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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安陆集一卷 (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宋张先撰 [1] 。案仁宗时有两张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枢密副使张逊之孙,天圣三年进士,官至知亳州,卒于宝元二年,欧阳修为作墓志者是也 [2] 。其一乌程人,天圣八年进士,官至都官郎中,即作此集者是也 [3] 。《道山清话》竟以博州张先为此张先,误之甚矣 [4] 。张铎《湖州府志》称“先有文集一百卷,惟乐府行于世” [5] 。《宋史·艺文志》载先诗集二十卷。陈振孙《十咏图跋》称“偶藏子野诗一帙,名《安陆集》,旧京本也。乡守杨嗣翁见之,因取刻之郡斋”云云。 案此《跋》载周密《齐东野语》 [6] ,则振孙时其集尚存。然振孙作《直斋书录解题》,乃惟载张子野词一卷 [7] ,而无其诗集,殊不解其何故也。自明以来,并其词集亦不传,故毛晋刻六十家词,独不及先。此本乃近时安邑葛鸣阳所辑,凡诗八首,词六十八首。其编次虽以诗列词前,而为数无几。今从其多者为主,录之于《词曲类》中 [8] 。考《苏轼集》有《题张子野诗集后》曰“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技耳。《华州西溪》诗云‘浮萍破处见山影,野艇归时闻草声’ [9] 案《石林诗话》《瀛奎律髓》,‘草声’并误作‘棹声’,近时安邑葛氏刊本据《渔隐丛话》改正,今从之 [10] 。与余和诗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若此之类,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称其歌词。昔周昉画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俗但知有周昉士女。皆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欤”云云 [11] 。然轼所举二联,皆涉纤巧。自此二联外,今所传者惟《吴江》一首稍可观。然“欲图江色不上笔,静觅鸟声深在芦”一联,亦有纤巧之病。平心而论,要为词胜于诗。当时以“张三影”得名,殆非无故。轼所题跋,当由好为高论,未可据为定评也 [12]

【笺注】

[1]张先传见《宋史翼》卷二十六(陆心源《宋史翼》中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 年版),亦可参见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之《张子野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版)及吴熊和、沈松勤《张先集编年校注》附录四《张先事迹补正》(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

《安陆集》点校本,可参见吴熊和校点《张子野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年版)与吴熊和、沈松勤《张先集编年校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

[2]此处馆臣言“张先……博州人,枢密副使张逊之孙,天圣三年进士”,误。博州张先当为天圣二年(1024)进士。

张逊传见《宋史》卷二百六十八,《宋史·列传第二十七》载:“张逊,博州高唐人。……端拱初,迁盐铁使。二年,授宣徽北院使、签署枢密院事。未几,兼枢密副使、知院事……太宗嘉之,诏以其卒分配州郡。数月,逊卒,年五十六,时至道元年也……子敏中,初补供奉官。……敏中子先,进士及第。”(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 9222—9224 页)

由此观之,张敏中为张逊之子无疑。再考《欧阳修诗文集校笺》卷二十七《张子野墓志铭》:“吾友张子野既亡之二年,其弟充以书来请曰‘吾兄之丧,将以今年三月某日葬于开封,不可以不铭,铭之莫如子宜’。呜呼!予虽不能铭,然乐道天下之善以传焉,况若吾子野者,非独其善可铭,又有平生之旧、朋友之恩与其可哀者,皆宜见于予文,宜其来请与于予也。……子野之世,曰赠太子太师讳某,曾祖也;宣徽北院使、枢密副使、累赠尚书令讳逊,皇祖也;尚书比部郎中讳敏中,皇考也。曾祖妣李氏,陇西郡夫人;祖妣宋氏,昭应郡夫人,孝章皇后之妹也;妣李氏,永安县太君。”(洪本健《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中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版,第 742 页)可证,博州张先乃张敏中之子,张逊乃博州张先之祖父。且知张先祖籍为博州高唐(今属山东)。

另,夏承焘《张子野年谱》:“逊太宗端拱间为枢密副使,时代与博州张先相接;惟逊高唐人,知非博州张先之祖。是北宋同时有三张先也。”(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版,第 171 页)此论误。

