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热爱文学闻名的法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在希腊收购了一些抄本带回法国,其中若干件被我收藏。我将其中的一件翻译成法文,以飨读者。
希腊作家的作品大多毁于已成废墟的图书馆中,或因收藏者未加珍惜而损毁,留存至今的很少。
我们不时地获得一些此类宝贵遗存,有些甚至是在作者的坟墓中找到的,其实从何处找到并不重要,这一件就是从一位希腊主教的藏书中发现的。
不知道这件文稿的作者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年代的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早于萨芙 ,因为书中提到了这位女诗人。
我的译文相当忠实于原著,我相信,不曾出现在这位作者笔下的美人,都算不上是美人,我常常摈弃不够生动的词语,以更好地表现作者的思想。
我从塔索著作法译本 的成功中得到很大鼓舞,这位译者肯定不会认为,我追随他的事业是件坏事。他做得极为出色,因而不会畏惧任何人,即使是那些受到他激励最多的人。
这篇小说可以比作一幅画,作者有选择地描绘了最让人愉悦的那些东西。读者从中可以找到一些让人开心的想法,华丽的描写,天真的感情。
读者在这部作品中发现了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因而禁不住想知道谁是原型,这不啻是巨大的赞扬,何况这部作品确实并不差。
某些学者没能在这部作品中发现他们所谓的艺术。他们说,从规则的角度来说,此书一点艺术也没有。不过,既然作品受人喜爱,可见心灵是不在乎那些规则的。
译者不会默不作声,容忍有人贬低原著的作者,我承认,那几位先生确实让我怒不可遏,无论这部书是以哪种语言写作的,肯定是为年轻人写的。所以,我请那几位先生让年轻人来对这部书做评判,我请那些先生不要打搅年轻人做出判断。真正赏识《尼多斯神殿》的人,非那些带着卷曲的假发而且撒了粉的人莫属。
至于女性,我一生中不多的幸福时光就是她们给予的,我衷心希望她们能喜欢这部著作。我至今依然非常欣赏这部著作,它不再是我为之忙碌的对象,而是变成了我为之遗憾的对象。
有人希望我翻译一些不那么无聊的作品,我正着手满足他们的愿望。我为一本十二页的小册子忙碌了三十年,而此书的内容包括我们所知的关于形而上学、政治学、伦理学知识,以及被大作家们在他们的著作中所忽略的此类知识。
鸽子的咕咕声压不住你的细语,常青藤不如你的玉臂缠得牢,贝壳不如你的热吻温柔。——加列恩皇帝 的颂诗片断
与帕弗斯和阿玛索斯 这两座城市相比,维纳斯更喜欢在尼多斯 休憩,她每次从奥林匹斯下来,都要到尼多斯来,尼多斯人见到她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如通常遇见神明时那样惊慌失措。她常常以云霓裹身,大家闻到她头发所散发出的神明特有的香气,就知道维纳斯来了。
尼多斯地处某地区中心,众神对这个地区倾注了大量心血,造福无数。这里四季如春,土地肥沃,植物繁茂,牛羊成群,微风徐徐,花香四溢,百鸟鸣唱,树林子里弥漫着一片和谐与温馨,小溪潺潺流过原野,和煦的阳光下万物生机盎然,空气清净得让人心醉。
维纳斯的宫殿就在小城近旁,伏尔甘 亲自修筑了宫殿的基础,为他不忠的妻子尽心竭力,试图让她忘却他当着众神的面对她的羞辱 。
宫殿的美轮美奂无法言表,只有美惠三女神 方能把她们的这个杰作加以描绘;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不过,这些只不过是财宝,而不是美。
