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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论“文”的构成论意义

刘勰吸收先秦道家美学“道”论所提出的“道”为原初构成域的思想,指出,“文”是与天地同构并生的。换句话说,“文”是构成的,其发生构成是自然而然的,基于“天道”“自然之道”。这类自然而然、发生构成的“文”,即他所谓的“天文”、“地文”、“人文”、“万物之文”,也即“道之文”,作为“道”之构成的“文”,是变化无穷的,此即所谓“时运交移,质文代变”。

在《文心雕龙》中,刘勰从“文”的本体、文体、风格、创作方法、发展史,及文与道、文与德、文与质、文与思、文与意、文与旨、文与心、文与气、文与骨、文与风、文与美、文与理、文与志、文与情、文与术、文与采、文与神、文与形、文与藻、文与辞、文与体、文与变等方面对其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他认为,“文”与天地同构并生。

也正由于此,所以,刘勰指出,在事物方面,“文”的构成体现为“道原为始”,在人方面,则体现为“道沿圣以垂文”(《文心雕龙·明诗》)。同时,从意义给予出发,作为存在者,“文”又是会通、变异的,所谓“文律运周,日新其业”。不难看出,刘勰研究“文”的思维方式与研究方法极具民族特色,体现出中国哲人所主张的“道”论、“道法自然”、阴阳生化论中的构成思想。下面试分析之。

要考察清楚刘勰研究“文”的思维方式与研究方法,首先必须辨析清楚其所“原”之“道”。据刘勰自己说,他之所以写作《文心雕龙》,就在于为文学“索源”、“寻根本”,而在他看来,“文”之本,在“道”。他在《文心雕龙·序志》篇中说:“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瑒《文论》,陆机《文赋》,仲洽《流别》,宏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巧,《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寻根,观澜而索源。”这里就表明他要论文,其目的就在于要为“文”开拓“衢路”,要为“文”“振叶寻根,观澜而索源”。同时,刘勰在《文心雕龙·序志》篇中还指出:“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以确认“道”是“文”之本。故而,他首先原道,以追索生成“文”终极本源,并把天之文、地之文,以及为天地之心的人“心生”而“言立”的,“言立”而“文明”之“文”,即所谓的“人文”,都看作是“道”之文。指出“文”构成于“道”,并与“天地共生”。刘勰这里所谓的“道”,乃道家之“道”。因此,刘勰这种认为“文”构成于“道”,并与“天地共生”的观点体现了道家哲人所提出的“道”论,即万物都是由“道”所化生化合、发生构成的思想。

所谓“道”论,是先秦时代的中国哲人,特别是以老子为首的道家哲人提出的一种思想。“道”先于自然万物,为自然万物纯构成的本源域,是“道”论中最重要、最基本的含义。老子说,有一个混然一体的东西,它先天而存在。可以称之为天下万物的母体。这就是“道”,再勉强给它起名叫做“大”。道之所以被命名为“大”,是因为其无边无涯。道不止于大,又能不分昼夜地运行不息,故又可谓之“逝”。其愈逝愈远,无法穷尽其源,故又可谓之“远”。但虽远至六合之外,无穷无尽,却始终未尝离“道”,仍然依“道”不断发生构成,故又可谓“反”。“反”表明境域的构成绝不依靠任何现有的存在者。这是老子对“道”这种构成域的全面描述,它构成天地万物,具有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性。作为万物构成本原的道,它生成宇宙自身所固有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张祥龙指出:“对……老庄而言,这最终的根源都不是任何一种‘什么’或现成的东西,而是最根本的纯境域构成。”“老庄的‘道’也同样不是任何一种能被现成化的东西,而是一种根本意义上的‘湍流’,总在造成新的可能,开出新的道路。” 换言之,“道”是一切生命的总源泉总生机,万物发生构成于“道”,又内含着“道”而得其生命之常。所以老子以最崇敬的心情讴歌大道,指出“道”是生命能量的总体与万物的本原,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莫过于“道”,它就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力。

