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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彩陶,文明的曙光

人类文明是何时起源的,与小孩子总爱向父母发问“我是怎么来的”一样,对于中华文明源头的追寻和探索已经构成浸淫于人文科学领域中人们最大的痴心和梦想。通过田野考古实据及对历史文献研究的综合努力,考古学家逐渐突破了西方所谓文明起源三大要素(文字的出现、金属的发明、城市的形成)理论,特别是对新石器时期诸先民祭拜的图腾的主体,如红山文化中坛、庙、冢相结合的大型祭祀建筑群和发达的玉器,以及他们祭祀活动即“事神”程式及祖先崇拜的研究,不断认识到史前文明对中国礼制的形成起到了极其重要的基础性作用,因而逐步探索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文明标志与要素,所以新石器时期无疑是人类文明的第一道曙光。

所谓新石器时代,是指旧石器时代与青铜时代之间的一个历史阶段。这一叫法是相对于旧石器时代而言的。考古学家把农业、畜牧业和制陶、纺织等生产的出现作为新石器时代文化出现的标志和基本特征。根据目前的考古材料,中国境内各区域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发展不平衡,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文化起源于距今一万多年以前,终结于约公元前二十一世纪夏王朝的建立。

提起新石器时代,最为灿烂的文化花朵莫过于彩陶。它们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符号,根据考古学测定,彩陶的年代距今在 7000 年到 6000 年。陶的发明之所以具有非凡的意义,是因为相比起人类从自然界中直接取材加工成的各种工具,陶是人类最早通过自己的智慧将一种物质转化为另一种物质而制成的工具,这也成为人类社会进入新石器时代的重要标志。

彩陶是将各种天然矿物颜料绘制到陶器上,形成缤纷的各类图案。大多数彩陶都是先在陶坯上绘制,然后入窑烧制,颜料发生化学变化后与陶胎融为一体。这也是为什么历经数千年,彩陶的色彩依然不曾脱落,将无数耐人寻味的远古印迹保留至今。在地下深埋了如此之久,却依然光彩夺目、栩栩如生。奇特的造型,神秘的纹饰,这扑面而来的远古气息仿佛使我们触摸到了祖先的文化血脉,但又似乎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让人难以解读。

如果说在人类的发明史上,陶器的产生是为了生活的现实需要,那么制作彩陶又是为了什么呢?这种不易脱落的纹饰色彩是否寄予着原始先祖们的某种情感和精神上的需求呢?彩陶上那些奇特的纹饰包含着什么样的含义,可以向我们描绘哪些故事呢?

大地湾遗址的宽带纹

甘肃省秦安县位于黄土高原的中部,坐落在黄河支流泾河、渭河之间,这里一直是中国西北传统的农业地区,河谷中是大片的农田,村庄的民居都建在河谷两边的台地上。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过着平静的乡间生活,很少被外界打扰,当地人习惯把这片河谷叫作大地湾。

大地湾遗址出土了一大批精美的彩陶,令人吃惊的是,彩陶的年代几乎囊括了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各个阶段,跨度达 3000 多年,考古学家把这里称为中国彩陶历史的天然博物馆。

大地湾出土的彩陶中,有许多碗和盆的口沿上只有一条暗红色的彩带,考古学界称它为宽带纹。据碳 14 考古测定,这种彩陶的年代距今已达 8000 年之久。

作为探索彩陶纹饰的重要线索,发源阶段盛行的宽带纹一定有着很深的内涵。原始先民为什么首先在陶器口沿上盛行这种装饰,然后才逐步在其下部和内壁绘制各种图案呢?

事实上,红彩早在距今数万年前的中国北京山顶洞人时期,就被赋予了十分神秘的宗教寓意。考古发掘表明,在山顶洞人死者尸骨旁,涂撒红色矿石粉末已经成为一种葬俗。此外,山顶洞人的一些装饰品的穿孔中,也发现残留的红色。这些都充分说明红色的运用早已超越了感官的刺激和装饰作用。今天,一些非洲部落中还依然保留着这种用红色装饰身体的习俗,似乎可以多少帮助我们想象红彩在远古彩陶中所要表达的意味。

宽带纹是彩陶纹饰的起源,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几乎存在于彩陶发生、发展乃至消亡的全过程。在彩陶文化发展的漫长历史时期,其文化类型在不同的时期也各不相同。但是宽带纹却是普遍存在的,常与各种纹饰相结合形成更深广的内涵。

