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前期,闽中以闽越遗民为多,虽说他们的汉化程度已经达到一定水平,但在北方人看来,闽人还是“蛮夷”;中唐以后,随着北方移民的南下与开发,福建从不发达区域一跃成为国内文化较发达的区域之一,从而出现了福建发展史上最关键的转折。
隋朝是中国经历了四百多年的割据后,重新建立的一个全国性的政权。但隋朝和秦朝一样,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短命政权,它建立于公元 581 年,灭亡于公元618 年,前后仅存在 38 年。隋军于 589 年灭亡统治南方的陈朝,从而将其统治范围覆盖闽中。
顾炎武在《日知录》一书中说,隋朝之富为历代所无,朝廷在洛阳的含嘉仓等地方,筑起了巨大的仓库,运来各地缴纳的粮食,堆积如山。在隋末农民战争中,占据含嘉仓的数十万农民军,在这里生活数年,也未将含嘉仓的粮食吃完。然而,国富并不一定意味着民富,隋朝末年老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隋末的农民起义之多也是罕见的。隋朝统治福建以后,发生了两次农民大起义,第一次起义,是因为隋朝统一南方后,施行严苛的制度,引起了民众的反抗,福建是抗隋军队最后坚持的地方。第二次大起义发生于隋末,燃遍全国各地的农民起义烈火将隋朝推翻,福建民众也起来攻城略地,共同摧毁了隋朝的统治。总之,在隋朝统治福建的 30 年内,以动乱为其特点。不过,就像秦末农民大起义将闽中与中原的历史联系在一起一样,隋代的两次农民大起义,也使闽中的民众与中原民众的命运息息相关,从此,再也没有力量将其分开。
从唐朝建立的 618 年到 755 年安史之乱爆发,福建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在隋末割据中,占据江南的李子通将其统治范围伸展到闽中,李子通降于唐朝后,唐军于武德四年进入闽中。唐朝对南方的统治吸取了隋朝失败的教训。隋朝刚统一南方的时候,马上将在北方中原地区实行的统治方法移植到南方,但南方的社会整合程度一向比不上北方,民众习惯了散漫随意的生活。朝廷一下子在南方贯彻北方式的严厉管制政策,南方民众无法适应,从而起来造反。唐朝建立后,改变了隋朝的苛政,朝廷实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彻底放弃隋朝从民众刮取的钱财的指导思想。对于南方人口稀少的区域,唐朝的赋税一向较少,纵然有加税,也很少在南方区域打主意。唐朝一代,福建的土贡不过是生姜、鲨鱼皮之类的东西,都是福建的土特产。唐朝赋税的压力,主要是由中原地区所承担的。因为唐朝的轻税政策,福建山峒的许多民众都感到:倘若从自由的状态进入唐朝的管理之下,对本地的开发利大于弊,所以,于是,一个又一个山峒的豪强,率领其民众,主动投靠唐朝在福建的官府,古田、尤溪诸县,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这种变化,显然大大巩固了朝廷对南方的统治。这也是唐代福建较少动乱的原因。
从安史之乱发生(755)到唐僖宗乾符五年(878),是隋唐五代福建开发史的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一阶段,北方的战乱延续不断,而福建及其他南方地区成为一片安定的绿洲,因此,这一时期中国的开发重心开始转向南方。在中国经济重心南移的大趋势之下,福建的开发也有了新的成果。其表现是北方人口进入福建,促进水利的建设、农田的开辟,以及文化事业的发展。
