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世界上的人都处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而社会环境始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们在不可确定的外在环境中是否可以拥有自己确定的心性,如何以确定的心性应对多样的环境并立身处世,是人生在世必然会碰到的重大课题。思想家孔子在《论语》中大量论及这一处事做人的难题。他主张以“内方外圆”的处世智慧,达成与社会环境的“和而不同”,塑造出松柏常青的理想人格。
孔子在内心把一个人的各个属性归结为内在品质和外在表象两个方面,内在品质是一个人的长期行为所反映出来的德性,属于人本质的东西;外部表象主要表现为一个人所拥有的物质财富和社会地位。孔子认为,人的内在品质是非常重要的,他主张人应该把重点放在优良德性的塑造上。
对于人的内在德性的塑造,孔子逐层地提出了“直”“正”“刚”的准则。
首先,要求“直”。“直”包含无隐、无伪,耿直、率性而为。孔子肯定“直道而行”的品格,表白自己“吾无隐乎尔”,认为“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人在世上生存是因为直,但欺罔的人也能生存,那是因为侥幸而避免了灾祸。相反,对不直的隐匿性格,孔子则持贬斥、否定的态度。他把“直”视作坚持人生基本原则的一条底线。
其次,提倡“正”。“正”是对承担一定社会治理责任的人的进一步要求,指一个人的品行端正、行为正派。孔子对前来讨教政务治理的季康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在他看来,“正”虽是给上流人物提出的要求,但只要“君子”们率先垂范,就一定能对普通民众的德性行为产生正面影响,起到“正人君子”的作用。
最后,赞赏“刚”。“刚”表示一个人理想、目标和原则的坚定性和不可移的特征。孔子提出:“刚、毅、木、讷,近仁。”“刚”是第一位的品格。孔子认为:“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一个人为了保持内在的信念,生命也可以放弃,可见其内在的刚强程度。还认为“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外界的任何强大的东西都可被改变,而一个人的意志是不能被征服的,哪怕他是一介匹夫。这里的“刚”应该是指践行“仁”时意志坚定,同时表现为坚贞不屈、舍生忘死的内在品格,集中体现为内在的刚强。
在追求德性塑造的同时,孔子主张人们对外部的表象可漠然置之。孔子认为人的外在环境,包括个人境遇是不由人主观选择的,不可勉强,因而主张人们应该与时相应、可进可退。他明确表示自己的处世与许多前贤不同,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面对清浊不定、无法把握的外在环境,孔子历来是以灵活的方式予以应对的,以求和睦相处、存身待时。在他看来,人的处世并没有非如何不可的固定方式,考虑的只是怎样才合适。孔子对此做了多方面的论说,他曾经认同“深则厉,浅则揭”的生活方式,主张河水深时就和衣蹚过,水浅时就撩衣过去,不主张固执一端。他生活中坚守的四条原则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其中的第二与第三条就是不绝对肯定、不固执,表达了一种灵活的处世风格。他曾说自己“疾固也”,表达出对生活中的固执态度的不赞成。
比如在人们与朋友、君上和世道的关系上,他的观点是“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等。在孔子看来,人们对父母、朋友、君主、社会和自然应该忠诚以待,但当这种忠诚不能得到理解,甚至会给自己带来羞辱和危险时,则不可勉强而为。他赞扬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的君子风格,他也教育学生们要根据不同情况采取灵活的处世方法。孔子主张的这种处世方式表现的是一个人外在的柔顺和圆润。
孔子要求人们着力于内在品格的正直与刚强,同时却主张以进退适宜的方式达到外在的柔顺与圆润,这即是一种外柔内刚、内方外圆的人格。
孔子理想的人格模式,既要求人们形成各自不同的个性特征,具有坚贞不屈的意志和品格,又要求人们具有良好的修养和柔顺圆通的处世方式,保持外在的和合局面。他曾赞扬卫国大夫宁俞说:“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宁俞的过人之处不在于政治清明时能施展自己的才智,而在于政治黑暗时他愚钝得使人浑然不觉,他达到了常人难及的高度圆顺,从而也保持了自己内在品质的方正,构成了一种完美的人格。
孔子一方面反对只求处世圆滑而品行不正的行为,如他多次表明对“巧言令色”之人的反感,认为花言巧语、外表伪善的人,很少有仁德;另一方面,他也认为,不知灵活变通就难有人格的完满。他在回答一位学生关于什么是耻辱的问题时说:“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国家政治由清明变得黑暗,一个人还不知变通地做官食禄,而不能与政治决裂,这就是耻辱。这是外在的不圆顺伤害到了其内在的方正。
在这种意义上,孔子认为,鄙陋的人做官从政是难以做到人格完满的:“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没有得官时担心得不到,得到后又担心失去。如果担心失去官位,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在孔子看来,事情的要害就在于这些人处世方式上缺乏可进可退的圆顺性,知进而不知退,必然丧失本我应有的方正。
孔子进一步把理想人格的设定与社会和合的企求结合起来,提出了“君子和而不同”的人生理念。这里的“不同”,是指人内在的方正、刚强和个性差异。这里的“和”,是指人们以圆通柔顺的处世方式实现与外在事物的和谐。所谓“礼之用,和为贵”。这里的“和”,正是指在坚持“礼”的原则时与外界事物形成的和谐关系。“和而不同”,构成了一种较高境界的人生哲学。
孔子对内方外圆的理想人格曾做过生动的比喻:“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至坚者磨而不薄,至白者染之于涅(一种黑色燃料)而不黑。它们能适应外部环境,即使在不利的境遇中也能保持自己坚硬和洁白的本色。孔子还把这种理想人格比作松柏:“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众木纷杂,但只有松柏才能在严寒季节中保持青绿之色,它们能圆润地应付有利和不利的生存境遇,从而坚守自我本性,真正做到内方外圆、外柔内刚,成为和而不同的典范。
孔子的坚白之论与松柏之喻展示了他所提倡的理想人格的本质特性,标示了一种高尚的人生哲学。自此以后,坚韧不拔、坚贞不屈、洁白不染就成了深受人们赞颂的优秀品行,松柏长青更成了志士仁人自我塑造和一生追求的崇高精神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