪名。

本文作者与战友们在新华火车站

两个工作组既调查我的案子,又要调查连队里的其他问题。由于我始终不认罪,还不断写信上诉,最终,团里又派了一个专案组,花了约一年的时间,终于给我定了案。

1971 年 2 月,我被押上大卡车,车上的十几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地绑着。给我挂上一块“现行反革命纵火犯”的牌子。一车望上去只有我一个穿“兵团服”戴“兵团帽”的知青,这回可真是出大名了。为了不给兵团战士掉价儿,我把自己“兵团帽”的两个皮耳朵都朝上翻扣在一起戴着,这样可以尽可能地使自己显得精神些。就这样,由东到西游斗了三天。三天的游斗,也算是对我定案的宣判。原本听说还要送军事法庭审判,不知何故,没有下文了。

2010 年,回访东大甸子驾驶员右侧为本文作者

那个年代的我,学毛著从来都是用于严格要求自己的。当了“反革命”后,我以《矛盾论》和《实践论》为依据,对照案情反复地作了详尽的分析。一时间,把“两论”几乎倒背如流。我在我的坎肩里边缝了一个大口袋,可以放下书和笔记本,随时可以掏出来看看写写。我按照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把时间、人物、地点等画了详细的关系分析图,层层推理分析。虽说是纸上谈兵,但也分析得头头是道。若干年后,我回城进工厂,能给上千人大厂的工人理论队伍辅导“十大关系”,可能就和我在那段时间里下的功夫有关。当年我通读毛选四卷和马列的六本书,日后虽然内容忘得很快,却也还是锻炼了自己的思维逻辑和分析处理问题的能力。

如果说,当年我能在那种精神的桎梏下,或在磨难中挺住、解脱出来,可能还与我少年时就经历了父母从 15 岁入党的老地下党员突然变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有关。由此,我已种上了对人生磨难的免疫力,从未有任何沮丧的感觉。在后来监管比较宽松的情况下,我时而有机会就会偷偷跑到大草甸子深处纵情高歌一番。

此外,我还会在超越极限的劳动中和读书学习中排泄压力,找到快感。在兵团期间,我几乎干遍了所有的农活,我承担了连队里最苦、最脏、最累和强度最大的劳动。通常修水利会战挑沟,每人平均的土方标准是 20 立方米,而我的实际土方量则可以达到四五十方以上。我用筒锹装筐,一锹能挖六七十公分深,仅三锹就可以装满一筐。盖房子挑砖,我可以一次挑起 70 多块砖。按一块砖 5 斤算,就有 350 多斤。我还是和泥的高手,一个排以上的人盖房子,通常是由一个基建班砌墙,一个女生班供砖和供泥。却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挖土、挑水及和泥的任务。大粒儿粗盐一袋260 斤,一袋煤足有280 斤,我是用标准的立肩扛的。过门坎时往往还要杀下身子才可通过。年过六旬,罗列这些并非炫耀,而是想真实地讲述我当时的内在心境。因为这些活的强度需要一种内在的动力和能量才能达到,我是在作一种发泄、抗争和挑战。

自从被关起来那天开始,我的所有来往信件都会被检查。无奈之下,我想出了一个招儿,把毛衣给拆了,将信件用毛线球缠了起来,又将几个毛线球混在一起。另外又写了一个条儿给妈妈,请她帮我打两双毛袜子给我。由于妈妈在干校劳动也十分辛苦,直到几个月后,稍有空才去拆毛线团,才通过一种我能看懂的语言,婉转地告之信已收到,给我以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知青战友刘海云、刘建堡、刘铁禄、田桂林、赵虹,或因给我传递信件,或因接近我,被列入挨批、挨整和重点调查对象。

本文作者在北京CBD银泰中心66 层楼顶耍金鸡独立

后来,在我的提议下,我妈妈开始采用当年地下党时地下交通的各种方式给我寄信。采用最多的就是会一次寄几本书,如《反杜林论》等马列的著作,工整地包上书皮,信可能会藏在书皮里,也可能藏在书的扉页夹层里。总之是比较隐蔽的,两三年里竟然未有一次被发现。

“9·13”事件后,整体的大环境宽松了许多。1973 年的五六月份,我妈妈从干校回到北京住,把我的详细情况告诉了在北京治疗的老领导耀邦伯伯。耀邦伯伯先给沈阳军区杨勇司令员写了信。不巧的是,还未等杨勇司令员过问,就被调任新疆军区司令员了。于是,耀邦伯伯只好又给他的老部下时任兵团领导的颜副司令写了信。据说颜副司令确曾到过三十三连,他说过什么已无从考证,但是局势却开始在变。

与此同时,我妈妈为我的事到处奔走。李庆林事件出来后,1973 年在北京召开全国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工作会议。我妈妈冲到大会上去了,见到不少团中央系统的老同事,听说我的情况后,大家都十分气愤,一起找到了参加会议的兵团政治部段主任,向他说了我的情况。段主任回到兵团后,也来了一趟三十三连。当时正赶上快过“十一”了,我正在帮着杀猪。指导员王俊找到我说:“海明啊,过了节准备回家。”我很倔强地回复他:“又没给我平反,回哪门子家呀?”

1973 年 8 月,团里第四次成立了“1·21 火灾”工作组,所有的证据如同决堤之口一样,全部被冲垮了。兵团司令部保卫处正式立案进行全面调查。可能是大环境的改变,使所有人的心态和状态都发生了改变,不再受治于外界的压力和扭曲的心灵了。“十一”后,我父亲虽然还尚未完全解放,但还是批准他来兵团探望儿子了。

1973 年 11 月 2 日,我终于等来了得以平反雪耻的这一天。晚上,三十三连召开全连大会,团副政委常裕富代表团党委宣读了平反决定,并向我表示了歉意。我父亲也应邀在会上讲了话。父亲当时尚未平反,更多年都没有公开讲过话了,开始好像还有些不太自在。渐渐地开始兴奋起来,激动起来。具体内容我早已忘却了,但至今清楚地记得他引用了毛泽东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鼓舞和激励全连的年轻人。当时的场景,不少知青战友至今依然印在脑海里。历经四年磨难的我,对此则更有我自己的理解和感受。

我本打算今年(2010 年)去探望常裕富副政委,不料他却于今年 1 月 8 日去世了,不免心中有些遗憾。庆幸的是,去年他住院期间,小丁来京,帮我和他老人家通了一次电话,使我得以表达对当年襄助的感激之情。当年,以耀邦伯伯为首的许许多多叔叔阿姨都曾为我的事到处奔走,仗义襄助。这些,我是终生难以忘怀的。

钟海明简介: 北京知青,1968 年至 1974 年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六团(现新华农场)。1977 年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80 级北京邮电学院工学硕士,时任原电子部某研究所主任、研究员,先后主持十余项国家科研项目。多次获国家部委科技进步奖,系中国广播电视领域资深专家学者,兼任中国有线电视学会常务副理事长。近年来,兼任国家华夏文化纽带工程组委会武医文化工作小组组长、东方文化传播促进会主席、北京市武术协会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民间武术家联合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并创办了武医书院。 gHPtuNIedQmKq5+osX0ZZmRAZBQw0CDWQxAe7beRMmGIJRmPtjrCIxOnXME2/C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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