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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田野场概况

本研究中的田野资料主要来自笔者的博士学位论文研究选定的田野场。研究中涉及大量的人物、故事和相关的具体信息,本书中均将其匿名或化名处理。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许多被调查者明确要求进行匿名或保密处理,基于田野调查与社会学、人类学研究中的研究伦理原则,对一些在当地人看来较为敏感的信息进行必要的处理。二是本研究与笔者的博士学位论文具有一定的研究连续性,并且资料也具有一定的相关性和连续性,同一田野场的人物和社会信息等在两项研究中实现统一,这样有助于读者进行对比性阅读和理解,也可以更好地达到匿名和化名的效果。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田野场中的县、乡对应化名分别为扎西县和扎西乡,其他行政区划名称不做改变;另外,研究中使用的县志和其他与县、乡相关的文献资料也均做相应化名处理,扎西县的县志化名为《扎西县志》,涉及县、乡的文件资料均化名为扎西县、扎西乡相关文件资料名称。

在博士学位论文中,笔者已经对扎西乡做了较为全面系统的介绍,因此在本书中只对部分重点内容进行简要介绍,将着力点放在那些未在博士学位论文中进行详细介绍但与本研究有着密切关系的内容上。

通过对扎西乡田野场的介绍,我们将发现:扎西乡已经从传统的较为封闭的牧业社区逐步转变为开放的、信息丰富、生计多元的现代式的小乡镇社区了。伴随着快速发展的旅游业,扎西乡发生了急剧的社会变迁。我们现在感受到的扎西乡,到处充满着激情和活力,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度提高,同时,当地的一些关系和文化也面临着新的境遇。

一、地理与环境

纯牧业乡,这是扎西乡以前最大的标签。它由两个自然村组成:扎西一村和扎西二村(以下简称“一村、二村”)。扎西乡位于西藏阿里地区的东南边缘,在地图上处于一个格外显眼的位置,一是位于边境线上,同时接壤印度与尼泊尔,大体呈凸出的角状形态。扎西乡全乡面积为 5095 平方千米,由牧场、禁牧区和一些荒滩构成。乡政府和村两委所在地海拔为 4620 米,那里也是全乡集中居住区域,安居房和边境小康村建设住房集中在那里,并且紧邻圣湖玛旁雍错。

图 1-1 扎西乡牧场一角(摄影:赵国栋)

阿里地区唯一的国道——219 国道从扎西乡旁穿过,这条国道成就了扎西乡在西藏西部重要交通节点的地位。随着商业活动的增加以及基础设施建设的快速推进,扎西乡已经具有了农牧区内相对较好的住宿、餐饮和购物条件。2021 年底建设完毕的边境小康村进一步提升了扎西乡的整体居住条件,形成了繁华乡镇的基本风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和香客们云集在这里,让这个原本宁静的牧业乡变得车水马龙,甚至有一种现代都市般的繁华。

扎西乡的气候属于高原寒带季风半干旱气候,常年气温较低,冬季寒冷干燥,多风沙。扎西乡境内共有大小湖泊 7 个,大小河流 15 条。“圣湖”玛旁雍错、“鬼湖”拉昂错以及贡珠错是面积较大的湖泊。扎西乡区域内太阳能资源丰富,每年有 275 ~ 330 天的时间日照时数大于或等于 6 小时,年日照率为 73%。在 2020 年国家电网贯通之前,扎西乡政府、边防派出所、扎西乡小学、救援中队等机构以及全部居民主要依靠太阳能获得电能。对太阳能较充分的利用为当地生产、生活与旅游业的开展提供了支撑和便利。

二、历史沿革与人口

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 年)后,扎西县地方主要由“扎西宗”统辖,当时包括扎西、巴嘎、仁贡、多油、赤德、吉让、细德和科迦等一些区域。至 1950 年,扎西宗仍辖仁贡、多油、吉让、赤德、细德、科迦村和扎西部落。在当时,扎西乡的范围主要包括公珠部落、奴奴部落、霍尔堆玛部落和邦仁部落,共有 244 户 858 人。以放牧部落形式组成的生活社区长期存在,直到 1999 年才形成了扎西乡目前的行政格局。由于地处偏远,环境恶劣,直到 21 世纪初,扎西乡人的生活还保持着部落社区生活时的主要方式和特征,人们与牧场、动物与大自然的关系主导着他们生活的主要方面。