园子里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芙洛拉 和波摩娜 精心呵护,她们的侍从们松土除草。果子方从树上摘下,果树立即重新开花,再度结果。当你看到维纳斯在众多尼多斯美女们的陪伴下漫步园子时,你可能担心她们的嬉戏会糟蹋这座美丽的花园,不过,你只管放心,一股神秘的力量会在一瞬间让一切恢复原状。
维纳斯喜欢观看尼多斯姑娘们纯朴的舞蹈,她的侍从们也与姑娘们一同翩翩起舞。维纳斯放下架子,坐在她们中间,与大家一起嬉戏,欣赏她们的天真无邪,羡慕她们的其乐融融。
远处草地上覆盖着各种花朵,五彩缤纷,牧羊人和牧羊女双双前来采花,牧羊女采到的永远是最漂亮的花儿,牧羊人相信,这是花神芙洛拉精心培育的结果。
塞菲河 蜿蜒曲折,匆匆流过草地,截住想要逃跑的牧羊女们,非要让她们兑现答应过的热吻不可。
侍女们走到塞菲河边时,河水不再流动,刚才还激流滚滚,顿时波浪不兴。可是,当一位侍女跳进河水沐浴时,河水亲密地围着她转动,时而高高激起,把她紧紧拥抱,时而把她擒住,带着她向前奔去。胆小的同伴们吓得失声啼哭,不过河水并未加害于她,而是把她托在波浪之上,让她在丰沛的水面上尽情畅游,似乎为能承载这样一件珍贵的物件而喜不自禁。终于要与这位侍女离别了,河水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岸边,不让她的同伴们继续担惊受怕。
草地近处是一个香桃木树林,无数条小径通向林子幽静的深处,情侣们到这里来互诉衷肠,爱神把他们引上更加隐秘的小径。
不远处有一个古老的林子,几乎密不透光,似乎永远不会枯萎的橡树高高地伸向天际,纵然抬头也无法望见树梢。林子里弥漫着一种宗教式的恐惧,仿佛人类尚未出现在地球上的时候,这里是众神的居所。
顺着阳光透进来的方向走去,小山坡上便是维纳斯神庙,宇宙之间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加神圣。
正是在这座神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阿多尼斯 ,毒汁在维纳斯的心里流动。她问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竟然会爱上一个阳间的男子?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喜欢他,再也不要向我说,除了阿多尼斯,尼多斯就没有别的神明了。
维纳斯受到冒失的挑战后,在这里召集了诸位爱神,听听他们怎么说。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自己的胴体暴露在特洛伊牧羊人 的目光之下。她把腰带藏在头发下面,让侍女们为她扑上香粉,登上天鹅牵引的战车,去往弗吕吉亚 。牧羊人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选择朱诺 还是帕拉斯 ,他瞥见了维纳斯,目光呆滞不动地直射这位女神。金苹果落在女神脚下,牧羊人试图开口说话,但是他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年轻的普赛克 陪同母亲来到这个神庙时,爱神正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紧贴着拱顶飞翔,赛琪的目光惊呆了他,瞬间让他感受到了自己加诸别人的所有痛苦,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对别人的伤害竟然如此之深,我再也拿不住我的弓箭了。”话音未落,他一头栽倒在赛琪的酥胸上,说道:“啊!我觉得自己是愉悦之神了。”
凡是踏进这座神殿的人,都会从心底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魅力,整个身心沉浸在欢乐之中,而这种欢乐唯有众神在天宫中才能享受得到。
