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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砖塔考察记

冯庆茹

塔上村是卢龙县刘田各庄镇一个很小的村庄。村里有一座青砖塔,是县域仅存的一座道教建筑。据传,明万历初年,刘氏由山东迁此立庄,因村西小山坡上有四座塔,故取名塔山,后俗称塔上。这说明塔在明万历之前就已存在。为了进一步了解这座砖塔及在此地建塔的目的,我们在 2010年春的一个星期天,去塔上村看(考察)塔。

从所辖镇政府出发,南行五里,然后西行六、七里,再北上一条田野黄土路——这一带是典型的丘陵山地,村民以种植甘薯、玉米为主,兼顾饲养猪、牛、羊等为主要经济来源。这个季节,薯秧刚刚成活,大片的坡地还裸露着黄色的肌肤,田里三五农人正补换枯死的秧苗。我们骑着自行车,在黄土路上跳跃出不规则的节奏。又行了约三里,就到了塔上村。村子的走势西高东低,起伏很明显,周边树木较多,绿化较好。

塔,建在村西的制高点上,我们只好推车躬行。气喘吁吁到达塔下时,见两位八旬老妇正闲坐塔前,看管曾孙玩耍,听说我们专程来看塔,脸上的疑惑立刻化成单纯热诚的笑容。塔已残破,一群麻雀在上面热闹地欢叫着,像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残塔现存四级,须弥座,觚棱八面,高约 6 米,每一面宽约 1.25 米。塔身外表砌青砖,内部用土填实。须弥座上有青砖雕砌的围栏。塔身第一层高于二、三层,东、西、南、北四面砖雕门形装饰,其余四面为窗形装饰;南面门上正中嵌方形石额一块,上阴刻楷书“重庆宝塔”四字。门窗上各有按后天八卦方位顺序排列的八卦符号;再上是以砖雕砌的仿木结构造型的塔檐。二层以上则形式简单,但每层顶端均有砖砌仿木结构塔檐,保存基本完好。

我们倚塔而坐,阳光透过树叶晒我们的眼,有阵阵槐花的清香不知从何处飘来。我们就在这透亮的花香里听两位老人述说有关塔的陈年旧事。

塔在她们的记忆中是鲜活的,对塔的叙说同时也让她们苍老的心年轻了。原来,这里曾建有四座砖塔,群聚,呈合抱之势,每座塔下均有石碑,碑上有文。塔群之外三四米,曾有一洞穴,村里人叫它“干井”,洞深几许,无人知晓,扔石下去,许久还有空空回音,据说有一道士曾在里面“闭关”修炼。老妇不知世间有金庸和武侠小说,没有艺术的渲染,那叙说更接近原始的真实。

“有人进洞吗?”

“有。”那位胖一点的老妇说。

“什么时候?”

老妇堆起眉头思忖着,另一位瘦一点的急忙说:“人民公社的时候。”胖一点的立刻舒展眉头,随声附和:“是人民公社的时候,有社员下去过……顺着台阶往下走,里面越来越黑,就拎了一盏马灯……走到深处,又向东(右)拐,找见一只碗,又走,见着一本破书——那书一碰就碎了,又走,嗨,就看见人的骨头……他们不敢往里走了,就折回来。后来队长说:哼!不吉利!大队就用土石填平了。”

按金庸的说法,那堆白骨是道士,那本破书定是武功秘籍。道家建塔所选位置,定有说法,塔上村这四座塔也不例外。这里是村中制高点,远眺四周,群山环抱,近处起起伏伏,犹如大海的波涛,与之一谷之隔是郁郁苍苍的棋盘山。此山常有祥云缭绕,仙气繁盛。据府志记载,与塔上村紧邻的魏官庄,在明朝时一家竟出了三个兵部尚书。棋盘山仿佛一座海中岛屿,吸引着众多仙人踏云而来。而塔上村的这四座塔,便成了棋盘山一个神秘的注脚。

棋盘山因一石刻棋盘得名。曾有两位仙人坐于石盘上对奕,仙人离去后,就把刻有蛇形文字的棋盘留在了山顶。明清时期棋盘山上树木繁茂,曾有五人合抱之木,山下溪水潺潺,野花争奇斗艳。当地官府期盼仙人再回来,就在山坡上建了一座庙,供奉八仙和十八罗汉像,并定于每年 4 月24 日为庙会。半个月的庙会引来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烧香拜佛,盛极一时。当时财主们也借此机会多行善事,搭台唱戏,弄的过年一样热闹。而当时塔上村或许只有刘氏一户人家。

我站起身眺望棋盘山,却是黄黄的小山,只是山顶有两株形状怪异的松树,该不会是二仙的化身吧?