1950 年,扎西乡共有当地人口 244 户 800 多人。至 2018 年底,扎西乡当地人口增长至 559 户 2195 人。在 20 世纪 50 年代的民族识别中,扎西乡境内的群众被认定为藏族,当时并没有外来人口和其他民族人口。从 20 世纪 60 年代开始,一些汉族干部与大中专毕业生陆续进入扎西乡工作和生活,但是数量很少。扎西乡政府工作人员中以藏族同志为主,近几年汉族同志保持在 1 ~ 2 名,但驻扎在扎西乡里的其他单位,如边防派出所、救援大队、驻村工作队等单位中的汉族同志较多。进入21 世纪,扎西乡的外来人口数量快速增加。2011 年外来人口有 30 人左右,2019 年有 170 人左右。外来流动人口的增加不但影响着当地的人口结构,也使这个偏远的牧业乡变得更加多元,更加开放,更加具有商业气息。

三、生计和商业经营

在进入 21 世纪之前,扎西乡长期保持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并与现代化的思维、产业、生活、贸易等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传统的畜牧业是当地最主要的产业,甚至是唯一的产业。在封建农奴制历史中,草场、牲畜等生产资料主要被贵族、农奴主和寺院高层的僧侣们占据着,普通牧民和农奴们占有的很少,大多数人依靠在牧业中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生,拥有一些牲畜的普通牧民则与牲畜、草场之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或者说,他们非常珍视家中的牲畜以及可以使用的草场。可以说,人与牧区中的动物们相依为命,似乎构成了当时牧区中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态现象。

图 1-2 扎西乡用于种草的机械(摄影:赵国栋)

这种生活、生产形式和生态现象共同支撑着那里的经济形态——如果可以用“经济形态”来形容的话,在牧场上流动性的放牧就是扎西人的经济,人们根据牧场的四季变化形成了他们的生活模式和经济模式,保持着自给自足的状况。1959 年,西藏民主改革之后,扎西乡的牧民群众真正成为牧场的主人,牲畜数量也开始多了起来。改革开放后,草场和牲畜承包给了牧民个人,市场化的牧业逐渐成为青藏高原牧业的主流,但在扎西乡,传统的牧业形态一直延续到 21 世纪初期。在国家的关心爱护中,在全国支援西藏建设的情况下,大批援藏干部和大量建设资金进入扎西乡,扎西乡也随之发生了快速的转变,基础设施建设快速推进,旅游业蓬勃发展,商业活动繁荣起来。

2018 年末,扎西乡牧民共存栏牲畜 47764 头(匹、只),其中牦牛7404 头,其余为当地的藏山羊和绵羊(一部分是改良品种)。牧民们共承包了 407 万亩的草场,其中可用于放牧的草场达 307 万亩,其余的多为禁牧区。虽然仍有牧业和牲畜,但是商业经营取得的收入已经逐渐超过了牧业给他们带来的收入,牧业收入在总收入中的比例降到了一半以下。

乡里的商店、超市以及各种各样的旅馆、饭店不下几十家。外来经营者已经成为当地商业经营者的重要组成部分。会聚在扎西乡的外地人主要有四川、东北、河南以及西藏其他地方的生意人,以昌都、日喀则的居多。2011 年,在“驻村”工作开始之后,驻村工作队的进入让那里进一步充满了活力,工作队推进的基础建设项目以及为牧民群众办的好事、实事在当地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成为牧民们接触外部世界、转变思想观念的重要媒介。扎西乡的大量安居房被用来出租给外来客商从事商业经营,另外一些则被扎西人自己利用了起来,如开茶馆、开商店或者用来做其他生意。

随着经济建设的推进和商业经济的发展,扎西乡牧民们的收入有了大幅度提高。2019 年底,扎西乡顺利实现了脱贫摘帽,步入了小康社会,当年全乡人均纯收入已经接近 12000 元。