考《旧唐书·地理志》卷三十九:“博州上隋武阳郡之聊城县。武德四年,平窦建德,置博州,领聊城、武水、堂邑、荏平,仍置莘亭、灵泉、清平、博平、高唐凡九县。”(刘昫等撰《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 1495 页)可证夏先生应误博州与高唐为两县,不知博州与高唐乃郡县关系。

另考《宋登科记考》卷四:“张先,字子野。开封府人。逊孙,充兄。天圣二年登进士第,初授汉阳军司理参军。终知亳州鹿邑县。”(傅璇琮主编《宋登科记考》,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年版,第 127 页)可知博州张先乃天圣二年(1024)进士。

查《宋史·仁宗纪》与《文献通考》卷三,天圣三年(1025)并无进士登第之况。由此观之,四库馆臣误博州张先登第之年“天圣二年”为“天圣三年”。

[3]乌程:旧县名。秦置。相传有善酿酒的乌、程二姓居此,故名。治所在今浙江湖州吴兴南。宋初分置归安县,同治一城。(辞海编辑委员会编《辞海·地理分册·历史地理》,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 年版,第 44页)《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张子野词》一卷,都官郎中吴兴张子野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版,第 615页)

劳钺《湖州府志》卷十九:“张先,字子野,乌程人。”(《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之《成化〈湖州府志〉》,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 年版,第 170 页)据此可知,上述文献所载皆为名异实同之地。

[4]王 《道山清话》:“张先,京师人。有文章,尤长于诗词。其诗有‘浮萍断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之句,脍炙人口。又有‘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风弄秋千影’之词,人目为‘张三影’。先字子野,其祖母宋氏,孝章皇后亲妹也。祖逊因是而贵,太宗朝为枢密副使。子野生贵家,刻苦过于寒儒。取高科,甫改秩为鹿邑县以殂。欧阳永叔雅敬重之,尝言与其同饮,酒酣,众客或歌或呼起舞,子野独退然其间,不动声气。当时皆称为长者。今人乃以‘张三影’呼之,哀哉!欧公为其墓铭。”(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 3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版,第 2946 页)《道山清话》误博州张先为《安陆集》张先,四库馆臣所言甚是。

[5]劳钺《湖州府志》卷十九:“张先,字子野,乌程人。……知吴江县。诗格清丽,尤长于乐府。有‘云破月来花弄影’‘浮萍破处见山影’‘隔墙送过秋千影’之句,时号‘张三影’。……有文集一百卷,惟乐府行于世。”(《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之《成化〈湖州府志〉》,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 年版,第 170 页)《嘉泰吴兴志》卷十七:“张先,字子野,登进士第。诗格清丽,尤长乐府,有‘云破月来花弄影’‘浮萍破处见山影’‘无数杨花过无影’之句,时号为‘张三影’。李公择守吴兴,招子野及杨元素、陈令举、苏子瞻、刘孝叔集于郡圃,号‘六客’。晚岁优游乡里,常泛扁舟垂钓为乐,至今号‘张公钓鱼湾’。公仕至都官郎。卒年八十九,葬卞山多宝寺之右。有文集一百卷,惟乐府传于世。”(谈钥《嘉泰吴兴志》,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75 页)

考张铎《湖州府志》,该地方志原有十六卷,后散佚,目前《上海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一书仅存其四卷,即卷四、五、十、十一,而关于张先生平部分已佚,鉴于劳钺地方志成书先于张铎,张铎作《湖州府志》应有所参考,故疑四库馆臣所引此句乃源于劳钺《湖州府志》。

[6]见《宋史·艺文志》卷二百八:“张先诗,二十卷。”(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 5366 页)

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五陈振孙《十咏图跋》:“本朝有两张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天圣三年进士,欧阳公为作墓志;其一天圣八年进士,则吾州人也。二人名姓字偶皆同,而又适同时,不可不知也。且赋诗云:‘平生闻说张三影,十咏谁知有乃翁。逢世升平百年久,与龄耆艾一家同。名贤叙述文章好,胜事流传绘素工,遐想盛时生恨晚,恍如身在画图中。’南园故址在今南门内,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其地尚为张氏物,先君为经营得之,存叟大喜,亦常赋五绝句,其一云:‘买家喜傍水晶宫,正是南园故址中。我欲筑堂名六老,追还庆历太平风。’盖纪实也。余家又偶藏子野诗一帙,名《安陆集》,旧京本也。乡守杨嗣翁见之,因取刻之郡斋。适二事皆出余家,似与子野父子有缘耳。”(张茂鹏点校《齐东野语》,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281 页)