在老子看来,作为万物发生构成本原域的“道”,不能说它有,因为所谓境域就是在终极处的发生构成,所有的现成存在性都不能达到本源域。“道”不是现成的物,无形无象;又不能说它无,不能说它可以独立于万事万物而“生出”万事万物,因为它缘于有而成就有,所以老子指出“有”与“无”“同出而异名”以构成异彩纷呈的动态世界。所以“道”体是无,“道”用是有,“道”是无与有的统一,两者同出而异名。他说:无,是天地的原始;有,是万物的根本。所以应当从无形无象处去认识道的微妙,应当从有形象处去认识万物的终极构成境域。所以说,作为大道本体的“无”,也就是“道”,是宇宙最原始的构成域,此原始之构成域并非绝对的空无,它朦朦胧胧、浑然一体,其中包孕着生成天地万物的基因,这就是“精”。西汉时期的道家学者曾经比喻说,老子之“道”就像一个鸿卵一样。鸿卵看上去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头又没有尾,既没有翅又没有腿,可是包孕着鸿的一切;“道”看上去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天又没有地,既没有人又没有物,可是却包孕着天地人物的一切。老子认为,“道”这种东西虽然恍惚不清,好像什么也没有,但实际上有“形”、有“象”、有“精”。这个“精”就是构成天地万物的基因。正因为内蕴着构成天地万物的基因,所以“道”才可以生成天地万物来。当然,这个生成宇宙万物之“道”并非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事物,而是纯粹境域之“道”,它超越了人类一切感官的知觉作用,这就是老子说的“不可致诘”。作为原初构成域,“道”看起来什么也没有,所以可称为无。说它是无,不是说它不存在,而是说它是一种无形无象、无分无界、朦胧不清、浑然一体的。正由于“道”无分无界,混然一体,所以又可称其为“一”。这样一来,“一”就从“无”中生发了出来。老子把这个发生构成的过程称为“道生一”。这个“一”,具象地表征了阴阳未分之前混沌一体的宇宙,体现了“道”的这种纯境域性。这个混沌未分的宇宙,“其中有精”,在自我的构成之中,逐渐生成为阴阳二气,老子把这个过程称为“一生二”。“二”就是阴阳。阴阳间的对话交流,犹如强大的动力,激活并构成了宇宙间的“精”,从而生成天地,生成了人类,他们与道并存,老子把这个过程称为“二生三”,所谓“三”,即指天、地、人三才。宇宙间有了这三种东西,万物得以发生构成,即通过阴阳运动生成新的统一体后,生化出世界万物,老子把这个构成式称为“三生万物”。在对道生化天地万物的构成式做了描述之后,老子总结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他明确指出,天地万物皆内涵阴阳,阴阳二气又在冲和之气中相构相成,相互召唤,万物亦在冲和之气中氤氲摩荡、化生化合,从“道”这一无形无象最原始域,生化构成气态宇宙,生化构成固态天地,乃至形形色色的物体;其发生构成的根本缘在便是阴阳两种元素的相激相荡。在整个宇宙发生构成生成的各个层次上,阴阳间的交流对话是万物生成、生命构成的活力,“道”则是先于任何现成状态的最本源构成、通达万有的终结本源,其构成与最原初的“道”域是密不可分的,因此,老子把它形容为“玄妙之门”。

概括而言,作为天地万物原构成域,“道”是生成万物的总根源,“道”具有能生而又不被生的永恒不息动力。同时,“道”的构成态势又表征为“通”字,正由于此,所以由“道”所发生构成的宇宙万物相互依存,“自身的缘构发生”的境域就是道,万物最终构成于道,道虽然无形无象,却是万物存在的普遍根据,因为它无所不在,无所不通。《庄子·渔夫》曰:“道者,万物之所由也。”杨雄说:“道也者通也,无不通也。”王弼亦曰:“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宇宙间一切物象皆有滞而成,道通而无滞,故可以为物象之本,它不是“迹”,而是所以“迹”;它“无象”“无为”,故可以“摄有”,可以称为“虚变”、“无为”。

总之,在道家哲人看来,“道”是天地万物的纯粹构成域,天地万物都是由“道”发生构成的,都从“道”那里构成自己的形体和性能,所以它们的本性和“道”是一致的,它们的行为都以“道”的自身缘构为构成式。