大自然所拥有的一切令人欢畅的东西,艺术家所能想象的无愧于众神的最高贵的东西,两者珠联璧合,彼此结合在一起了。
一只不朽的手用许多栩栩如生的画幅装点神庙,有一幅画描绘的是维纳斯的降生,众神见到她时的喜悦,她因全身赤裸而显现的窘态,羞愧难当的模样,无不优雅绝顶。
有一幅画展现的是玛尔斯和维纳斯的爱情。战神驾着战车,骁勇而令人胆战,女神围着战车飞翔,畏惧之神和死神走在口吐白沫的战马前面,战神冲进混乱的战阵,湮没在高高扬起的尘土之中。在另一侧,玛尔斯精疲力竭地躺在一张床上向维纳斯微笑,神的特征在他身上已经所剩不多,大家勉强地认出他是战神。欢愉之神编了一些花环将两个情侣连在一起,他们的目光彼此交织,两人都轻轻叹了一口气,相互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爱神们自顾自地在他们身边嬉戏。
在单独隔开的一套房间里,画家呈现了维纳斯和伏尔甘的婚礼盛况,天庭里的所有成员都到场祝贺。火神显得比惯常沉闷一些,但如同往常那样若有所思。维纳斯冷冷地瞧着与她分享欢乐的火神,心不在焉地向他伸去一只手,散乱的目光从他的头顶掠过,转向美惠三女神。
在另一幅画上,朱诺在主持婚礼,维纳斯手捧酒杯向伏尔甘发誓永不变心,众神面露微笑,伏尔甘幸福地倾听她的许诺。
另一侧的情景是火神似乎不耐烦了,他伸手去拽妻子,但维纳斯不愿顺从。倘若不是因为眼前的维纳斯绝不可能是另一个女神,那就很可能错把她当成刻瑞斯 的女儿,也就是那个遭受普鲁托 凌辱的少女。
稍远处,火神托起维纳斯,把她抱到婚床上,众神成群结队跟随着,维纳斯继续反抗,试图从紧紧抱住她的双臂中挣脱出来。袍子褪落到膝盖上,面纱也飘走了,但是,伏尔甘立即重新整理妥帖,此时此刻他并不急于占有她,而是竭力不让她暴露在众神的目光之下。
他终于把她放到了婚姻之神为他们准备好的床上,满心欢喜地拉上帐帷,确信她永远属于他了。令他讨嫌的客人终于离去了,看着远去的众神他舒了一口气。女神们继续嬉戏,可是,众神似乎有些不开心,玛尔斯心生妒忌,脸色铁青。
维纳斯对于壮丽宏伟的神庙十分满意,决定确立对自己的崇拜,于是订下仪礼制度,确定崇拜的日子,她本人既是接受崇拜的女神,又是女祭司。
全球各地对她的崇拜与其说是一种宗教,不如说是一种糟蹋。在她的一些神庙里,城市少女们为她而卖淫,从对她的崇拜中捞取好处。在有些地方,每个已婚女人一生中都有一次委身于看中她的男人,并把她得到的钱扔进神庙的祭坛里;在另一些神庙里可以见到来自各地的青楼女子前来上供;还有这样一些神庙,一些阉人身着女装来到祭坛前面为公众服务,向女神奉献他们已经不再拥有的男性之身和无法拥有的女性之身。
但是,维纳斯希望尼多斯人民对她的崇拜更加纯净,对她的礼拜更加符合她的身份。在那里,叹息就是牺牲,温柔的心就是祭献。每个多情的男子都把自己的心愿献给情人,维纳斯把所有的心愿通通接受下来。
哪里存在美,那里就有人把美当作维纳斯来赞赏,因为,美就像维纳斯一样神圣。
情人们来到神庙,礼拜忠诚之神和坚贞之神的祭坛。
被无情无义的女子狠心对待的男人们来到神庙叹息,这样,痛苦似乎稍减,一线希望又从心底升起。
维纳斯许诺,让真正的多情男子获得幸福,她总是依据他们所受的折磨来考虑赐予他们何种幸福。
醋意人人都会有,但是不能让它发作。男人们私下喜欢情妇的任性,就像崇敬诸神的戒律一样,越是不敢抱怨,就越显得无可指责。
人们往往把对爱情的热烈、执着乃至疯狂视为神的赐予,因为一个人越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这颗心就越是属于爱的女神。
不把心交出去就是亵渎神圣,这种人不能进入神庙。他们于是远远地向女神表明心愿,请她赋予他们以出入神庙的自由,其实他们也只是缺乏表明心愿的能力而已。
女神赋予少女们以谦逊,这种可贵的品德为她们所拥有的珍宝增添了新的价值。
但是,在这些吉祥之地,少女们从未因真挚和无邪的感情以及含情脉脉的默认而羞赧。
心始终清楚地知道该什么时候交出去,然而,如果没有爱就把心交出去,那就是亵渎。
