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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程垓撰。垓字正伯，眉山人 ［1］ 。其家有拟舫名书舟，见本集词注 ［2］ 。《古今词话》谓号虚舟，盖字误也 ［3］ 。《书录解题》载垓《书舟词》一卷 ［4］ ，传本或作《书舟雅词》二卷，而《宋史·艺文志》乃作“陈正伯书舟雅词十一卷”，则又误“程”为“陈”，误“二”为“十一”矣 ［5］ 。此本为毛晋所刻，仍作一卷。前有王偁序，与《书录解题》所载合。序云：“尚书尤袤，曾称其文过于诗词” ［6］ 。今其诗文无可考，而词则颇有可观。杨慎《词品》最称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秋英》数阕 ［7］ 。盖垓与苏轼为中表，耳濡目染，有自来也 ［8］ 。集内《摊破江神子》“娟娟霜月又侵门”一阕，诸刻多作康与之《江城梅花引》，仅字句小有异同。此调相传为前半用《江城子》，后半用《梅花引》，故合云《江城梅花引》。至过变以下，并两调俱不合 ［9］ 。考《词谱》载“《江城子》亦名《江神子》”，应以名《摊破江神子》为是。详其句格，亦属垓本色。其题为康作，当属传讹 ［10］ 。又卷末毛晋跋，《意难忘》《一剪梅》诸阕，俱定为苏作，悉行删正 ［11］ 。今考东坡词内，已增入《意难忘》一首，而《一剪梅》尚未载入，其词亦仍载此集中，未尝刊削。然数词语意浅俚，在垓亦非佳制，可信其必非轼作 ［12］ 。晋之所云，未详其何所据也。
［1］关于程垓生平，《四川通志》亦无记载，宋孝宗时在世，履历不详，盖文献不足故也。
《书舟词》今人尚未精点精校。
［2］见《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第 208 页《望江南》：“蓬上雨，蓬底有人愁。身在汉江东畔去，不知家在锦江头。烟水雨悠悠。吾老矣，心事几时休。沈水熨香年似日，薄云垂帐夏如秋，安得小书舟。”其后自注“家有拟舫名书舟”。
另，其词集多处出现“书舟”一词，诸如《蓦山溪》“老来风味，是事都无可。只爱小书舟，剩围着、琅玕几个”（《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册第 200 页）。《鹧鸪天》其二“新书阁，小书舟”（《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第 207 页）。可见，程正伯因家有拟舫名书舟，其词集乃命名为《书舟词》。
［3］馆臣言“《古今词话》谓号虚舟”，误。查沈雄《古今词话·词评》上卷四十五条《程垓书舟词》：“《词品》曰：‘程垓，字正伯，眉山人，东坡中表之戚也。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红英》皆佳，故盛以词名。独尚书尤公以为正伯之文过于词。’《梅墩词话》曰：‘沉水熨香年似日，薄云垂帐夏如秋。书舟佳句也。’”（孙克强、刘军政校注《古今词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版，第 298 页）尚未见四库馆臣所言“《古今词话》谓号虚舟”字样。
另，杨慎《词品》卷之三：“程正伯，号书舟。”（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473 页）冯金伯《词苑萃编》卷十二《纪事三》：“眉山程正伯，号虚舟。”（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3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2032 页）又清胡薇元《岁寒居词话》：“程垓正伯书舟词。眉山人，亦字虚舟。”（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5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4030 页）考《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87 册第208 页程垓《望江南》后自注“家有拟舫名书舟”及其词作四次提及“书舟”字样，可知“书舟”应是其建于水上的书房，其寓意当为盛满诗书的小船。此命名与杨万里《钓雪舟倦睡》之“钓雪舟”相似。程正伯因其书斋之名而自号“书舟”，乃属情理之中。
又如清邹祗谟《远志斋词衷》称其为“程书舟”。（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646 页）可知“虚舟”当为“书舟”之误。四库馆臣言《古今词话》字误“号书舟”为“号虚舟”一说，经考证，《古今词话》查无此条，四库馆臣误。
［4］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书丹词》一卷，眉山程垓正伯撰。王称季平为作序。”（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版，第 624 页）可见，四库馆臣所记“丹”为“舟”，误。
