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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研究缘起与研究问题

谈研究的缘起,我们一般会从田野发现或者理论问题两个角度来展开,或者两者在田野中相伴而生,促成我们去完成一项研究工作。对笔者的这项研究来说,田野给笔者的刺激显得更强烈一些,正是在这样的刺激下,笔者才进一步完成了理论文献的阅读和相关研究框架的思考。基于此,笔者要先讲讲在田野中的发现和感受,也希望能给读者朋友带来共鸣。

2016 年 1 月—8 月,笔者在西藏阿里地区的一处偏远牧区参加“强基础惠民生”(以下简称“驻村”)活动。该牧区位于阿里地区的南端,地处中国、尼泊尔、印度三国交界处,具体的名称为扎西县扎西乡(县、乡均为化名)。

对一个来自华北农村的人来说,当地人和他们的生活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里的山、水、动物等一些不起眼的日常生活元素也都深深烙在了笔者的头脑中。可以说,这段驻村经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笔者一生的学术追寻轨迹。

正是基于驻村的经历,基于对青藏高原生态与文化的热情、执着,笔者攻读了博士学位,并在读博四年中写了几十篇文章。当然,让笔者投入心血最多的还是博士学位论文,在洪大用教授、肖晨阳教授、陆益龙教授、赵旭东教授等诸多恩师的指导和支持下,笔者以青藏高原为田野,顺利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当然,在田野中调查以及完成写作的那种艰辛只有笔者自己能够真正体会到。2019 年 7 月—10 月,笔者拖着病态的身体又坚持在阿里牧区调查了 3 个月。

笔者的博士学位论文主要关注青藏高原的社会变迁与地方知识的关系问题。在驻村工作和专门的调查中,笔者运用民族志的方法对那里的人、事、各类现象以及自然中的许多存在物都给予了高度的关注,包括那里的石头。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笔者一直没有真正完成关于那些石头的文字,一些观点和内容虽然在博士学位论文中有所涉及,但总觉得内容太少,心里许多想说的话没有表达出来,意犹未尽。

在被称为“西藏的西藏”的阿里牧区,人与石头的关系给了笔者很大的触动,让笔者跳出了把石头用作人类建筑或者把玩的工具的简单世俗化观念。在那里的所见所闻直接影响了笔者对石头的看法,这些看法勾起了笔者对非生命自然之物的兴趣,刺激着笔者的神经。为了满足笔者的好奇心,确确实实地与自己内心不断翻腾的一种对石头的热情开展一番痛快的对话,笔者下决心要围绕扎西乡的石头再做一项研究,至少要把笔者内心中那种翻腾的情感释放出来。

扎西乡有丰富的石头资源。这里所说的“石头”既包括各种各样的玉石,也包括各种形状的具备一定纹理图案的石头,在市场上这样的石头常被称为“奇石”。在老扎西牧民眼里,扎西乡蕴藏着各种各样的石头资源,尤其是玉石和奇石,他们把这些石头当作宝贝——但不是金钱衡量的“宝贝”,而是神山圣湖护佑他们的“宝贝”。在他们看来,这些石头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那里的神山圣湖。所以,这里的“资源”二字与经济利益没有直接对应关系,与其他物质利益以及人际网络等现代资本性质的东西也不存在对等关系,而只与人们的生存、生活信念有关。在那里,玉石、奇石甚至是普通石头成了扎西人与大自然、人们心灵世界以及自然万物灵性世界沟通的纽带。

许多扎西乡的老人说:这些石头是用来积累功德的,不属于任何人,为了更好地实现功德,要在上面标记上功德的符号。他们所指的“功德符号”就是指在石头上刻上六字真言或者一些经文。这些石头可以被放到寺院中,或者摆放在白塔周围,也可以让它们保持原状。对那些极好或极重要的石头,老扎西人则主张不要移动它们的位置,不要打扰它们,就让它们存在于那个最适当的位置,这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圣湖中、圣湖边以及河水中的石头,都是忌讳随意带走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石头在水中获得了生命,并与圣水一起给当地带来了吉祥。

扎西人都知道当地关于天珠的一个故事。天珠是西藏文化的代表性器物之一,关于其起源和作用有许多神秘传说,有的说天珠从天而降,可以拯救百姓,护佑众生;有的说天珠是活的,有缘人才可以得到,无缘人则无法拥有;有的说天珠可入药,能医治疾病;等等。不过,对天珠的专门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确定的信息:天珠是珠子形状,上面有各类纹饰,材料以玛瑙为主,兼有化石,后期还有人工合成的料器等。