半坡遗址的人面鱼纹

在河南省西部渑池县有一座非常普通的小村庄——仰韶村,与周边山区的许多村庄一样,被黄土丘陵所环绕,千百年来,沿袭着古老而平静的农耕传统,很少与外界接触。但那座竖立在田间地头的石碑却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情。仰韶村因出土的史前彩陶而成了一处历史遗址,进而成了中华文明的一个符号。半坡遗址在西安市东面浐河边上的半坡村,它的年代大约在距今 7000 年前,属于仰韶文化时期,是一座完整的原始氏族部落居住遗址。

迷人的红陶与黑彩的结合是仰韶文化彩陶最大的特点。西安半坡博物馆大门的造型十分特别,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标志性图案:人面鱼纹。人面鱼纹盆是当年半坡出土的最重要的文物之一,这件陶盆上最令人回味的就是这神秘的人面鱼纹了,它的画面由人和鱼组成。小孩子的脸圆圆的,眼睛被画成一条线,看上去像闭着眼睛,然而用母亲的心去仔细体会一下,他又仿佛是微阖着双眼,并没有闭紧。这与文明时期的佛像有些共同之处。佛像大多是半垂着眼帘,以表示关照自己的内心,使修行升华到更高的阶段;而这微阖着双眼的孩子,脸上是安详而又期待的表情,他在等待什么呢?鱼纹是仰韶文化彩陶的主题纹饰,也许鱼能产下丰沛鱼子所代表的生殖能力,以及它与水的亲和力,正是先民们所向往的。他们希望能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下更多地生养子女,并对洪水有巨大的抗争能力。原始先民的祈望就是这样简单而又明确,这样的期望所构成的画面,就具有朴拙而又神秘的美感。

马家窑遗址的彩陶旋纹瓶和涡纹罐

马家窑村位于甘肃临洮县城以南十公里处。临洮,历史上曾经是古“丝绸之路”的要道,它位于兰州市东南不足 100 公里的洮河下游,洮河是黄河的支流。马家窑遗址出土的系列彩陶器距今约有 5000 年。当彩陶文化在中原地区逐渐走向衰落之后,马家窑文化的彩陶仍继续发展了数千年,并达到了史前文明前所未有的高度。

马家窑陶片上的彩绘图案与仰韶文化的图案完全不同,它出土的彩陶显示出了一种全新的文化类型,器形精美多姿,纹饰以黑彩为主,它最主要的特征就是那种用曲线勾勒的图案,犹如河水的漩涡和浪花,给人以强烈的动感。与仰韶文化相比,马家窑的彩陶显得更加精美、制作工艺也更加复杂。不仅陶胎很薄,陶器光滑的表面也经过了精心的打磨抛光。彩绘的手法十分纯熟,线条精细流畅,构图严谨对称,风格典雅华丽。

1957 年,考古工作者对瑞典考古学家安特生曾发掘过的遗址进行了地层分析,发现马家窑文化叠压在仰韶文化的地层之上。这证明了仰韶文化的年代要早于马家窑文化,它们之间相隔了近两千年的时光。

马家窑遗址中的双耳旋纹瓶和双耳涡纹瓮是它的代表性器物。这些旋纹与涡纹都用一个圆点做中心,一圈一圈向外转出去,形成了环绕着的、无始无终的美丽曲线。

有人说,这是古人眼中黄河的水波和旋涡。

有人说,这是天上太阳和星辰的旋转。

有人说,这是鸟的飞翔。

还有人认为它更像音乐。一个圆点是一个音符,然后,一条线延长出去,将悠扬的音乐传得很远很远。

其实,在这一圈圈跌宕的线条中,是我们的先民快乐地抒发着他们对于生活、生命的感悟与享受。

原始信仰中,除了鬼神崇拜与祖先崇拜之外,生殖崇拜也是一项重要内容。1974 年青海乐都柳湾出土了一件马家窑文化裸体浮雕彩陶壶,人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微笑,身体上被塑出了男女双性的生殖特征,特别是他的双手,正捧护着这生命的缔造者。这么神奇的表达方式,使它成为新石器原始生殖崇拜中最具代表性的器物。

原始信仰生发出了音乐与舞蹈。那些虔诚的祭祀动作渐渐衍生出韵律与舞步,信仰产生了美。青海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梳着发辫的远古先民手拉着手,跟随着节拍在欢乐地起舞,让我们看到了 5000 年前的一个生动的生活场面。不难想象,类似这样的巫术舞蹈活动一定占据着当时人们生产生活之外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先是模仿那些在氏族部落中深入人心的神灵形象的动作,继而加入了自己对于美、对于韵律的理解与憧憬,这些舞蹈,一定带给他们心灵无限的愉悦与满足。