考《全宋画集》第 1 卷第 1 册第 78 页《张先十咏图》所附陈振孙跋语:“本朝有两张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天圣二年进士,欧阳公为作墓志;其一天圣八年进士,则吾州人也。二人姓名字偶皆同,而又同时,不可不知也,故并记之。余既为明叔书卷后,且为赋诗:‘平生闻说张三影,十咏谁知有乃翁。逢世升平百年久,与龄耆艾一家同。名贤序述文章好,胜事流传绘画工。遐想盛时生恨晚,恍如身在此图中。’庚戌七月五日,直斋老叟书,时年七十有二,后六年从明叔借摹并录余所跋于卷尾而归之,丙辰中秋后三日也。”(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编《全宋画集》第 1 卷第 1 册,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 78 页)

上文已考博州张先乃天圣二年(1024)登进士第,《张先十咏图》所附陈氏跋语作“天圣二年进士”亦佐证《齐东野语》抄录时误写“天圣二年进士”为“天圣三年进士”,四库馆臣不考而从之,误。

[7]《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张子野词》一卷,都官郎中吴兴张子野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版,第 615页)

[8]关于《安陆集》流传情况,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五《张氏十咏图》谓藏有“旧京本”,即北宋汴京刻本,后由杨赞取刻于湖州郡斋。然,方回《瀛奎律髓汇评》卷四十七:“子野诗集,湖州有之,近亡其本。”(李庆甲集评校点方回《瀛奎律髓汇评》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 1750 页)可知,此本即杨赞刻本,后亡佚。张先之孙张有《复古编》末附张先《安陆集》一卷,清人葛鸣阳辑录《安陆集》所据此本,葛氏刊本又为四库馆臣所用版本。

按,《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第 225 册收录张有《复古编》十一卷(第679—748 页),前载《复古编》原序一文,尾有后序一文,尚未见其附有《安陆集》一卷及葛氏跋语。查《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遗》集部第 15 册第625—626 页,《安陆集》葛鸣阳跋语:“余既刻张谦中《复古编》,考其家世,盖卫侍丞维之曾孙,都官郎中先之孙也。维有《曾乐轩稿》,先有《安陆集》,残阙之余散见他书。先以乐府擅名一时,毛氏《六十家词》初不及先,今搜辑遗逸,得如干首,合其诗为一卷。然因端踵事,实阶于《复古编》也,故并为锓木。归安丁小雅杰、海宁沈匏尊心醇、曲阜桂未谷馥、吾乡宋芝山葆淳同与校雠,佐余不逮云。乾隆辛丑二月安邑葛鸣阳跋。”关于张先词集版本概况,可参考蒋哲伦、杨万里《唐宋词书录》(长沙:岳麓书社,2007 年版)。

查《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第 81—99 页,《安陆集》收录张先词 68 首,卷末收入张先诗 8 首,词位于诗之先,且无葛鸣阳跋语。

另,《文渊阁四库全书》所用版本误收词四首,即《浣溪沙》(锦帐重重卷暮霞)与《满庭芳》(红蓼花繁)为秦观词,《浣溪沙》(水满池塘花满枝)为赵令畤词,《菩萨蛮》(哀筝一弄湘江曲)为晏几道词。可见,四库馆臣在裒辑张先词时,作品考证上稍显不足。

[9]《苏轼文集》序跋送别文《题张子野诗集后》曰:“张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技耳。《湖州西溪》云‘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与余和诗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若此之类,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称其歌词。昔周昉画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俗但知周昉士女,皆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欤。”(顾之川校点《苏轼文集》,长沙:岳麓书社,2000 年版,第 771 页)

[10]《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安陆集》第 91—92 页:“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查《瀛奎律髓汇评》卷四十七《西溪无相院》云:“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棹声。”(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第 1750 页)