四、消费之变

在部落社会时期,扎西乡基本不存在持续性的商业贸易,偶尔零星的“交换贸易”——如果那些交换行为可以称得上贸易的话——支撑着牧民们的日常生活,满足他们极其微弱的生活需求。人们通过牛羊肉、奶、奶渣、酥油等畜牧产品换购糌粑、茶叶、糖、盐以及其他生活用品,满足生活的一些基本需要。在扎西乡,交换的消费模式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在 20 世纪 60 年代部落制结束后,仍然有许多人沿用着以物易物的传统——这也就加大了当地对物的重视程度,相应地削弱了金钱的实用性和认同度。可以想见,金钱对扎西人的现实意义并不大,甚至是微弱的。在当地,并不存在专门的商业经营者或者叫作“商人”的人,不过,每过一段时间,当地的一些寺院会派出一些人外出采购,同时也会组织开展一定的贸易活动。除了生活必需品外,牧民们的其他消费是很少的,甚至没有。在放牧转场中,要使用的帐篷是由自己家中的牦牛毛编织的,牦牛、马等牲畜就是交通工具。家里也不需要什么像样的家具——这可能与牧业活动的特点相关。可以说,如果不考虑阶级剥削和压迫,那么扎西乡牧民们的传统消费状况应该是努力保持着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如同生计的自给自足,是一种节制型的、以生存为主的消费状态。

消费模式的快速转变发生于进入 21 世纪之后。整体来说,牧民家庭中牛羊牲畜的自用消费量大幅度增加,曾经长期占统治地位的那种“惜宰惜售”现象逐步瓦解。汽车、摩托车等现代交通工具已经取代了牛马交通。机动车成了乡里的主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摩托车,拥有汽车的家庭比重达到半数左右,农用拖拉机的拥有量也大幅度增加。从数据来看,2019 年扎西乡的机动车户均拥有量达到 1. 19 辆。随着 2014 年第一批安居房建设完毕并投入使用,扎西乡牧民们的居住条件得到了大幅改善,随后国家又下拨专项资金对各类房屋进行了修缮。2021 年底,整齐高档的小康村标准村居住房正式竣工落成。在这种情况下,扎西人更加注重对房屋的经营和利用,用来做商业经营用房占据了主流,其中一部分房屋租给了外来的商客。牧民们的家中也不再是以前那样“清贫”,高档的藏桌、藏柜甚至欧式风格的家具逐渐走进了安居房中。以2018 年为例,全乡较高档的藏桌、藏柜分别有 2691 个和 773 个。

图 1-3 扎西乡群众参加赛马活动(摄影:赵国栋)

国家电网于 2020 年成功在扎西县贯通,牧民们用电更加方便。随着大量手机通信基站的建成,手机使用进一步普及。调查发现,除了个别的老人和大多数儿童外,几乎每位扎西人都有自己的手机。他们使用的手机多是专门设计的,安装有藏文操作系统。根据牧民们自己的特点,这些手机都比较耐用。网络和手机的出现与普及为扎西人传统的牧业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人们由此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而且轻而易举地与外面的世界建立起了联系。在这一过程中,牧区中的一些传统观念和文化受到了较大的改变。