爱神关注着多尼斯人的福祉,他选出一支可以伤害他们的箭,当他发现有女子被情人冷酷地撇在一边时,就拔出一支在遗忘之河中浸泡过的箭来。当他见到两个坠入爱河的情人时,就不断地向他们射出新的箭。当他发现他们的爱情正在淡化时,他就让爱情再度炽热,否则就干脆让它彻底冷却,因为他不想让已经无望的日子拖得太长,在情人们不再相爱之前,没有必要非得让他们相互厌恶不可,而是应该让他们在狂喜面前忘却那些小小的甜蜜。
爱神从他的箭鞘里拔出几支残酷之箭,射向费德拉和阿里阿德涅姊妹二人 ,这些带着爱和恨的箭能展示爱神强大的力量,犹如雷电能让人看到朱庇特强大的力量一样。
爱神不断给予爱情以欢乐,维纳斯则不断为爱情增添令人欢乐的喜悦。
少女们每天都到神庙去向维纳斯祈祷,将她们发自心底的真挚情感吐露出来。一个美女说道:“阿玛索斯女王,我对提尔西斯的挚爱之火已经熄灭,我不求你把这份爱情还给我,我只请你设法让伊克希菲尔爱我。”
另一位少女低声说道:“万能的女神,请你给我力量,让我暂且不流露我对牧羊人的爱,为的是以后当我向他表白时更加可贵。”
又一位少女说道:“基西拉 女神,我在寻求孤独,女伴们的嬉戏不再让我开心。我或许坠入情网了,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人,那只能是达弗尼 。”
每逢节日,少女们和小伙子们前来神庙,诵读赞扬维纳斯的诗句,他们歌唱维纳斯的光荣,也歌唱他们自己的爱情。
一个尼多斯少年拉着情人的手唱道:“爱神,当你见到赛琪时,你用箭伤害了自己,刚才你或许用同样的箭伤害了我的爱情;你的幸福与我的幸福并无不同,你能感到我炽热如火的激情,而我能感到你的欢乐。我向你讲述的都是我亲眼所见,我曾在尼多斯,在那里见到了黛弥珥,我爱上了她,当我再次见到她时更爱她了。我会与她一起一辈子留在尼多斯,我将是最幸福的人。我们将会一同走进神殿,从来不曾有如此忠于爱情的男子来这里;我们将会到维纳斯宫殿去,我会以为那就是黛弥珥的宫殿。我会到草地去采摘花朵,然后放在她的胸前,我或许还会领她到小树林子去,那里有许多通往四面八方的小径,当她迷路的时候……爱神给我以启示,他不让我泄露他的秘密。”
尼多斯有一个神圣的洞穴,里面住着一些仙女,女神就在那里宣示神谕。土地不会在她们脚下出声,头发也不会竖起来。那里不像代尔夫 那样有女祭司。代尔夫有女祭司,阿波罗曾经骚扰过她的女祭司皮蒂亚 。不过,维纳斯亲自聆听人们的倾诉,从不玩弄他们的期盼和担心。
一位克里特岛的俊俏少女来到尼多斯,几乎所有尼多斯的小伙子都跟着她一起走,她向一个小伙子面露微笑,与另一个低声耳语,手臂架在第三个小伙子的肩上,同时还向另外两个招呼,让他们快步跟上。她不但美貌,而且很会打扮,甜美的声音富有诱惑力,就跟她的眼神一样。哦,天哪!她让那些真心实意地恋着自己情人的女孩子起了戒心。她走上宣示神谕的祭坛,傲气十足,丝毫不亚于那些女神。突然,从祭坛传来响亮的声音:“坏蛋,你怎么敢把这些玩意儿带到这里来,不知道我是这里的主宰吗?我要狠狠惩罚你,让你变得丑陋,只留下你原来的那颗心。你求助于所有男人,你会见到他们,但是,他们都会像见了鬼似的躲开你,你会由于承受不起冷遇和鄙视而死去。”
一个诺克莱迪斯的青楼女子来到尼多斯,全身上下闪烁着情人们的战利品。女神对她说:“快走,你以为到这里来能为我增光添彩?你大错特错了。你很漂亮,让人以为有艳福可享,但是,你的美貌并不能让人享到艳福。你铁石心肠,即使见到我的儿子,你也不会爱上他。快去向那些懒汉懦夫献殷勤吧,他们需要你的殷勤,但又讨厌你的殷勤。快去向他们展示你的魅力,他们能在一瞬间发现你的魅力,然后你会永远失去你的魅力。你只能让人鄙视我,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富人,他在替吕底亚国王收税。女神对他说道:“尽管我是一个司爱的女神,但你的要求我办不到。你买了一些美女,为的是能爱她们,但是你并不爱她们,因为她们是买来的。你的财宝决不会对你毫无用处,有了这些财宝,你就会对大自然中所有美好的事物失去兴趣。”