另，关于《直斋书录解题》之“丹”字，清张宗泰《鲁岩所学集》卷六《再跋书录解题》：“按垓与东坡为中表，而其词乃编入南宋诸家中，时代舛矣。又垓家有拟坊名‘书舟’，故以名集，而此作‘书丹’者，亦误也。”（《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编《清代诗文集汇编》第 516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版，第 274 页）可知，“丹”乃“舟”之误。
［5］《宋史·艺文志》卷二百八：“陈正伯《书舟雅词》十一卷。”（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 5376 页）
［6］毛晋《宋六十名家词》第二集《书舟词》卷首：“题《书舟词》。程正伯以诗词名，乡之人所知也。余顷岁游都下，数见朝士，往往亦称道正伯佳句，独尚书尤公以为不然。曰：‘正伯之文，过于诗词。’此乃识正伯之大者也。今乡人有欲刊正伯歌词，求余书其首，余以此告之，且为言正伯方为当涂诸公以制举论荐，使正伯惟以词名世，岂不小哉？则曰：‘古乐府亦文尔，初何损于正伯之文哉？’余用是乐为书之。虽然，昔晏叔原以大臣子，处富贵之极，为靡丽之词，其政事堂中旧客，尚欲其捐有余之才，岂未至之德者，盖叔原独以词名尔，他文则未传也。至少游、鲁直则已兼之，故陈无己之作，自云不减秦七、黄九，是亦推尊其词尔。余谓正伯为秦、黄则可，为叔原则不可。绍熙甲寅端午前一日。王称季平序。”（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版，第 252 页）
［7］杨慎《词品》卷之三：“程正伯，号书舟，眉山人，东坡之中表也。其《酷相思》词云：‘月挂霜林寒欲坠。正门外，催人起。奈别离、如今真个是。欲住也，留无计。欲去也。来无计。马上离情衣上泪，各自供憔悴。问江路梅花开也未。春到也，须频寄。人到也，须频寄。’其《四代好》《折红英》皆佳，见本集。”（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473 页）
［8］馆臣言“垓与苏轼为中表”，误。程垓当为苏轼中表程正辅之孙。馆臣不考缘由，承毛晋本之讹。
毛晋《宋六十名家词》第二集《书舟词跋》：“正伯与子瞻，中表兄弟也。”（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版，第 264 页）
关于程正伯是否为苏轼中表一事，况周颐《蕙风词话》卷四：“杨升庵《词品》云：‘程正伯，东坡中表之戚也。’毛子晋《书舟词跋》云：‘正伯与子瞻，中表兄弟也。’二家之说，于它书未经见。据王季平《书舟词序》，季平实与正伯同时。东坡卒于建中靖国元年辛巳，季平《书舟词序》作于绍熙五年甲寅。上据东坡之卒，凡九十三年。正伯与东坡，安得为中表兄弟乎？考《东坡诗》《集送表弟程六之楚州》一首，施元之注云：‘东坡母成国太夫人程氏，眉山著姓。其侄之才，字正辅，第二。之元字德孺，第六，即楚州。之邵字懿叔，第七。’正伯之字与懿叔约略近似，殆即中表之戚之说所由来欤？子晋不考，遂沿其讹。其不曰中表之戚，而曰中表兄弟，又未知别有所据否矣。升庵述旧之言，本属不尽可信，此其跖盭之尤者。”（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5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4500—4501 页）
另，梁启超对此亦有所考，其《跋程正伯〈书舟词〉》曰：“杨升庵《词品》云：‘程正伯，东坡中表之戚，故盛以词名，独尤尚书以为正伯之文过于词。’毛子晋跋所刻《书舟词》亦云：‘正伯与子瞻，中表兄弟也，故集中多混苏作。’清代官书皆沿此说，故《历代诗余》附录词话及词人姓氏皆置诸北宋苏门四学士之间。《四库提要》以列《山谷词》后《小山词》前，然《直斋书录解题》所序次，则后于稼轩，而先于白石，不以厕北宋作者之林也 （朱《词综》同） 。余读正伯词，爱其后宕，其中确有学苏而神似者，然通观全集，终觉不似北宋人语。又怪正伯既东坡戚畹，集中词逾百首，何以无一与元祐诸贤唱和之作，诸贤诗文词集亦无一及之。又王灼《碧鸡漫志》于北宋词人评骘殆偏，尤推重苏门诸子，何以亦无一语及正伯？又集中词题屡称临安，不称杭州，则诸词作于南宋无疑 （纵谓东坡中表幼弟，何以南渡后尚生存，亦太牵强矣） 。记王文诰《苏诗总案》，于东坡母党诸程考证綦详，检之确无名垓字正伯者，于是益大疑。及细读本集卷首所载绍熙甲寅王称序云：‘程正伯以诗词名，乡之人所知也，独尚书尤公以为不然，曰正伯之文过于诗词，今乡人有欲刊正伯歌词……’玩其语气，是王称作序时正伯尚存，且甫被论荐，则正伯乃绍熙间人，上距东坡百余年矣。嗣偶翻《渭南文集》 （卷三十一） 见有《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一条，文云：‘此卷不应携在长安逆旅中，亦非贵人席帽金络马传呼入省时所观。程子他日幅巾筇仗渡青衣江，相羊唤鱼潭瑞草桥清泉翠樾之间，与山中人共小巢龙鹤菜饭，扫石置风炉煮蒙顶紫茁，然后出此卷共读乃称耳。’案文，明是正伯携卷在临安逆旅中请题者，则正伯与龙延之陆放翁同时，其绝非东坡中表，益信而有征矣。词人姓氏及提要皆谓正伯眉山人，今考集中有‘不知家在锦江头’，‘且是鞭蓉城下水，还送归舟’等语，则为蜀人无疑，是否眉山，尚待考也。杨升庵喜造故实以炫博，偶见正伯与坡公母党同姓，遂信口指为中表，其述尤尚书语亦不过袭王序耳，后人以其以蜀人谈蜀事，遂不复置疑，不知为所欺也。子晋跋谓：‘其词多混苏作，今悉删正’，今据钞本吴文恪百家词校之，阕数悉同毛刻，所谓删正者又不知何指也。正伯不失为宋词一名家，其年代若错误，则尚论南北宋词风者滋迷惑，故不辞详辨之如右。”（梁启超著《梁启超全集》第 9 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年版，第 5275 页）