从黄巢入闽的公元 878 年到宋朝统一福建的 978 年,福建历史进入了一个战乱与发展都很突出的时期。乾符五年,黄巢率其部下掠过福建,进入岭南。数年后,黄巢打入长安,几乎摧毁了唐朝的统治。黄巢过闽,是福建历史上的一大事件。过去,人们将其当作农民起义的领袖,每每对其有不符合事实的夸饰。但在实际上,黄巢过闽对福建造成极大的破坏。黄巢入闽,其志在攻入岭南,并没有在福建长久驻扎的打算,因此,他每到一处,都焚掠一空。建州与福州两大城市,都遭到黄巢部下的破坏。唐僖宗光启元年(885),来自北方光州与寿州的一支移民队伍进入福建。这支队伍的首领原为寿州人王绪,但其部下以光州固始人为多。在南安发生的兵变中,固始人王潮与其兄弟王审邽、王审知掌握了这支移民队伍的控制权,他们攻下泉州为根据地,在陈岩死后,他们又于唐昭宗景福二年(893)攻下福州,从而统一了福建。这一时期,由黄巢起义开始的大乱已经波及全国,几乎每一区域都有争夺权力的战争,每一块土地都在流血。幸而王氏兄弟在夺取政权之后,以安民为其主要政策,福建保持了三十多年的安定,从而使福建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期。在动乱中无法安居的民众,纷纷进入福建避难,这导致了福建人口的大幅度增长,福建的农业、手工业、商业都在这一时期达到较高的水平,文化也有很大的发展,福建从此成为可与中原区域媲美的发达区域。
后唐同光三年(925)王审知去世,次年,其子建立闽国。从此,福建又进入一个政治上的动荡不安时期。闽国的首脑多死于宫廷政变,王氏兄弟之间的矛盾后来发展成内战,结果,在南唐保大三年(945),王氏闽国被南唐灭亡,而吴越国也乘机侵入闽土,控制了福州地区。南唐与吴越争夺福建,泉州的留从效乘机而起割据泉漳二州,于是,福建形成了闽土三分的局面。公元 960 年,宋朝建立,在宋朝强大的压力下,南唐被灭,吴越国的钱氏与割据泉漳的留从效继承者陈洪进被迫向宋朝献土,于是,宋朝于 978 年统一了福建。
总结隋唐五代福建的历史,大约是安定多于战乱,战乱主要在头尾的隋代与五代,中间多数时期福建处于安定的条件下,因此,这一时期福建经济文化面貌的变化极大。
在隋朝统一福建之前,福建长期处于分裂的状态中,地方割据势力与朝廷之间,经常发生矛盾,往往演变为战乱。两汉六朝的闽中,一直不受重视,如果它进入了史册,那么多半是发生了战乱。就其著名的来说,有汉武帝与闽越国的战事,东汉末年的贺齐入闽与山越人作战,东晋末年的卢循过闽,陈朝时期的陈宝应之乱等等,小的反叛更是不可计数。隋军入闽后,也发生了大规模的反隋起义。所以,当时官方对闽人风俗的评价是“喜乱好斗”。但自唐代以后,闽中与中央的关系彻底变化。唐代中叶以后,北方中原地区陷于长期战乱之中,而夙以“喜乱”闻名的福建,却安然在唐朝廷的管辖之下,几乎没有大的动荡。唐末的黄巢入闽,是北方的动乱因素影响到南方,其后成立的王氏威武军割据政权,则是在天下割据的背景下,以拥护中央政权闻名的地方。由此可见,唐五代时期,福建与朝廷的关系发生彻底的转变,从以对抗为主变为以协调为主。政治环境的变化,为经济文化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隋朝统一福建时,闽中仅设四县,共有 12420 户,人口之少,南方罕见。由于闽中人口太少,隋朝还从海外荒岛掳掠人口。隋炀帝大业六年(610),“二月乙巳,武贲郎将陈稜、朝请大夫张镇州击流求,破之,献俘万七千口,颁赐百官”。 其时,福建人口稀少,掳掠来的台湾人口,应是补充福建地区。明代何乔远的《闽书》记载:“福庐山……又三十里,为化南、化北二里,隋时掠琉球五千户居此。化里,则皇朝大学士叶向高之乡。” 可见,当时隋军从台湾掳掠而来的人口,主要在福清等地定居。