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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岁月里的歌

高俊英

“文革”初期,我和我的两个弟弟都被卷入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洪流,在祖国的东北边陲、黑龙江边的绥滨农场,以青春、热血和汗水,甚至用生命谱写了我们蹉跎岁月里的歌。

1967 年末,北大荒来北京招工的消息,是我大弟弟俊奇(又名高峻)告诉我的,他已经在北京一○一中学报了名,还说:“人家不招大学生。”

1967 年 11 月 19 日全家合影二排右一为本文作者

当时,我正在北京农业大学读书。在那癫狂的年代,大批判、大字报、大辩论、打派仗,搞得人心恍惚,人人自危。我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又不甘心当逍遥派混日子。听到弟弟的话,我眼前一亮:北大荒是我曾经最向往的地方,高中毕业时就想向董加耕、邢燕子学习,到北大荒去贡献青春。但学校一再要求共青团员要接受祖国的挑选,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得已我才报考了北京农业大学。而今,北大荒来招工了,我暗下决心,要到北大荒去,为消灭三大差别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恰在此时,畜牧系的两个学生找到我,讲了他们也要去北大荒的愿望,我们一拍即合,马上分头行动,联系了 7 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大家摩拳擦掌,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到北大荒。

然而,“不招大学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我们找劳动局招工办的同志说,找北大荒来招工的同志谈,软磨硬泡,轮番作战,甚至写了血书。我们的一腔热血终于感动了招工的同志,他们默许了。但学校不同意。情急之下我们做出了“先斩后奏”的决定,不办任何手续,“扒车”走。记得是半年后,学校直接请示了当时的北京市长,是市长亲自批准,我们才补办了一切手续。

大弟弟高俊奇摄于 1967 年 12 月

高俊奇墓碑

当我郑重地向家人宣布要去北大荒时,全家人都很惊讶。大弟弟俊奇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竟走到我前面去了!”而父亲则瞪着眼问道:“是学校分配的吗?你们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幸亏有大哥大嫂的支持,父母也不再坚持了。全家人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

出发那天,我们按计划顺利地登上了火车。因为没有手续,也没有火车票,生怕出现什么意外,被撵下车。当随着“呜——”的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地驶出了北京站时,我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会心地相视一笑,互相握手祝贺,高声唱起来:“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一路欢声笑语,直奔北大荒。

半个多月后,即 1967 年 12 月 8 日,大弟弟俊奇也奔赴了北大荒,去黑龙江绥滨农场。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临行前我们全家人的合影竟成了最后一张全家福,弟弟俊奇握着我的手说的“北大荒见!”竟成了永诀!俊奇离开北京、离开家人仅仅一百天的 1968 年 3 月 18 日,在绥滨农场二十二队的水利工地上,被炸药爆破崩起的冻石击中头部,不幸殉职,时年刚刚 20 岁。

那是一个多雪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天气很冷。当噩耗传到我落户的云山农场时,我读着手中的电报,被惊呆了,喃喃地问围在身边的战友:“什么叫殉职?”不知谁提醒我:“快找队长请假去吧!”我才猛醒过来。从虎林到绥滨,一千多里路,我换乘了三次火车,才赶到鹤岗。因大雪封阻,接我的卡车又误在雪地里整整一夜,四天后的中午才赶到绥滨农场,见到了从北京赶来的大哥和二弟。

弟弟俊奇的追悼会隆重而庄严。场领导、俊奇生前战友、一○一中的同学都讲了话。我大哥也代表父母和我们姐弟发了言。追悼会后,按农场建议,我随哥哥、弟弟先回北京,看望并照顾父母。俊奇的早逝对父母的打击是沉重的,尤其是母亲的面色苍白,神色忧郁而哀伤。早就被打成“走资派”的父亲,此时不知怎的又成了“叛徒”、“托派”。没完没了的批判和无止无休的“劳改”,使父亲身心都遭到摧残。

四月下旬,俊奇的母校一○一中召开追悼会,请父亲讲话。但父亲单位的造反派不让参加。经我们再三要求和一○一中军代表、校革委会多次交涉,才算勉强同意。在追悼会上,当父亲讲到“俊奇的姐姐和他的弟弟将赴他生前的农场,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时,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流泪了。

就这样,我和俊祥弟弟于1968 年6 月底来到了俊奇生前工作的绥滨农场二十二队。弟弟俊奇的死,为我们这些刚刚走进北大荒、热血沸腾的青年诠释了“奋斗”的深刻内涵,使我们的思想更实际,步子迈得更稳健了。我感到自己的肩上有两副担子,今后不论做什么工作,都要付出双倍的努力,要为弟弟俊奇尽一份责任。