可以说,正是受道家学说中这种以“道”为原发生构成境域思路的影响,刘勰指出,“道”也是“文”发生构成与存在的方式及其内在的缘由。他在《文心雕龙·序志》篇中讲述到研究“文”的方法时,认为“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那么,“文之枢纽,亦云极矣”。故而,他在《文心雕龙》中首先“原道”,接着才“征圣”、“宗经”等。之所以开始要“原道”,就是因为在他看来,“文”原于“道”。刘勰所谓的这个“道”,即“自然之道”,也即先秦道家之“道”。纪昀说:“文原于道,明于本然。”黄侃说:“此与后世言文以载道者截然不同。”“《文心雕龙·序志》篇云:‘《文心》之作也,本乎道’。案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由自然生,故篇中数言‘自然’:一则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再则曰‘夫岂外饰?盖自然耳’;三则曰‘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寻绎其旨,甚为平易。盖人有思心,即有言语;既有言语即有文章。言语以表思心,文章以代言语,惟圣人为能尽文之妙。所谓‘道’者,如此而已。”(《文心雕龙札记》)范文谰说:“按彦和于篇中屡言‘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夫启外饰盖自然耳’;‘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综此以观,所谓‘道’者,即自然之道。”(《文心雕龙注》)杨明照也说:“刘勰所原之道,则为自然之‘道’。”杨明照强调指出:“文原于道,是刘勰对文学的根本看法,也是全书的要旨所在。”(《从〈文心雕龙·原道·序志〉两篇看刘勰的思想》)道家哲人认为,大化流衍,旁通弥贯,但是追究其终结构成境域,则只能是“道”本身。“道”本身是有无相生、动静相成、阴阳相合的发生构成,是永恒的实在和无限的生命本体。它融化在天地万物的构成存在、生化流行之中,规定着社会和人生的一切发生构成;大化迁易,莫不是“道”的造化伟力所致。万物万化,只是一道。道是天地自然的原构成境域,主宰着一切存在事态的构成与存在,道虽无形、无名、惟恍惟惚、虚无空廓,而存在事态的最终构成却来自于它,天下一切事理情尽皆由此而生成。显而易见,刘勰所采用的“原道”以探究“文”发生构成的本源,并由此而得出“文”是生成的,而不是预成的洞见和识度,“文”发生构成于“道”的这一观点就是受中国道家哲人所主张的“道”论、“道法自然”、阴阳生化论中的构成思想的影响。“道”既然是宇宙万物发生构成的终极域,那么,推而广之,“生于道”与“原于道”则自然成为“文”发生构成与存在的方式及其内在的缘由。刘勰认为,“文”是与天地同时发生构成的。《文心雕龙·原道》篇说:“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辞之所以能鼓天下之动者,乃道之文也。”自开天辟地以来,天上有日月,这是天的“文”;地上有山川,这是地之“文”;人生长在天地之间,是万物之灵,自然有人之“文”;自然宇宙中的一切,包括龙、凤、虎、豹和云霞、草木,以及林籁、泉石等等,都可以看作是“文”的一种存在事态。在刘勰看来,所有一切之“文”,包括“天文”、“地文”、“人文”,都是“道之文”,其发生构成的原初境域都是“道”。“道”是“文”之本然。由“道”所生成的“文”,千差万别,各不相同。

同时,刘勰认为,“文”的发生构成,乃是“自然之道”。即“文”不是预成的,而是原发构成的,其构成态势与构成存在之道是自然而然的。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谓的文,含义非常丰富,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是天之文;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是地之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草木贲花”,则是万物之文。如果称以上的文为“形文”的话,那么“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鍠”等自然界的“天籁之鸣”则可以称为“声文”:而作为“有心之器”的人,将其独具的灵秀之气,通过审美创作活动,外化而成的“文”,则可以称之为“情文”、“心文”,但无论是天上的“日月叠璧”还是地上的“山川焕绮”,无论是“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草木贲花”,还是“心生而言立”之文,无论是“形文”、“声文”,还是“情文”、“心文”,“傍及万物,动植皆文”(以上引文均见《文心雕龙·原道》),即天之文、地之文、物之文、人之文,都是“道”之文。