这是福建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唐朝建立后,北方人口渐次进入福建。唐代前期的陈元光开漳,是福建史上最重要的移民之一。 唐朝击败江南的割据势力后,派使者王义童入闽招抚各派势力,随即将闽中分为二州,即建州(原建安郡)和泉州(今福州),并派兵戍守。宋代的《仙溪志》记载:“威惠灵著王庙二,在枫亭之南、北。按,漳浦《威惠庙集》云:陈政仕唐副诸卫上将,武后朝戍闽,遂家于温陵之北,曰枫亭,灵著王乃其子也。今枫亭二庙旧传乃其故居。” 根据这条史料,陈政于武则天时期入闽,居于仙溪县境内,当时仙溪县隶属于泉州(今福州)。作为唐朝的战将之一,陈政入闽不会是单独的行动,他应率领一批军队同时南下,所以,陈政戍闽本身意味着成批的北方将士入闽。唐朝派军队入闽是因为隋末民众起义之后,岭南长期动乱不安,为了保持这一区域的稳定,必须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作为唐朝统治的基础。“陈元光父子奉命讨贼,兴建营屯,扫除凶丑,方数千里间无桴鼓之警。又为之立郡县,置社稷,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至捐命陨躯而后已。” “永隆二年盗起,攻南海边鄙。琔受命专征,令元光提兵入潮,伐山开道,潜袭寇垒,俘馘万计,岭表率平,还军于漳,奏请创置漳州。” 漳州的建立,对福建的开发具有重要意义。
其实,早在六朝时期,九龙江以南即有绥安县、兰水县,后来因为蛮獠的入侵,绥安县和兰水县都被迫放弃。蛮獠的生活方式与汉族不同。他们以烧山种畲为其特点,每到一处便选择肥沃的山地焚烧,而后在雨水中种下旱禾等农作物。次年选择新的山地再次烧畲。这种习俗使蛮獠成为一个流动的民族,每年都要搬一次家,不断在南方各地开山种畲。因而,他们很容易与从事定居农业的汉族发生冲突。绥安县和兰水县设立后又被迫撤除,应是蛮獠从外地入漳所致。陈政、陈元光父子经营漳州,实际上是想从蛮獠的手中抢回土地,以发展定居农业,解决新来汉族对土地的需求。但双方冲突激烈,陈元光最终死于这类战事。其后,陈元光子陈珦继承其位,汉族对漳州的占领仍然无法稳定。从历史的高度鸟瞰唐代的福建史,唐初陈元光开漳及其后漳州境内的动荡,反映了汉族与南方民族的冲突尚在延续,但是,它已经不是发生在福建的核心区域,而是退到福建的南部边缘地带;其次,冲突的主角已经不是闽越人的后裔,而是从湘黔一带迁徙而来的蛮獠。这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唐朝已经基本控制了福建的腹地。唐代福州、泉州、建州水稻经济的繁荣,正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
唐代的福建仍是汉夷混居的区域。人们对福建的民族是这样记载的:《开元录》云“闽越,州地即古东瓯,今建州亦其地。皆虵种,有五姓,谓林黄是其裔。《十道志》云:嗜欲衣服别是一方” 。《十道志》和《开元录》都是唐代前期的作品,这两本书谓福建二州人“皆虵种”,“虵”,通常释为“蛇”,《说文解字》云:“闽,东南越,蛇种。”说明当时的闽人多为闽越人后裔。除了闽越人之外,另一部分是“蛮獠”,他们与北方南下的移民杂居。从血缘而言,唐代前期,福建应是“蛮夷”多于汉人。独孤及提及福建:“闽中者,左溟海,右百越,岭外峭峻,风俗剽悍。……岂椎髻殊俗,覆车畏途,足为志士之怵惕哉。” 张玄晏撰写的《授王潮威武军节度使制》:“况闽越之间,岛夷斯杂,非威望不足以慑伏……雅负将材,尤精夷理。” 王潮从泉州攻打福州时,“平湖洞及滨海蛮夷皆以兵船助之”。 乾宁元年(894),“黄连洞蛮二万围汀州”。 黄连洞位于现在的宁化县、建宁县一带,在福建的西部。
