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地”着重于整体中不同部分,“分类”也在于对整体中不同类型加以区分。就整体和类型单位而言,国家是整体,“地”和“类”分别是国家整体之下的不同部分。换言之,国家是由不同的部分构成的。农村研究要通过调查和归纳方法,研究一个国家的“地”和“类”的特性,但我们不可能穷尽所有对象,而且也没有必要。如中国有数十万个村庄,数亿农村人口,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都进行调查,再归纳出“地”和“类”的属性。这就需要寻找合适的研究单位。而区域是重要的研究单位。
区域是一个地域空间概念。一定地域总是由不同的区域所构成的。农村研究要了解的“地”和“类”,总是存在于一定的区域空间内。在农村研究中,引进“区域”单位是非常必要的。
从农村研究传统看,主要有两种研究单位。一是整体国家的视角,即将全国整体作为研究对象,是一种宏大叙事式的宏观研究。这种研究的资料来源主要是档案文献,或者理论建构,其成果甚多。代表性著作有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等。这种研究将国家作为一个整体研究,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但也存在相当的局限。例如,《乡土中国》一书就主要是基于中国核心区域的研究,而许多次生区域或边缘区域的现象就被忽视。
二是个案社区,即将某一个个案作为研究对象,是一种微小叙事式的微观研究。目前,这种研究日益增多。可以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为代表。这种研究主要是基于实地调查,其优点是可以进行深入的挖掘。但其也有一定的限度:一是在社会多样化的条件下,一个案例很难解释一类现象;二是因为选取的案例不同,一个地区可以得出完全不同,甚至自相矛盾的结论。
因此,为了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需要借助于其他学科在研究方法上的进展。近些年来,历史学界开始注意寻找新的研究视角,也就是区域性研究。傅衣凌先生提出:“由于生产方式、社会控制体系和思想文化的多元化,由于这种多元化又表现出明显的地域不平衡性和动态的变化趋势,中国传统社会产生了许多西欧社会发展模式所难以理解的现象。” 而杨念群则从方法论的角度提出了“中观”理论。由于区域社会研究进展较快,产生了不少区域性研究成果,它们开始被视为某种“学派”。其中,山西大学和南开大学对华北农村的研究被视为一派,而基于对华南农村的研究也出现了所谓的“华南学派”等。
与中国学界的情况类似,国外对于中国问题的研究视角也经历了一个由整体到部分的变化过程。在早期,比较多的研究是国家整体研究,以美国学者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一书为代表。后来,随着美国学者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一书的问世,区域社会研究开始迅速增多,其代表性著作有美国学者裴宜理(Elizabeth J. Perry)的《华北的叛乱者与革命者:1845—1945》、美国学者黄宗智的《长江三角洲的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和《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美国学者濮德培(Peter C. Perdue)的《榨干土地:湖南的政府与农民,1500—1800》等。
现有的区域社会研究无疑大大弥补了原有学术传统的不足。但是,对于“地”和“类”的农村研究来说,它们仍然不够理想。其主要在于:相当多数的区域研究,只是对某一个地区的某一现象的研究,更多属于国家整体之下的地方性研究,如华南的宗族研究,华北的水利社会研究,湖南的土地、农民与政府研究,等等。有学者甚至将区域史与地方史加以等同,认为“区域史,又称地方史” 。
严格来说,区域研究不能等同于地方研究,区域社会研究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对某一个地方的现象的研究,更重要的是寻求造成区域性特性的构成要素,从而形成区别于其他区域的特质。因此,区域研究至少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同质性,即同一区域具有大体相同的特质,正因为这一特质而导致该区域相类似的现象较多,具有区域普遍性。当然这种同质性并不是区域现象的绝对同一性,主要在于其规定的现象多于其他区域。二是异质性,即不同区域具有比较明显的差异性特征,正因为这一特质促成该区域同类现象不同于其他区域的同类现象。无论是同质性,还是异质性,都需要经过比较才能体现。而比较则需要有确定的标准。因此,区域研究与地方研究都属于国家整体的部分研究,但又有不同。地方研究可以不用比较,是某个地方就是某个地方,其研究限定于某个地方。而区域研究一定要发现该区域与其他区域所不同的特质,一定是在比较中才能发现其特质,且这种特质是内生的、内在的,而不只是外部性的现象。
作为农村研究对象的区域性,主要是指某类现象在某个区域内更为集中,并因此与其他区域不同。在中国,最大的区域差异是北方与南方。中国地理分布的分界线之一是秦岭—淮河一线,以北为北方区域,以南为南方区域。费正清曾描述道:“凡是飞过大陆中国那一望无际的灰色云天、薄雾和晴空的任何一位旅客,都会显眼地看到两幅典型的画面,一幅是华北的画面,一幅是华南的画面。” 在世界上,很难找到有中国这样南北差异之大,并对经济社会政治产生巨大影响的国家。中国历史上就曾数度出现过南北分化、分裂、分治时期,如南朝、南宋。南北差异也给政治决策和走向带来影响,如开辟大运河,首都东移和北进,政治过程中的南巡和北伐等。这都表明中国北方和南方有着不同的自然—社会—历史土壤,会生长出不同的结果。如我国农村合作化起源于北方,而分田到户则发源于南方。因此,将区域性作为农村研究的对象,有利于根据区域性特质,“因地制宜”和“分类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