今人饶宗颐《词集考》推定程垓为“子瞻中表程正辅之孙”。（饶宗颐《词集考》，北京：中华书局，1992 年版，第 178 页）由此可证，四库馆臣所言“垓与苏轼为中表”一说，实乃大误。
［9］万树《词律》卷二：“此词相传为前半用《江城子》，后半用《梅花引》，故合名《江城梅花引》，盖取‘江城五月落梅花’句也。但前半自首至‘花又恼’确然为《江城子》，而后全不似《梅花引》，至过变以下，则并与两调俱不相合。”（万树《词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年版，第 93 页）
［10］此处疑馆臣混淆《词谱》卷二与卷二十一的内容。馆臣所考《词谱》载“《江城子》亦名《江神子》”为卷二的内容且该卷未收录程垓与康与之二人词作，馆臣此处断言《词谱》卷二所载词牌名为《摊破江神子》实属不当。经核查，《词谱》卷二十一收录词牌名《摊破江城子》及阐述其由来，并收录程垓词作，且《四库全书》所收程词亦名为《摊破江城子》。另，馆臣言“其题为康作，当属传讹”，经查阅，《词谱》与《四库全书》皆题为程作，而万树《词律》卷二误《江城梅花引》为康作。
《御定词谱》卷二：“《江城子》五体，又名《江神子》。”（《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95 册第 25 页）且《御定词谱》卷二所提《江城子》五体，未见程垓之作。
《御定词谱》卷二十一：“《江城梅花引》八体，又名《摊破江城子》。”“《江城梅花引》，按万俟咏《梅花引》句读与《江城子》相近，故可合为一调。程垓词换头句藏短韵者，名《摊破江城子》。”（《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 1495 册第 359、368 页）《御定词谱》卷二十一见程垓之作，其名为《江城子梅花引》。
据此可知，四库馆臣所言“《词谱》载《江城子》亦名《江神子》”为《御定词谱》卷二之内容；而“应以名《摊破江神子》为是”为《御定词谱》卷二十一之内容。可见，馆臣此处断言《词谱》卷二所载词牌名应为《摊破江神子》实属不当。
另，万树《词律》卷二：“《江城梅花引》，康与之……此词又误刻《书舟词》中，题曰《摊破江神子》，然则此调只应名为《摊破江城子》可耳。……于此调又竟作《梅花引》，益与五十七字之《梅花引》相混。故今以此附于《江城子》之后，而《梅花引》仍另列云。”（万树《词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年版，第 93 页）
［11］毛晋《宋六十名家词》第二集《书舟词跋》：“正伯与子瞻，中表兄弟也。故集中多混苏作，如《意难忘》《一剪梅》之类，今悉删正。”（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版，第 264 页）
胡薇元《岁寒居词话》：“程垓正伯《书舟词》。眉山人，亦字虚舟。王称序云，尚书尤袤称其文过于词。杨升庵《词品》称其《酷相思》《折秋英》数阕，余亦颇有可观。书舟与东坡为中表，濡染有自来矣。《摊破江神子》‘娟娟霜月又侵门’一阕，与康与之《江城梅花引》大同小异。此调相传前半用《江城子》，后用《梅花引》，然过变以下，两调俱不合。又《一剪梅》《意难忘》诸作，亦阑入坡集，诵其语意，亦程作也。”（唐圭璋《词话丛编》第 5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 4030—4031 页）
［12］毛晋《宋六十名家词》第一集《东坡词》确实收入《意难忘》一阕，然未收《一剪梅》，而四库馆臣所用版本即为毛晋本。考朱孝臧《彊村丛书本东坡乐府凡例》：“集中有误入他人之作……元刻中有五首，即为毛氏所已删，顾尚疑其未尽，如《意难忘》之‘花拥鸳房’，《雨中花慢》之‘邃院中重帘’‘嫩脸羞蛾’二首，不类坡词，苦无显证。”（《龙榆生全集》之《东坡乐府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年版，第 417 页）可知，《东坡词》确有误收之实。
《东坡词傅干注校证》附录二《历代题跋选录》赵万里《东坡乐府后记》：“《意难忘》‘花拥鸳房’一阕，案此是程垓《书舟词》。”（《东坡词傅干注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第 545 页）从后人之辨证可知，四库馆臣所言“仍载此集中，未尝刊削”应是毛晋臆断《意难忘》《一剪梅》二词为苏作进而删正，以致四库馆臣存“晋之所云，未详其何所据也”之疑。四库馆臣据“数词语意浅俚，在垓亦非佳制”而断《意难忘》《一剪梅》二阕“必非轼作”，同属无显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