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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东坡词一卷 (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苏轼撰。轼有《易传》,已著录 [1] 。《宋史·艺文志》载轼词一卷。《书录解题》则称《东坡词》二卷 [2] 。此本乃毛晋所刻,后有晋跋云:“得金陵刊本,凡混入黄、晁、秦、柳之作,俱经芟去。” [3] 然刊削尚有未尽者,如开卷《阳关曲》三首,已载入《诗集》之中,乃饯李公择绝句。其曰以《小秦王》歌之者,乃唐人歌诗之法,宋代失传。惟《小秦王》调近绝句,故借其声律以歌之,非别有词调谓之《阳关曲》也。使当时有《阳关曲》一调,则必自有本调之宫律,何必更借《小秦王》乎 [4] ?以是收之词集,未免泛滥。至集中《念奴娇》一首,朱彝尊《词综》据《容斋随笔》所载黄庭坚手书本,改“浪淘尽”为“浪声沈”,“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因谓“浪淘尽”三字于调不协,“多情”句应上四下五 [5] 。然考毛幵此调,如“算无地”“阆风顶”,皆作仄平仄,岂可俱谓之未协?石孝友此调云“九重频念此,衮衣华发”,周紫芝此调云“白头应记得,尊前倾盖”,亦何尝不作上五下四句乎 [6] ?又赵彦卫《云麓漫钞》辨《贺新郎》词板本“乳燕飞华屋”句,真迹“飞”作“栖”,《水调歌》词板本“但愿人长久”句,真迹“愿”作“得”,指为妄改古书之失。然二字之工拙,皆相去不远。前人著作,时有改定,何必定以真迹为断乎 [7] ?晋此刻不取洪、赵之说,则深为有见矣。词自晚唐五代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轼而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等一派。寻源溯流,不能不谓之别格。然谓之不工则不可。故至今日,尚与《花间》一派并行而不能偏废 [8] 。曾敏行《独醒杂志》载轼守徐州日,作《燕子楼》乐章,其稿初具,逻卒已闻张建封庙中有鬼歌之 [9] 。其事荒诞不足信,然足见轼之词曲,舆隶亦相传诵,故造作是说也 [10]

【笺注】

[1]苏轼传见《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亦可参考今人孔凡礼《苏轼年谱》(北京:学苑出版社,2001 年版)。

《东坡词》点校本,可参见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 年版)与刘尚荣《东坡词傅干注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

另,《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第 9 册已著录《东坡易传》。

[2]《宋史·艺文志》卷二百八:“苏轼《前后集》七十卷,《奏议》十五卷,《补遗》三卷,《南征集》一卷,《词》一卷。”(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 5369 页)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东坡词》二卷,苏文忠公轼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版,第 616 页)

[3]毛晋《东坡词》跋:“东坡诗文不啻千亿刻,独长短句罕见。近有金陵本子,人争喜其详备,多混入欧、黄、秦、柳作,今悉删去。至其词品之工拙,则鲁直、文潜、端叔辈自有定评。”(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版,第 67 页)

[4]据《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第 102 页所载三首《阳关曲》可知:其一,词序曰:“中秋作。本名《小秦王》,入腔即《阳关曲》”,词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其二,词序曰:“军中”,词云:“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旧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其三,词序曰:“李公择”,词云:“济南春好雪初晴,才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霅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

关于《阳关曲》,杨万里《诚斋诗话》的评价颇有见地:“五七字绝句最少,而最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东坡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四句皆好矣。”(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142 页)

此外还有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三:“古人赋中秋诗,例皆咏月而已,少有著题者,惟王元之云:‘莫辞终夕看,动是隔年期。’苏子瞻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盖庶几焉。”(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版,第 169 页)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唐七言绝歌法,若《竹枝》《柳枝》《清平调》《雨淋铃》《阳关》《小秦王》《八拍蛮》《浪淘沙》等阕,但异其名,即变其腔。至宋而谱之,存者独《小秦王》耳,故东坡《阳关曲》借《小秦王》之声歌之。”(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3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2412 页)

再者,馆臣认为唐曲《小秦王》至宋已无存,且《阳关曲》亦不存在。对比杨、胡之评,吴氏评语更为准确。

[5]洪迈《容斋续笔》卷八:“元不伐家有鲁直所书东坡《念奴娇》,与今人歌所不同者数处,如‘浪淘尽’为‘浪声沉’,‘周郎赤壁’为‘孙吴赤壁’,‘乱石穿空’为‘崩云’,‘惊涛拍岸’为‘掠岸’,‘多情应笑我生华发’为‘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为‘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孔凡礼点校《容斋随笔》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7 年版,第 320 页)

朱彝尊《词综》卷六:“按他本‘浪声沉’作‘浪淘尽’,与调未协。‘孙吴’作‘周郎’,犯下‘公瑾’字。‘崩云’作‘穿空’,‘掠岸’作‘拍岸’。又‘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作‘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益非。今从《容斋随笔》所载黄鲁直手书本更正。至于‘小乔初嫁’宜句绝,‘了’字属下句,乃合。”(朱彝尊《词综》,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版,第 118 页)