五、文化与景观

扎西县有丰富的自然生态景观和人文文化景观,有许多就位于扎西乡境内。玛旁雍错是青藏高原最有名的天然高原湖泊之一,同时有着浓郁的宗教人文色彩。玛旁雍错的面积超过 400 平方千米,属于高原淡水湖泊,湖水的透明度高也是它的特点之一,这在许多文献中都有相关记载。在佛教文化中,玛旁雍错有着崇高的地位,被视为著名的圣湖。在一些传说故事中,它被描绘成是西王母居住的“西天瑶池”,还有一些传说把它说成是天上仙女沐浴的地方,也有的故事把它塑造成“神山”冈仁波齐的妻子,不一而足。这样的神话故事不但在扎西乡尽人皆知,而且广泛流传于青藏高原广袤大地上,甚至在印度、尼泊尔等地也有传颂。在旅游季里,或者有特定的宗教活动的时候,大量的信徒就会从四面八方会聚到圣湖边进行朝拜,开展神圣的“转湖”活动。对一个成年的普通人来说,徒步转湖一周一般需要 2~3 天。“转湖”对信奉藏传佛教和苯教的人来说,既是一种格外重要的活动,也是一种颇为重要的朝拜仪式,同时还是一种内在的精神仪式,所以具有重要的意义。在扎西乡境内,除了玛旁雍错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湖泊,叫作贡珠错。玛旁雍错是淡水湖,贡珠错却不同,它是一个盐度很高的咸水湖。围绕着贡珠错也有一些神话故事,但是其中的宗教色彩并不如玛旁雍错那样浓厚。可能出于这样的原因,在扎西人眼中,他们更看重贡珠错的风景绮丽和独特的咸水特征。每到晴天,阳光泼散而下,贡珠错岸边的白色盐碱成分就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蓝天仿佛嵌入了水中,水天相连,贯通一色。贡珠错因而也成了扎西县一处重要的旅游景观。

在玛旁雍错周边分布着多座寺院。其南面是可以观赏圣湖景观的楚古寺,那里还建有可以观览神山的观景台,据说每到一些特殊的日子,就可以从那里看到神山的倒影出现在湖中。其东面是色热龙寺,西面是果粗寺。有几处温泉散布在湖水周边,其中最有名的当数位于湖西南方向的曲灿隆巴沸泉。在乡政府人员的引领下,笔者实地考察了两次。乡政府人员向笔者介绍,据地质专家勘测,该温泉是西藏最优质的地热资源之一。经过测量,主泉口处温度可达 95℃以上,而温泉的面积也是较大的。虽然没有被正式开发,也没有公开宣传,但一些资深的西藏旅游者却已经对曲灿隆巴沸泉了如指掌,还有大量的拉萨导游,更是以它作为招徕生意的秘密武器。这样一来,扎西乡的旅游热度被曲灿隆巴沸泉提升了一大截,或者说,是那些旅游从业者通过曲灿隆巴沸泉提升了扎西乡的旅游人气。每到旅游季节,慕名而来的人就多了起来。

图 1-4 结冰状态下的玛旁雍错(摄影:赵国栋)

扎西乡不远处也有一些重要的旅游资源,“神山”冈仁波齐当数其中的佼佼者。佛教、印度教等多个宗教都把冈仁波齐视为世界的中心,每天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大批朝圣者到那里朝拜、转山。由于距离较近,而且同为宗教文化圣地,所以朝圣者中的大多数人也会趁机去朝拜玛旁雍错。在扎西县县城附近,分布着古宫寺、贤柏林寺、科迦寺等多个有名的寺院。这些寺院每一个都独具特色,体现着特定的宗教文化和独特的人文元素。另外,扎西县内还有一个规模较大的边贸市场“中国西藏扎西边贸市场”。来自印度、尼泊尔的商人们在那里从事贸易活动。在县城周边各村,也保留着丰富的传统歌舞和服饰文化。主要存在于科迦村的“孔雀飞天服”颇为有名,参观者络绎不绝,这也成为许多旅游者到扎西县旅游的一项重要参观内容,“孔雀飞天服”成为村民们增收致富的重要途径。

自然景观、文化资源与市场结合就能够带来经济收益,这一点似乎无须怀疑。进入 21 世纪后,随着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和扎西县对旅游产业的大力推进,作为藏西旅游的重要景观区和重要休整地的扎西乡自然被塑造成了一个重要的旅游乡镇,旅游业成了扎西乡的重要产业,甚至有取代牧业成为主导产业的趋势。旅游业带来的机遇和效益让县、乡政府颇为自豪,旅游带来的致富效应在扎西乡上空激荡着。似乎,牧民们已经不必再沿用他们那些古老的牧业生活方式了,加入旅游产业之中,利用丰富的旅游资源增收致富,已经成了扎西乡的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 z993bRgqm3GGRchbasb0Lwb8ssAjiU3r6s0SJdRDFseoTdWgUIJrLuOpPYE3Ru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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