然,叶梦得《石林诗话》并未见此条,四库馆臣误记。

《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七载:“东坡云‘子野诗笔老健,歌词乃其余波耳。’《湖州西溪》诗云‘浮萍断处见山影,野艇归时闻草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0 册第 250 页)

对比《苏轼文集》与《渔隐丛话》二者所引苏跋,文字有几处不同,即《苏轼文集》作“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余技耳”,《渔隐丛话》作“子野诗笔老健,歌词乃余波耳”。此外,针对《四库全书》所收葛氏刊本《安陆集》“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一句,与《苏轼文集》《瀛奎律髓汇评》及《渔隐丛话》皆有不同。如《苏轼文集》为“小艇归时闻草声”,《瀛奎律髓汇评》为“小艇归时闻棹声”,《渔隐丛话》为“野艇归时闻草声”,原文可参考本注与注[9]。

[11]参考注[9]。然,关于周昉人物画研究,可参考今人王伯敏《周昉》(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58 年版)。

[12]《吴江》:“春后银鱼霜后鲈,远人曾到合思吴。欲图江色不上笔,静觅鸟声瀑在芦。落日未昏闻市散,青天都净见山孤。桥南水涨虹垂影,清夜澄光照太湖。”(吴熊和点校《张先集编年校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第 238 页)

《苏轼文集》碑志祭吊文《祭张子野文》:“子野郎中张丈之灵曰:仕而忘归,人所共蔽,有志不果,日月其逝。惟余子野,归及强锐。优游故乡,若复一世。遇人坦率,真古恺悌。庞然老成,又敏且艺,清诗艳俗,甚典而丽,搜研物情,刮发幽翳,微词婉转,盖诗之裔。”(顾之川校点《苏轼文集》,长沙:岳麓书社,2000 年版,第 1300 页)

《瀛奎律髓汇评》卷四十七《西溪无相院》引查慎行评语曰:“三、四小巧而鲜新。”引纪昀评语曰:“三、四有致,宜为东坡所称,然气象未大,颇近诗余。五句作意而笨。”(李庆甲集评校点方回《瀛奎律髓汇评》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第 1750 页)周止庵《宋四家词选》序论曰:“子野清出处,生脆处,味极隽永,只是偏才,无大起落。”(《丛书集成初编》之周济辑《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版,第3 页)

由此可证,清人因张先诗气象不大,格局颇小,而评其诗犯“纤巧”之病,四库馆臣评语中肯。今人罗忼烈评子野诗云:“不无新致,然亦小巧清新而已。……其诗盖亦同一机杼耳,张文潜、晁无咎言‘少游诗似小词’,吾于子野亦云然。”(罗忼烈《词学杂俎》,成都:巴蜀书社,1990 年版,第 52 页) lhVK5KpVTjwJBC4OsSkNDbnCaT3jDYUVF0+R4//E79uyfteL0KlCJwwxHn0JKupI



5 东坡词一卷 (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苏轼撰。轼有《易传》,已著录 [1] 。《宋史·艺文志》载轼词一卷。《书录解题》则称《东坡词》二卷 [2] 。此本乃毛晋所刻,后有晋跋云:“得金陵刊本,凡混入黄、晁、秦、柳之作,俱经芟去。” [3] 然刊削尚有未尽者,如开卷《阳关曲》三首,已载入《诗集》之中,乃饯李公择绝句。其曰以《小秦王》歌之者,乃唐人歌诗之法,宋代失传。惟《小秦王》调近绝句,故借其声律以歌之,非别有词调谓之《阳关曲》也。使当时有《阳关曲》一调,则必自有本调之宫律,何必更借《小秦王》乎 [4] ?以是收之词集,未免泛滥。至集中《念奴娇》一首,朱彝尊《词综》据《容斋随笔》所载黄庭坚手书本,改“浪淘尽”为“浪声沈”,“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因谓“浪淘尽”三字于调不协,“多情”句应上四下五 [5] 。然考毛幵此调,如“算无地”“阆风顶”,皆作仄平仄,岂可俱谓之未协?石孝友此调云“九重频念此,衮衣华发”,周紫芝此调云“白头应记得,尊前倾盖”,亦何尝不作上五下四句乎 [6] ?又赵彦卫《云麓漫钞》辨《贺新郎》词板本“乳燕飞华屋”句,真迹“飞”作“栖”,《水调歌》词板本“但愿人长久”句,真迹“愿”作“得”,指为妄改古书之失。然二字之工拙,皆相去不远。前人著作,时有改定,何必定以真迹为断乎 [7] ?晋此刻不取洪、赵之说,则深为有见矣。词自晚唐五代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轼而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等一派。寻源溯流,不能不谓之别格。然谓之不工则不可。故至今日,尚与《花间》一派并行而不能偏废 [8] 。曾敏行《独醒杂志》载轼守徐州日,作《燕子楼》乐章,其稿初具,逻卒已闻张建封庙中有鬼歌之 [9] 。其事荒诞不足信,然足见轼之词曲,舆隶亦相传诵,故造作是说也 [10]