如前所说,刘勰所说的“自然之道”的“自然”,并不是一个实体,如后世将自然作为天地的代称,而是一种自由自在、自然无为的构成状态。

这里所谓“自然”,在刘勰之前,最先出现在《老子》中,为道家首创。即如陈鼓应所指出的,“自然”的观念是“老子哲学的基本精神”。对《老子》中所提出的“自然”,朱谦之解释说:“黄、老宗自然,《论衡》引《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此即自然之谓也,而老子宗之。” 他认为《老子》的“自然”,就是“帝力”无作用于我的自由状态。蒋锡昌则解释说:“《广雅·释诂》:然,成也。‘自然’指‘自成’而言。” 即自然就是自己如此,自然的状态就是本然、天然、自然而然。可见,“道”的构成态势为本然、天然、自然而然。这在老子“道法自然”的表述中体现得最为充分。对老子所谓的“道法自然”,汉代河上公解释说:“‘道’性自然,无所法也。” 吴澄解释说:“‘道’之所以大,以其自然,故曰‘法自然’。非道之外别有自然也。” 意思很清楚,他们认为,作为万事万物生成本身的境域所在,“道”的构成式与构成状态,都是“自然”。这就是说,“自然”是对“道”发生构成状态的描述,这也就是说“道”的构成状态是“自身的缘构发生”,即所谓道任天势。而“天势”,其本身就鲜活“自然”。对此,王弼解释说:“道不违自然,方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 宋吕惠卿解释道:“道则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而以无法为法者也。无法也者,自然而已,故曰道法自然。”(《道德真经传》)也就是说,在道之上并不是还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主宰,而只是强调道作为纯粹构成境域,不是缘境之外的实体或意义单位,而是在境域中构成自身,必然表现出自然而然的构成态,从而突出了道的自然无为的本来状态。这一强调和突出,展示了老子学说的终极目的,这就是通过对万事万物生成本身的境域所在,与“道”的构成式与构成状态都是“自然”的探寻,以揭示“道”的构成是“自身的缘构发生”,天地万物的发生构成总的缘在于“道”,总的构成态则是自然。既然如此,域内一切事物的发生构成都是自然而然,便成了无可异议的事情,因为道是纯粹构成境域,而天、地、人、物则都是由“道”生成。万事万物的构成态为自然,其构成式则表征为自然。因此,可以说,法自然,宗无为,是老子思想的核心。

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突出地强调了“道”的构成态势。后来的学人大多依循其旨,去探究事物发生构成的态势。

显然,刘勰就吸取了道家哲人“道法自然”的思想,标举“自然之道”,把一切“文”,包括“天文”、“地文”、“人文”,都认为是“道之文”,即“道”的构成的表征与表显、外化。在刘勰之前,提出“天文、地文、人文”观念的是《周易》。《周易》最先创立天、地、人三材之说,认为“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人与义”,天道、地道、人道相融相合、相交相流、相互统一,因此,天文、地文、人文也是相互融合、相互交流、相互统一的。《周易·系辞》云:“物相杂故曰文。”《国语》云:“物一无文。”强调“文”是杂多的统一。所谓“物相杂”就是“天文、地文、人文”的杂多统一。单一的事物,是不可能构成“文”的。而在《周易》看来,众多的事物的最基本构成要素是乾与坤,即天与地,宇宙万事万物及其各种属性,包括阴阳、刚柔、动静、仁义等等,都是由乾坤天地所构成的。因此,韩康伯解释说:“乾,阳物也;坤,阴物也。”“刚柔相错,玄黄错杂。”《周易·贲卦·彖辞》云:“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就是以天文、地文、人文相互融合、相互交流、相互统一、相互构成的观点来解释“文”的发生构成的。“贲”的本身就是“文”。所谓贲卦,离下艮上,离代表火,属柔,艮代表山,属刚。“文明”指“离”,“止”指“艮”,所谓“文明以止”也就是“刚柔交错”。可见,无论是“天文”,还是“人文”,都是由“刚柔交错”而相构相成的。天文、地文、人文是相互融合、相互交流、相互统一的,即如天道、地道、人道的相融相合、相交相流、相互统一,都是自然而然、遵从天势的。汉代王充也曾运用天文、地文、人文是相互融合、相互交流、相互统一、相构相成的观点来论述人不能无文的。在他看来,“人文”的构成也是自然而然的。他在《论衡·书解》中说:“山无文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仆人。土山无麋鹿,泻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气协和,圣贤禀受,法象本类,故多文采。”刘勰正是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强调指出“文”发生构成的自然状态。