“那座庙是什么时候拆毁的?”我禁不住又问。

“刚解放,过八路军的时候,八路军不信鬼神。”瘦一点的说。

“那另外三座塔怎么倒的?”我又问。

“拆的呗!”胖一点的接着说,“‘破四旧’的时候拆的。哦—呦,那塔可真结实,里头是灌了浆的,用斧头砸都砸不动……”

“都拆了,这个也差点拆光,后来县里来人说不让拆了,才罢手。”瘦一点的作补充。

听了老人们看似平淡的述说,抬头再看这座残缺不全的塔,就多了某种说不出的苍凉。

后来,我到县文保所查阅有关塔资料,却失望而回,因为记载寥寥。首先,重庆宝塔始建年代无准确考证,更别说建塔人及目的。塔上村原属昌黎县地,后划归卢龙管辖。据该村人回忆,原塔九级,共四座群聚,现存者为最高,塔群外有道士铭堂一座,碑四块。碑上刻有“明万历十三年”的字样,已碎,碎片已不复存在。依其口述,塔为明万历十三年建,距今400 余年,为道教建筑。也另有一说,原有塔三座,其中“重联宝塔”只存塔额,为康熙八年(1669 年)建;另一塔早年倾圮,无从查考。现只存一塔,为“重庆宝塔”,剩四级,保存基本完好,1985 年 1 月被批准为“卢龙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卢龙地区在明清时期属于永平府管辖。永平府素有“京东第一府”之称,自古是汉族与少数民族交汇融合之地,战事较多,宗教也复杂。朱明王朝时期,中国最古的两大宗教道教和佛教早已根深蒂固,伊斯兰教也随着洪武年间大规模移民在此安家落户,基督教是在 1785 年之后在永平府地区逐渐兴盛的,以致后来引来一场战争——八国联军侵占永平府城。道教是本土宗教,却被后来者佛教超越,位居第二;但每逢乱世,道教又战胜佛教,重拾主导地位。道教是多神宗教,以道作为追求目标,它吸收神仙方术、民间鬼神崇拜观念和巫术活动而形成,它主张清静无为,长生不老,得道成仙。道教也是最庞杂的宗教,各路神仙都是供奉的对象。而中国神仙之多,简直数不胜数,除了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这些顶量级神仙之外,上古的神仙有女娲、夸父、后羿,后来姜子牙受元始天尊之命照“封神榜”又封神 365 名,之后又有八仙、沉香、哪吒、二郎神、东方朔这些自己修炼得道的神仙不计其数,加之后世统治者加封的许多英雄人物,如关羽、岳飞、秦琼、尉迟恭等,还有阴阳两界的地方神仙,土地神、山神、水神、火神、雹神、雷神……中国真成了多神之国。也许中国是多灾多难的国家,所以神仙也多。虽然我们现在知道除了自己,神仙并不能真正拯救人类,但宗教存在的现实意义是一种精神安慰,是从善的规劝,对稳定社会人心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重庆砖塔是县域唯一一座道教建筑,保存基本完好,其外观造型庄重美观,比例协调。塔身各部的砖雕造型精细质朴,惟妙惟肖。重庆砖塔堪称砖雕艺术的精品,对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的砖雕艺术颇具参考价值。

重庆砖塔八棱柱状台基,基础较大,塔身第一级高度三倍于二级,以上诸级逐渐变细,造型稳定,符合高层建筑的力学结构原理;塔身内部用土填实,使内外浑然一体,具有极好的抗坍塌、抗震效果。其建筑的原理对研究中国古代高层建筑技术具有较高的科学价值。

重庆砖塔的存在,证明本地当时道教文化的兴盛,也说明老百姓对道教理念的接受与重视及道教文化在社会中的普及程度,也是当时部分百姓精神生活的支柱。所以说,重庆砖塔不仅是研究砖雕艺术的珍贵实物,也是研究道教文化和社会人文的珍贵实物,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

三座塔也好,四座塔也罢,当时也是很好的风景。遥想塔铃悠悠,风起时四塔合鸣,该是多么动人的天籁之音!可现在,只有成群的麻雀在这座孤塔上热闹的啁啾。历史总是很无情,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在废墟中诞生新的废墟。

看时候不早,我们站起身和善良的老人告别,与孤独的残塔告别。但愿塔上村的老人多福多寿,把许多美丽的记忆保存下来。推车回转,在经过坡下一户人家时,看见了两块灰白色的石碑座石,上雕祥云图案,静卧与大门两侧,成了闲置的“上马石”。 H2SRif+dZGCca+3X73+oE7EH90YL8fL6GvFu4W/cVp2h8fC7c0Arvg8F9X2JVx7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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