彩陶身上变幻莫测,富有规律的纹饰就像密码一样记录着史前人类的故事。它们告诉我们,早在 7000 年前,远古人类就已经有了灵魂的概念。当我们追溯人面鱼纹盆真正的来历时,才惊讶地发现它与生死竟然是密不可分的。原来,人面鱼纹盆是原始人用于埋葬儿童的瓮棺上的棺盖,是葬具的一部分。但是它并不是在半坡遗址的墓葬区被发现的,而是被埋于居住区内的窝棚附近。深情的母爱通过这种对孩子死后灵魂的祈愿,穿越时空的阻隔,让远古与现代之间有了一种人类共同情感的联系。

它还告诉我们,对中国彩陶艺术鼎盛期的判断不仅仅来自彩陶工艺的飞速发展和纹饰图案的日臻精美,更重要的是这些发展到顶峰的彩陶背后,是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学者们在对仰韶文化和马家窑文化进行了比较之后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早期仰韶文化类型的彩陶大多出土在与人类生活有关的遗址中,它使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当时远古人类的社会生活形态,而马家窑文化类型的彩陶却大多都出土于墓葬之中,在地下世界陪伴着它们的主人。这些摆放在墓葬者身体不同部位的彩陶,说明了当时的人们已从单纯对灵魂的祈祷与归宿中,逐步进化出了礼制的雏形,显露出社会等级的萌芽。

彩陶的发展脉络,还向我们展示了一条远古人类不断大迁徙的路线。为了氏族部落的发展繁衍,人们必须不断地寻找水源、土地,重新建立新的部落,而那些突如其来的洪水等自然灾害,也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已有的家园。为了远离洪水,也为了解决人口增加带来的压力,原始先民不得不开辟新的家园。而他们迁徙的路线,必然是沿着河谷往上游走,以寻找更高更安全的栖息地,于是黄河流域的河谷就成了先民们向西穿越群山峻岭的一条捷径。经过数千年的不断迁徙,原始先民逐渐到达了黄河上游的甘肃和青海地区。

人类学家普遍认为,远古时期,人类一直在不断地迁徙。这种迁徙历时数千年,人们将自己祖先发祥地的彩陶文化逐渐融合到了新的环境和生产活动中。但是,不论纹饰如何发展演变,祖先的氏族印记依然被清晰地保留着。中国的彩陶文化前后沿袭了长达 5000 多年,历史学家把没有文字记载历史的时代称为史前,而谁又能否认,彩陶虽然没有直接以文字的形式记录历史,却也在以它独特、夸张而抽象的纹饰,悄悄传递着古老的信息。

我们的远古先祖到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由崇拜心理形成了原始的宗教理念。他们从最初的那个自己无法理解万物、又被强大自然所威慑的人类幼年时期,渐渐成长起来,他们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诠释自然,诠释生死,用智慧的创造将所诠释的精神寓意绘在彩陶那些形形色色的纹饰中。有了这种物质与精神的融会,原始先民们才会拥有如此巨大的勇气,在由生死组成的传承中创造了今天的我们。

《易传·系辞》中有一句:“安土敦乎仁,故能爱。”“仁”是儒家经典的核心,是意识形态领域里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易传》中的这个“仁”字是什么意思呢?“安土”意为安定在土地上,“敦”,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诚恳、质朴”,如“敦厚”等;而《说文解字》中则说它的另一个意思是“谁何也”,即具有由谁去做、如何去完成的动词意味。而这里的“仁”,我们不妨将它理解为在坚硬外壳包覆中的一粒柔软的种仁,所以“安土敦乎仁”可理解为,种子安顿于土壤之中,这个生命的源泉就能生发,就能长叶、开花、结果;而由于生命得到了保护与生长的土壤,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互爱就产生了。这句话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人类从蛮荒走向农耕文明的发展历程,农业的出现使人们能够定居下来,而彩陶正是定居生活的产物。人类进入了新石器时代,生产方式从攫取经济过渡到生产经济,第一缕文明的曙光终于升起了。神秘的彩陶,文明的曙光,在这曙光地照耀之下,先民继续迈着前进的脚步,书写着文明的篇章。

1.马家窑文化裸体浮雕彩陶壶 1974 年青海乐都柳湾出土 国家博物馆 MJmeo4X6SWNN6VLDPYayHsTQPq4znrwp09XkvAUue1jBRCNDJKDTHr+2qxBBiZ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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