许多年前,一位牧民在圣湖边看到了一颗天珠,他十分激动欢喜,终没有经受住诱惑,把天珠从水中取出来带回了家。牧民们把天珠视为至宝,他也不例外。他知道,天珠是一种重要的而且价值连城的珠宝,在拉萨冲赛康市场中,一颗好些的至纯天珠的价格要几百万元。回家后,这颗天珠被供奉在他家中,但他总是感觉心神不宁。几天后,他来到了附近的寺院,僧人劝他把这颗天珠放回湖中去或者虔诚地放在家中,不要出售谋利。几年后,因为家里缺钱,他把天珠卖掉了。此后,他总是身体不好,精神恍惚,家里人也总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个牧民也因此对出售天珠的事后悔不已。此后,这件事在当地似乎成了一个重要的标签或者警示,时刻提醒着人们在面对圣湖的天珠、玉石和其他奇石时的选择。

天珠的故事并非扎西乡的孤案,在那里还流传着许多其他与石头有关的故事。不过,仅仅从这一件事当中,我们就能够感受到相当剧烈的思想冲击。显然,它与我们平常听到、看到关于收藏奇石、买卖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有很大的差别,或者说有一部分内容是不同的。牧民在获得了天珠后,虽然也格外兴奋,但这种兴奋不同于玉石商人的兴奋,他们的兴奋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经济利益,更不是钱财带来的幸福感,而是来自内心的一种纠缠,可以说,拥有珍宝反而给他们带来了不安和忧虑。我们发现,扎西人与那些石头之间的关系并不能仅仅用工具性的思维方式来解释,因为在他们看来石头并不仅仅是一种谋利的工具,更不能从纯粹的经济利益角度来分析。在这样的故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石头对扎西人某种别样的影响,让他们反思着自己、生活以及身边的一切。

西方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传统研究中存在着典型的“人兽二元论”倾向,该倾向强调动物和自然需要被人类关注,并被人类赋予意义。 按这一传统的理解,石头是大自然中没有生命、感觉、知觉和情感的东西,它注定了只能是人类的工具,没有人赋予它们意义,它们就什么也不是。一般来说,人们收藏奇石、玉石,主要是受玉石市场力量的驱动,当然,其中也有个人喜好因素,但专门从事这类生意的人很难如扎西人那样看待、定义和对待石头。在老一辈扎西人的眼中,石头是有生命的,而且石头的生命与他们所有人以及他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可以说,那些石头与当地扎西人的主体性有某种共生性,体现着人们对生活、自然和世界的理解与实践。

本研究关注的理论问题,本质上是人与自然关系建构的问题,或者说是人与自然建构成有机体及二者之间关系的演变机制问题。

从人类学角度来说,主要存在这样一种关于自然的观念,这种观念把自然划分为外部自然和内部自然,前者被称为“生态系统”,后者被称为“人类天性”——它们常常被视为相对的两极。人类文化需要区别于自然,它同时意味着要改变自然的东西。在研究中,研究者主要关注两个方面:一是研究自然与文化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这种关系的功能是什么,二是研究生态系统与人类天性是如何影响社会和现实生活的。人既是自然之中的,同时人又创造着文化,并用它把自己与自然区分开来。

在模式化的思维认知中,人应该是自然的主人,人支配着大自然中的动物、植物以及绝大部分无生命的东西。这些看起来听起来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什么值得关注或者怀疑的,但我们是否需要反思这种关系呢?至少,我们应该慎重对待它,这不仅仅是出自学术研究的问题意识,也是对人类社会快速发展引发的危机意识的一种正视和应对。我们需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除了人,其他所有的自然之物,它们是否具备某种主体性,或者说,它们是否应该被视为某种意义上的主体?如果它们作为主体,那它们又是如何成为主体的?马克思曾从哲学角度提出这一问题,他不但否定了只有人可以作为主体的观点,而且进一步提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互主体关系。 我们需要意识到其中的重大意义,需要反思我们日常生活中那些习以为常的观点和态度,这应该构成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格外关注的重要理论问题。

再直白一些说,如何看待人与自然互为主体关系的生成、作用与可能演变,它必然构成一个重要的学术问题。从建构主义角度来说,把石头看作有生命的,人类与之生成各种各样的关系,这只是众多可能中的一种——当然,建构主义很少把人与非生命之物间的关系作为关注的核心对象。建构主义主要探讨人类社会诸种关系的生成与作用,并对各种形式的知识进行反思——人与物的关系同样包括在内。在本研究中,笔者将对建构主义进行系统反思,并基于此借用建构主义的一些思想和方法,尝试从话语、精神、行为等维度探索扎西乡的人石关系,并与建构主义的主要研究领域进行对话,提出理解与分析扎西乡人石关系的一种思路。 +bym4sW5oXrr/kX9mTZ40wJLc8AAaHXEw2Cld6vPy+iy4RL9416D3jhjO5F8i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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