唐代的诗文中,言及闽地,常将其当作蛮夷之地。刘长卿的《送乔判官赴福州》:
扬帆向何处?插羽逐征东。
夷落人烟迥,王程鸟路通。
江流回涧底,山色聚闽中。
君去凋残后,应怜百越空。
大历时包何作《送泉州李使君之任》:
傍海皆荒服,分符重汉臣。
云山百越路,市井十洲人。
顾况的《酬漳州张九使君》咏:
故人穷越徼,狂生起悲愁。
山海万里别,草木十年秋。
薛鹿莫徭洞,网鱼卢亭洲。
心安处处安,处处思遐陬。
陈陶《赠漳州张怡使君》:
旧德徐方天下闻,当年熊轼继清芬。井田异政光蛮竹,符节深恩隔瘴云。
已见嘉祥生比户,尝嫌夷貊蠹南薰。几时征拜征西越,学著缦胡从使君。
以上几首诗,都说明福建有较多的少数民族,其中又以漳州为典型。如诗文中的“莫徭”和“卢亭”,其中莫徭人应是畲族,而卢亭则是疍家人。
由于福建是“蛮夷之地”,在中原官僚看来,连被派到福建来做官也是可悲的。所以会有以上列举的诗。事实上,唐代福建是流放官员之地。直到唐末,福建人还受到中原人的歧视,被视为蛮夷之邦的来客。陶谷的《清异录》记载了一个闽商受辱的故事:“荆楚贾者,与闽商争邸,荆楚贾者曰:‘尔一等人,横面蛙言,通身剑戟,天生玉纲,腹内包虫。’闽商应之曰:‘汝辈腹兵,亦自不浅。’盖谓荆字从刀也。” 这都说明:闽中尚有不少非汉族的土著,他们应是闽越人的后裔。
不过,这一时期的闽人在汉化的道路上已经有相当的进展。在这方面,语言是最好的参数。古代闽语与中原语音不通。古人引贾谊之说:“闽越之子,生而同声,及其长也,累重译而不能相通者,其习使之然也。故士风民俗在素教习之而已。” 而现代福建方言是越系闽语与北方汉语的结合,但以唐宋北方话为主体,这已是语言学者们的共识。 那么,唐代闽人使用什么语言呢?这里有一条材料值得注意。唐代大诗人刘禹锡为福建观察使薛謇写神道碑时云:“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居洞砦、家浮筏者与华言不通。” 粗读这条材料,大都会觉得唐代福建话只怕与北方话有相当大的距离,可是,细审之后,才发现并非那么回事。刘禹锡在这里指出的仅是两部分福建人与“华言”不通,其一是“家浮筏”者,从其生活方式来看,他们是福建早期的疍家人;其二是“居洞砦”者,这是指生活在福建偏僻山区的“蛮獠”。有前二者的“与华言不通”,自然衬托出居于平原及沿海的闽人是使用“华言”!!而且,这一推论是与语言学家的研究相通的。中国语言学家主流一直认为:福建的方言主要成分是古代中原汉语! 那么,这也说明,唐中叶福建人主要使用与中原相通的汉语。当时福建人主要生活在福州、建州、泉州三地,换句话说:这三州已是以汉族为主体了。进一步推论,福建汉族方言的形成,与北方汉族南下有关,两个民族相融,总是选用最有优势及人数较多一方的语言——尽管其中会混入少数一方的语言。自晋唐以来,北方汉族多次大规模南下福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新闽人使用“华言”,它表明新闽人中已经流行“华言”!由此可知,《开元录》谓福建二州人“皆蛇种”,是从血缘上来说,带有歧视边海民众的味道,实际上,唐代中叶福建的主要民众已经在使用华言了,尽管它与正宗北方话相比有些变味。宋初,陈洪进的参军刘昌言得到宋太宗重用,一些人挑拨离间:“昌言闽语,恐奏对难会。” 盖因福建话是北方话与福建土著语言的混合物,所以有闽语难懂的评价。不过,当时宋太宗愤怒地驳斥离间者:“我自会得,干卿何事!”这也说明,北方人只要花一些工夫,还是可以听懂福建话的。这是因为,福建话本质上是“华言”的一种。华言的流行,表明福建主要地区“蛮夷”的汉化已经到了较高的水平。