【笺注】

[1]苏轼传见《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亦可参考今人孔凡礼《苏轼年谱》(北京:学苑出版社,2001 年版)。

《东坡词》点校本,可参见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 年版)与刘尚荣《东坡词傅干注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

另,《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第 9 册已著录《东坡易传》。

[2]《宋史·艺文志》卷二百八:“苏轼《前后集》七十卷,《奏议》十五卷,《补遗》三卷,《南征集》一卷,《词》一卷。”(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 5369 页)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东坡词》二卷,苏文忠公轼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版,第 616 页)

[3]毛晋《东坡词》跋:“东坡诗文不啻千亿刻,独长短句罕见。近有金陵本子,人争喜其详备,多混入欧、黄、秦、柳作,今悉删去。至其词品之工拙,则鲁直、文潜、端叔辈自有定评。”(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版,第 67 页)

[4]据《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第 102 页所载三首《阳关曲》可知:其一,词序曰:“中秋作。本名《小秦王》,入腔即《阳关曲》”,词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其二,词序曰:“军中”,词云:“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旧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其三,词序曰:“李公择”,词云:“济南春好雪初晴,才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霅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

关于《阳关曲》,杨万里《诚斋诗话》的评价颇有见地:“五七字绝句最少,而最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东坡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四句皆好矣。”(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142 页)

此外还有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三:“古人赋中秋诗,例皆咏月而已,少有著题者,惟王元之云:‘莫辞终夕看,动是隔年期。’苏子瞻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盖庶几焉。”(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版,第 169 页)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唐七言绝歌法,若《竹枝》《柳枝》《清平调》《雨淋铃》《阳关》《小秦王》《八拍蛮》《浪淘沙》等阕,但异其名,即变其腔。至宋而谱之,存者独《小秦王》耳,故东坡《阳关曲》借《小秦王》之声歌之。”(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3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2412 页)

再者,馆臣认为唐曲《小秦王》至宋已无存,且《阳关曲》亦不存在。对比杨、胡之评,吴氏评语更为准确。

[5]洪迈《容斋续笔》卷八:“元不伐家有鲁直所书东坡《念奴娇》,与今人歌所不同者数处,如‘浪淘尽’为‘浪声沉’,‘周郎赤壁’为‘孙吴赤壁’,‘乱石穿空’为‘崩云’,‘惊涛拍岸’为‘掠岸’,‘多情应笑我生华发’为‘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为‘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孔凡礼点校《容斋随笔》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7 年版,第 320 页)

朱彝尊《词综》卷六:“按他本‘浪声沉’作‘浪淘尽’,与调未协。‘孙吴’作‘周郎’,犯下‘公瑾’字。‘崩云’作‘穿空’,‘掠岸’作‘拍岸’。又‘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作‘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益非。今从《容斋随笔》所载黄鲁直手书本更正。至于‘小乔初嫁’宜句绝,‘了’字属下句,乃合。”(朱彝尊《词综》,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版,第 118 页)

该词阕评论亦非鲜见,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后山诗话》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谓:‘后山之言过矣,子瞻佳词最多,其间杰出者,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赤壁词……’凡此十余词,皆绝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以诗为词,是大不然。”(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版,第 192—193 页)

《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 706 册第 546 页项世安《项氏家说》卷八:“歌者多因避讳,辄改古词本文,后来者不知其由,因以疵议前作者多矣。如苏词‘乱石崩空’,因讳‘崩’字,改为‘穿空’。”