二弟高俊祥在绥滨农场二连

在九团(绥滨农场),有将近五年的时间,我在学校里当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初当老师教的第一个班。到二十二队仅三个月,我就被调到场部中学。校领导让我先听听课,熟悉熟悉情况试讲后再作安排。当我在初二(3)班最后一排的空位子上坐下,准备听课时才发现,这个班的孩子们像没听到铃声一样,依旧追逐打闹,逗猫的、逮麻雀的、嗑瓜子聊天的,甚至相互打骂,乱得简直无法上课。讲课的老师气得摔门而去,我按捺不住怒火,大喝一声,冲到了讲台。就这样,我接班了,我给孩子们讲了很多,从青少年应具备的素质,讲到刘胡兰、小雨来、雷锋、欧阳海、高玉宝,也讲到我刚刚因公殉职的弟弟,再联系到他们自己。这是我生平讲的第一课,也是内容最多、时间最长、事先没做丝毫准备的一课。也许是被我的严厉震住了,也许是被我讲的内容吸引了,他们安静下来,慢慢地挺直了身子,坐端正了。我被他们圆睁着的漆黑眼眸、专注听讲的神态感动了。这之后,我们成了朋友,三位最淘气的孩子成了我的助手,带着我几乎走访了全班每一位学生家长,一个新的班集体形成了。第二年的端午节,全班四十几位同学送给我一大书包的腌鹅蛋,我激动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同学们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那天中午,我请与我同宿舍的二十多位学生共同分享。那白嫩松软、咸淡可口的蛋白,那鲜美的、金黄色流油的蛋黄,让我至今回味无穷。

在九团的岁月里,我与老职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次扛麻袋时,一个老职工看见了,马上说:“挺住肩,直起腰来!”并一再鼓励说:“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这些极富哲理的话,让我受用一辈子。如今,在茫茫雪原中度过的蹉跎岁月已成为 20 世纪的遥远的记忆。我常常想,如果说在兵团的那些年,我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青春编写着人生的歌,那么我大弟俊奇谱写出的生命之歌的曲调,应该是短促、高亢、哀婉而悲伤的。但由于汇入了父母的和音,则显得悲壮与震撼。一位大婶提起当年,仍然很有感触地说:“儿子死了,老人是什么心情啊,还让另外两个孩子去接班,让人想起来就难受得掉眼泪。”

1974 年,本文作者(中)和战友们在连里新来的农业机械上

1998 年,俊奇在农垦部工作的同学到东北农垦总局出差,顺便绕道到俊奇墓前致哀。陪同前往的刚刚转业到二十二队的新任队长发现俊奇的墓碑损坏了,便自己花钱立了新碑。2000 年,墓地需要迁址,在部分知青的要求下,绥滨农场将俊奇的墓迁到了双宝山公墓,重新刻制了新碑“长眠黑土,名垂千古——北京知青高峻之墓”。不少人经过他的墓前都驻足凝望,默立片刻。我教过的学生们更是年年为他扫墓。我想,这不仅是对一位知青的怀念,也是在追念父辈的高风亮节。

二弟俊祥在九团三年多,先后在二十二连、二连、汽车连工作过,骑过马,打过猎,开过船,也开过汽车。因始终不能放弃当兵的愿望,于 1972 年初到部队寻梦去了。生性开朗的二弟,歌如其人,活泼、快乐而跳跃。

我的青春之歌平实而沉稳,坚定而和缓,如小溪流水,没有大波大浪,却潺潺不断。

在那蹉跎岁月中,我们并不蹉跎。我们每位知青都是在用青春,用鲜血和汗水,甚至用生命谱写了自己的歌,千百万知青的歌汇成了一部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悲壮交响乐。我为自己及弟弟们参与了交响乐而自豪!我为自己曾是知青而骄傲!

高俊英简介: 1965 年考入北京农业大学植物保护系。1967 年 11 月,下乡到黑龙江省虎林县云山农场。1968 年 6 月调入绥滨农场二十二队当农工。同年 9 月调入场部中心校中学任教。1974 年 7 月,因父母年迈多病,身边无子女照顾,困退回京。同年 8 月在北京西城区知青办动员科工作。1981 年初调入北京西城区人大常委会代表室工作至 2001 年退休。 hg38XQRmm/T2THsgHXRFbkaNy0G8OhwXAf0C4f62b4YV8go/dU+nKTmBEo1Ae+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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