唐代前期福建的发展体现于州县的建立。在南朝时期,福建已经有了三郡并立的建制,这就是闽北的建安郡,闽东的晋安郡,闽南的南安郡,隋代将三郡并为一郡,名为闽州,后又改为建安郡。唐朝建立后,逐步恢复了三郡并立的建制,而后又成立了漳州与汀州,于是,福建有了五个州郡,即福州(又名长乐郡)、建州(建安郡)、泉州(清源郡)、漳州(漳浦郡)、汀州(临汀郡),新县的设立也很突出,盛唐时期,福建已经有 25 个县了。开元二十一年(733),设福建经略使,领福、泉、建、漳、潮五州,这是“福建”之名首次见于历史。福建的人口,从政府掌握的数字看,也在盛唐时期达到高峰,开元年间,福建五州共有 109311 户,比之隋代,增加了几倍。唐代人口的增长,一是由于和平的局势下人口的自然增长;二是因为唐朝对福建的统治从点到面,许多山峒民族原来不属于任何政权管辖,此时逐步进入了朝廷的管理之下,因此,官方统计的福建人口总数大有增长。
中原自安史之乱后,逐渐进入藩镇割据的 200 年动乱时期。这两百年里,中原的藩镇割据战争愈演愈烈,驯至唐末,中原每一寸土地都饱经战火洗礼,破坏极惨。例如,唐代的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及秦、毕、孙、扬兵火之余,江淮之间,东西千里,扫地尽矣。” 秦宗权横行于河南,“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残暴又甚于巢,军行未始转粮,车载盐尸以从”,在他的破坏之下,辽阔的中原大地,“极目千里,无复烟火” ,几乎成了鬼蜮世界。
自汉晋以来,中原每一次战乱,就有大批人口南迁,安史之乱后,即有来自外省的民众进入福建。宋代文学家杨亿为杨徽之写的行状云:“公之先,华阴人,永嘉之乱,流寓江表,占籍上饶郡。凡十余世。唐上元中,刘展叛涣,吴会骚然。公之六代祖遂举族避地于建安吴兴,因为著姓。” 又如他为朋友彭氏撰写墓志铭,说到“至君之七代祖,始占籍建安” 。杨亿为宋初之人,他朋友的七代祖先,应为唐中叶时入闽。杨亿的记载说明唐代中叶有杨、彭诸姓进入浦城。其他各县亦有类似的例子:
宋仕唐,字世卿,遂安人,元和中进士,任建阳丞,公廉有守,遇事通晓,爱邑山水风俗,病革,嘱其妻曰:我有遗爱在民,即不讳,可聚族于此。后子孙遂世居焉。
可见,从唐中叶开始,进入福建的北方移民就多起来了。迄至唐末,中原军阀混战更为激烈,南迁人口的规模也扩大了。如淮南道“被兵六年,士民转徙几尽” 。他们许多人辗转来到福建,如《建阳县志》记载:“中原离乱,则士大夫莫不扶老携幼,避诸闽中,而建又为闽之都会”,以故,来到当地的人很多。 在中古时期,中原一带盛行聚族而居的风气,因此南下移民也大多是全族迁徙,例如,唐末名士韩偓就是带着全族人众入闽的。为了旅途安全,许多宗族联合行动,如东昌刺史蔡炉,“同妹夫刘翱既西河节度使翁郜,率领五十三姓入闽” 。规模最大的一次是光州刺史王绪“悉举光寿兵五千人,驱吏民渡江” 。关于光寿移民的数量,福建史籍大都笼统地说是五千,从以上记载中我们知道,五千是士兵的数量,并未将“吏民”统计在内,其总数理应超过五千,《新五代史·闽世家》记载,王绪入闽时“有众数万”,后一数字大体反映了光寿移民总量。
王氏政权是一个北方移民在南方建立的政权,它的 60 年统治确立了北方文化在福建的优势地位。这与同时代南方诸国不同。闽国之外,吴越、南汉等政权都是南方土著的政权,因此,王氏的闽国成为北方移民向往的地方。大批北方移民进入福建,促进了福建的开发,也使福建一跃成为南方最发达的区域之一。
对于淮南道之外的北方移民,王闽政权也是热烈欢迎的。王氏昆仲在福州和泉州都设有招贤院,招揽北方士人。“如唐右省常侍李洵、翰林承旨制诰兵部侍郎韩偓、中书舍人王涤、右补阙崔道融、大司农王标、吏部郎中夏侯淑、司勋员外郎王拯、刑部员外郎杨承休、弘文馆直学士杨赞图、王倜、集贤殿校理归傅懿,及郑璘、郑戬等”,皆是招贤院的座上客,王审知供给他们生活用品,使他们平安地度过余生。 因此,北方士人称赞王审知:“诚莫于我公” ,这是很高的评价。由于以上原因,才造成唐末五代福建人口的增长。