曾季狸《艇斋诗话》:“东坡《大江东去》词,其中云:‘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陈无已见之,言不必道三国,东坡改云‘当日’。今印本两出,不知东坡已改之矣。”(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307 页)

王又华《古今词论》:“东坡大江东去词‘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论调则当于‘是’字读断,论意则当于‘边’字读断。‘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论调则‘了’字当属下句,论意则‘了’字当属上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字亦然。……文自为文,歌自为歌,然歌不碍文,文不碍歌,是坡公雄才自放处。他家间亦有之,亦词家一法。”(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608 页)

[6]据万树《词律》卷十六:“《词综》云:‘浪淘尽’本是‘浪声沈’,世作‘浪淘尽’,与调未协。愚谓:此三字,如樵隐作‘算无地’‘阆风顶’,此等甚多,岂可俱谓之未协乎?人读首句,必欲作七字,故误。而谱中不知此义,因以为各异矣。‘故垒’以下十三字,语气于七字略断,如此词‘人道是’三字,原不妨属上读,谱中不知此义,又以为各异矣……《词综》云:本系‘多情应是’一句、‘笑我生华发’一句,世作‘多情应笑我’,益非。愚谓:此说亦不必,此九字一气即作上五下四,亦无不可。金谷云‘九重频念此,衮衣华发’,竹坡云‘白头应记得,樽前倾盖’,亦无碍于音律。盖歌喉于此滚下,非住拍处,在所不拘也。更谓‘小乔’句,必宜四字截,‘了’字属下,乃合。则宋人此处,用上五下四者尤多,不可枚举,岂可谓之不合乎?”(万树《词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年版,第 361—362 页)

[7]赵彦卫《云麓漫钞》卷第四:“版行东坡长短句,《贺新郎》词云‘乳燕飞华屋’,尝见其真迹,乃‘栖华屋’。《水调歌词》,版行者末云‘但愿人长久’,真迹云‘但得人长久’。以此知前辈文章为后人妄改亦多矣。”(赵彦卫《云麓漫钞》,北京:中华书局,1996 年版,第 57 页)

[8]馆臣此论,今人夏承焘有所辩驳,认为馆臣之论乃宋代以来论词之偏见,笔者亦认同夏先生之驳论。

夏承焘《四库全书词籍提要校议·东坡词》:“词之初体,出于民间,本与诗无别;文士之作,若刘禹锡、白居易之《浪淘沙》《杨柳枝》《竹枝》,以及张志和、颜真卿之《渔父词》亦近唐绝,非必以婉丽为主。至晚唐温庭筠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始一以梁陈宫体《桃叶》《团扇》之辞当之。若寻源溯流,词之别格,实是温而非苏;《提要》之论,适得其反。惟后来《花间》《尊前》之作,专为应歌而设,歌词者多女妓,故词体十九是风情调笑。因此反以苏词为别格、变调,比为教坊雷大使之舞,‘虽工而非本色’,此宋代以来论词之偏见也。”(《夏承焘集》第 2 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 年版,第 186 页)

[9]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三:“东坡守徐州,作《燕子楼》乐章,方具稿,人未知之。一日,忽哄传于城中,东坡讶焉。诘其所从来,乃谓发端于逻卒。东坡召而问之,对曰:‘某稍知音律,尝夜宿张建封庙,闻有歌声,细听乃此词也。记而传之,初不知何谓。’东坡笑而遣之。”(朱杰人标校《独醒杂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 25 页)

[10]馆臣言其词曲舆隶相传诵,苏词影响犹可见耳。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子瞻佳词最多,其间杰出者……凡此十余词,皆绝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以诗为词,是大不然。”(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版,第 192—193 页)

又据邓廷桢《双砚斋词话》:“东坡以龙骥不羁之才,树松桧特立之操,故其词清刚隽上,囊括群英。院吏所云:‘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琶铁板,高唱〔大江东去〕。语虽近谑,实为知音……《永遇乐》之‘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新欢旧怨’……皆能簸之揉之,高华沉痛,遂为石帚导师。譬之慧能肇启南宗,实传黄梅衣钵矣。”(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3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2529 页) lhVK5KpVTjwJBC4OsSkNDbnCaT3jDYUVF0+R4//E79uyfteL0KlCJwwxHn0JKu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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