该词阕评论亦非鲜见,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后山诗话》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谓:‘后山之言过矣,子瞻佳词最多,其间杰出者,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赤壁词……’凡此十余词,皆绝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以诗为词,是大不然。”(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版,第 192—193 页)

《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 706 册第 546 页项世安《项氏家说》卷八:“歌者多因避讳,辄改古词本文,后来者不知其由,因以疵议前作者多矣。如苏词‘乱石崩空’,因讳‘崩’字,改为‘穿空’。”

曾季狸《艇斋诗话》:“东坡《大江东去》词,其中云:‘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陈无已见之,言不必道三国,东坡改云‘当日’。今印本两出,不知东坡已改之矣。”(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307 页)

王又华《古今词论》:“东坡大江东去词‘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论调则当于‘是’字读断,论意则当于‘边’字读断。‘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论调则‘了’字当属下句,论意则‘了’字当属上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字亦然。……文自为文,歌自为歌,然歌不碍文,文不碍歌,是坡公雄才自放处。他家间亦有之,亦词家一法。”(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608 页)

[6]据万树《词律》卷十六:“《词综》云:‘浪淘尽’本是‘浪声沈’,世作‘浪淘尽’,与调未协。愚谓:此三字,如樵隐作‘算无地’‘阆风顶’,此等甚多,岂可俱谓之未协乎?人读首句,必欲作七字,故误。而谱中不知此义,因以为各异矣。‘故垒’以下十三字,语气于七字略断,如此词‘人道是’三字,原不妨属上读,谱中不知此义,又以为各异矣……《词综》云:本系‘多情应是’一句、‘笑我生华发’一句,世作‘多情应笑我’,益非。愚谓:此说亦不必,此九字一气即作上五下四,亦无不可。金谷云‘九重频念此,衮衣华发’,竹坡云‘白头应记得,樽前倾盖’,亦无碍于音律。盖歌喉于此滚下,非住拍处,在所不拘也。更谓‘小乔’句,必宜四字截,‘了’字属下,乃合。则宋人此处,用上五下四者尤多,不可枚举,岂可谓之不合乎?”(万树《词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年版,第 361—362 页)

[7]赵彦卫《云麓漫钞》卷第四:“版行东坡长短句,《贺新郎》词云‘乳燕飞华屋’,尝见其真迹,乃‘栖华屋’。《水调歌词》,版行者末云‘但愿人长久’,真迹云‘但得人长久’。以此知前辈文章为后人妄改亦多矣。”(赵彦卫《云麓漫钞》,北京:中华书局,1996 年版,第 57 页)

[8]馆臣此论,今人夏承焘有所辩驳,认为馆臣之论乃宋代以来论词之偏见,笔者亦认同夏先生之驳论。

夏承焘《四库全书词籍提要校议·东坡词》:“词之初体,出于民间,本与诗无别;文士之作,若刘禹锡、白居易之《浪淘沙》《杨柳枝》《竹枝》,以及张志和、颜真卿之《渔父词》亦近唐绝,非必以婉丽为主。至晚唐温庭筠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始一以梁陈宫体《桃叶》《团扇》之辞当之。若寻源溯流,词之别格,实是温而非苏;《提要》之论,适得其反。惟后来《花间》《尊前》之作,专为应歌而设,歌词者多女妓,故词体十九是风情调笑。因此反以苏词为别格、变调,比为教坊雷大使之舞,‘虽工而非本色’,此宋代以来论词之偏见也。”(《夏承焘集》第 2 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 年版,第 186 页)

[9]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三:“东坡守徐州,作《燕子楼》乐章,方具稿,人未知之。一日,忽哄传于城中,东坡讶焉。诘其所从来,乃谓发端于逻卒。东坡召而问之,对曰:‘某稍知音律,尝夜宿张建封庙,闻有歌声,细听乃此词也。记而传之,初不知何谓。’东坡笑而遣之。”(朱杰人标校《独醒杂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 25 页)

[10]馆臣言其词曲舆隶相传诵,苏词影响犹可见耳。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子瞻佳词最多,其间杰出者……凡此十余词,皆绝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以诗为词,是大不然。”(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版,第 192—193 页)

又据邓廷桢《双砚斋词话》:“东坡以龙骥不羁之才,树松桧特立之操,故其词清刚隽上,囊括群英。院吏所云:‘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琶铁板,高唱〔大江东去〕。语虽近谑,实为知音……《永遇乐》之‘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新欢旧怨’……皆能簸之揉之,高华沉痛,遂为石帚导师。譬之慧能肇启南宗,实传黄梅衣钵矣。”(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3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2529 页) CTu9H1qyuvhy2v5mpwRkSbkt9yJLnqSAKCNfDcp2/Y8VgXeyhpCa53zdaEu9Zb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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