北方移民的籍贯。唐末五代的入闽移民来自各方,其中无疑以淮南道人最多,来自淮河以北的中州移民也不少,有来自河南的,也有来自山东的。这是由于王审知实行招揽北方移民的策略,所以,自光寿移民入闽后,又有大批北方移民入闽,造成闽人籍贯多样化的倾向。以故,《建安志》云:“自五代乱离,江北士大夫、豪商巨贾,多逃难于此,备五方之俗。”
唐代福建人口过于稀少,不改变这种状况生产力很难发展。《新五代史·闽世家》记载,王绪入闽时“有众数万”,后一数字约略反映了光寿移民总量。晚唐时期福建人口稀少,元和年间闽中仅 7 万多户,而后又在黄巢大屠杀中有所减少,约在 5 万户上下。而王绪率众入闽,即达数万人,若以一户五口为计,唐末光寿移民约占福建人口的五分之一,这不能不改变福建人口的构成。自此以后,中原移民成为福建人口的主流,他们和福建土著混血,形成新的福建人。
唐末五代的北方移民促进了福建的开发,例如:“邹勇夫,光州固始人,从王潮入闽”,他受命镇守归化镇,“至则蓁芜亘野,烟火仅百家。乃招集流亡,葺理宅舍,民襁负而至,始遂生息。五代干戈相寻,而归化独不被兵,人物蕃阜,田野垦辟,勇夫之力也。子孙因家焉” 。毫无疑问,北方人口南下使福建各地人口都有较大增长,如兴化县,“迨王氏自光州固始入闽,而一时仕宗宦族从而南,则大姓大都横纵矣”。 民国莆田县志谓:“王氏居闽,与五代相终始,是时闽地安谧,中州避乱者皆举族南来,莆户口繁殖当在此时。” 又如仙溪县:“置县之始,人烟稀疏,五季干戈,北方避地者多居于此。” 因此,后人有这样的论述:“王氏以五千人渡江,据有闽中,地始改辟,民始改聚。陵夷迄于五代……入闽之族益众。” 宋初的《太平寰宇记》记载,当时福建全省共有 467,815 户 ,以宋初福建户数比之唐元和时福建户数,这一时期福建净增 393,348 户,为原数的五倍多!
从居民的民族属性来看,唐代也是福建的一个转折时期。福建是以闽越人的居住区进入北方汉人视野的。两汉六朝时期,闽人逐步汉化,但民族隔阂存在。直到唐代的《开元录》,还说福州与建州之民的林黄二姓,多为“蛇种”,“蛇种”是对闽越人的贬称。《尤溪县志》说:“唐以前民率岩居谷汲,怙賨险蠕选,观望不内属,中国宾之。” 这条史料也说明尤溪县在唐以前以少数民族居多。由于以上原因,唐代前期,福建还被视为蛮荒地带。唐五代时期,北方汉族大举南下,福建人口从隋代的 12420 户逐步增长到 10 万多户,再到宋朝统一时的 46 万户,人口数量骤增。导致福建人口增长的基本因素,应是北方人口的南下。当代对闽人的DNA测试也表明,闽人的男性血统多来自北方,而女性血统多来自南方。这一情况应是在唐末五代奠定的。换句话说,新福建人的形成大致在唐末五代。在这个时代,构成福建人主流的福州、建州、泉州三邑之民,和漳州、汀州核心地区的闽越人后裔,都与北方南下汉族混血,成为新一代福建人。他们兼有南北血统,已经成为汉族的一个分支。迄至固始人王审知在闽中掌权,闽中兴起以籍贯固始为骄傲的风气。迄至宋代,不论是林姓、黄姓还是陈姓,还是其他姓氏,几乎所有的闽人都说自己的祖先是从北方迁来的。对这一事实,许多学者都指出其中就有不少冒充的成分。但对一个民族来说,它的辨认,最为重要的不是血缘的真实关系,而是文化的认同。既然这一时代的闽人都认为自己是北方移民的后裔,那就表明他们完全混同于汉族。因此,就文化实质而言,宋代闽人的主体已经是汉人,而从闽越人到汉族的文化认同的变化,最重要的转折点是在唐五代。
不过,唐末五代,漳州和汀州的边远地区,还有数量较大的“蛮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