为了说明“文”的发生构成乃是“自然之道”,刘勰从两个方面作了进一步表述。首先,他通过“文”的发生与发展来加以证明。他指出,“文”的发生构成最早“肇自太极”,外化、符号化为八卦。他这一思想来自《周易》。《周易·系辞》云:“古者包牺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八卦”是最初的“文”,因此,刘勰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又说:“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所谓“风姓”,就是庖牺的姓。可见这里的“太极”,即指《周易》中的“太极”,也即“道”。而“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中的“道心”、“神理”也就是“自然之道”。“道心”在《文心雕龙》中出现三次,都是指“自然之道”;“神理”在《原道》篇中就出现三次,另外在《正纬》、《明诗》、《情采》、《丽辞》等篇中也多次提到。所谓“神理”之“神”,韩康伯《周易·系辞注》解释“阴阳不测之谓神”云:“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造之非我,理自玄应,化之无主,数自冥运,故不知所以然而况之神。”“至虚而善应,则以道为称;不思而玄览,则以神为名。”解释“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云:“夫变化之道,不为而自然,故知变化者,则知神之所为。”《周易·说卦注》解释“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云:“于此言神者,明八卦运动、变化、推移,莫有使之然者。神则无物,妙万物而为言也。则雷疾风行,火灾水润,莫不自然相与为变化,故能万物既成也。”都认为所谓“神”就是“变化之极”、“造之非我,理自玄应,化之无主,数自冥运”、“不知所以然”、“以道为称”、“不思而玄览”、“不为而自然”、“莫有使之然”,也就是天然、本然、自然而然。王弼《周易注》解释《观卦·彖卦》“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云:“神则无形也。不见天之使四时,而四时不忒;不见圣人使百姓,而百姓自服也。”这里也把“神”看作是“道”的构成状态,即天然、本然、自然。可见,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篇中所谓的“神理”就是“自然之道”;“神理”之“神”也就是“自然”;“道心”与“神理”互文见义,意义相同,“原道心”、“研神理”,都是讲“文”的发生构成状态是自然而然、造之非我、理自玄应、化之无主、数自冥运的。

通过对“文”发生构成态势的揭示,明确了“文”是“与天地共生”,发生构成于终极的构成域“道”,其自身的缘发构成态表征为“自然”,同时,刘勰还从“文”的创构过程来对此作了进一步说明。他指出:“作者曰圣。”“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圣人得“道”,与“道”同体,与“道”合一;自然之道通过圣人以内化于“文”之中,圣人通过“文”以符指自然之道,故而“《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动天下者,乃道之文也”。圣人创构的文,是“道之文”,是作为构成境域“道”的外化和表显。因此,“文”的构成,为“道”所贯通。以其终极构成境域而言,是谓之“道”,其在作者而言,则谓之“圣”,以其在“文”而言,则谓之“道之文”,而“道之文”的构成态则为“自然”。

总之,即如刘勰所指出的,在中国古代,“文”是与天地同构并生的,其发生构成是自然而然的,基于“天道”、“自然之道”。这类自然而然、发生构成的“文”,即他所谓的“天文”、“地文”、“人文”、“万物之文”,也即“道之文”。正由于“文”是构成的,所以“文”是开放、杂多的,具有极大的包容性。《系辞》云:“《易》之为书也,广悉备,有天道焉。——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又云:“参伍之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文”是杂多的构成,是“道”的会通、变动的表征,是“道之文”,故兼容天文、地文、人文。所以说中国文学观念的开端即终点,终点即开端,文、史、哲相通圆融、相互构成、会通变化、与世推移,是中国文学的民族特色,也是中国文学的独特走向。 sLc8GJlE0BuTto4kM/YB0KSVZaF4246DPtoKKxD0/d+e3OZqM4uarMq5JJMf8Cw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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