接着来了一位多利斯 男子,名叫阿里斯泰俄斯 ,他在尼多斯见到了美貌的卡米拉,发疯似的喜欢上了她,爱得死去活来,于是前来请求维纳斯,让他爱得更深一些。
维纳斯对他说道:“我了解你的心,你懂得如何爱,而且我觉得卡米拉配得上你,本来我可以把她许配给最伟大的国王,但是你这个牧羊人比国王与她更般配。”
接着,我与黛弥珥一起出现,维纳斯对我说:“在我的王国里,无人比你更顺从。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我无法让你更爱黛弥珥,也无法让她更加迷人。”我答道“哦,伟大的女神!我想请你帮一个大忙,让黛弥珥心里只有我,眼里只有我,让她看见我时担心失去我,见不到我时盼望见到我,请你让她对我昼思夜想,而且为过去没有我的那些日子悔恨不已。”
尼多斯每年举行一次神圣的活动,少女们从各地前来争夺选美的奖项,分不清谁是牧羊女,谁是国王的女儿,美貌在这里是唯一的标志。维纳斯亲自到场,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她十分清楚谁是她眼里最幸福的少女。
海伦 多次获奖,忒修斯 把她抢走时,她得了奖;普里亚姆 的儿子把她绑架时,她得了奖;等待了整整十年之后,众神把她还给墨涅拉俄斯 时,她再次获奖。维纳斯做出裁决,让墨涅拉俄斯成为海伦的丈夫,她深感幸福,如同忒修斯和帕里斯 成为他的情人那样幸福。
从科林斯 来了三十名少女,她们的头发结成珠子形状,披在肩头。从萨拉米纳 岛来了十名少女,她们年方十三。从莱斯沃斯 来了十五名少女,她们彼此说道:“我特别激动,你真的美得举世无双,倘若维纳斯用看我的眼睛看你,她就一定会当着全宇宙所有美人的面给你戴上桂冠。”
从米利都 来了五十名少女,她们肤色白皙,五官端正,一看就知道她们的身材姣好得出奇,她们丝毫无愧于把她们创造出来的众神,众神既赋予她们以完美的身材,也没有忽视赋予她们以优雅的风韵。
从塞浦路斯岛来了一百名少女,她们说:“我们在维纳斯神庙里度过了我们的青春岁月,把童贞和羞耻心献给了维纳斯。我们丝毫不为自己的花容月貌而羞涩,与那种动辄害羞的人相比,我们显然占据上风,因为我们的作风大胆而不拘谨。”
我见到了来自美丽的拉塞代蒙 的少女,她们的裙子从腰部起两侧开衩,极不庄重,可是她们却还假装正经,说自己不顾羞耻是为了祖国。
以海难频发而著称的海洋啊,你知道如何保护珍贵的财宝,当装满金羊毛的阿尔戈号航船来到你的洋面,当五十个美人从科尔奇斯 出发前来投奔你时,你竟然投身在她们脚下。
我也见到了奥利亚娜 ,她与女神们很相像。吕底亚的所有美女围在她们的女王身边,女王派来了一百名少女,这些少女曾向维纳斯献上了二百塔兰 的供奉,坎道列斯 本人也来了,他的出众之处并非他的爱心,而是他的王袍,他日夜盯着奥利亚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身段,一刻也不离开。他说道:“我很开心,不过,这件事只有我和维纳斯知道,若是有人羡慕我,那我就更加开心了。美丽的女王,请你卸掉这些多余的首饰,摘掉这块让人讨嫌的面纱,向整个宇宙展露你的真容,显示你无与伦比的美丽。”
近旁来了二十名巴比伦女子,她们穿着镶有金边的紫红色袍,想以奢华来提高自己的身价;还有一些女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美貌,浑身饰满了凭借美貌挣来的金银珠宝。
我看见远处有一百位来自埃及的少女,她们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站在她们身边的丈夫们说道:“法律尊重伊希斯 ,让我们听命于你们,但是,与法律相比,你们的美貌对我们拥有更大的权威,我们愉快地听命于你们,就像听命于众神一样。我们是宇宙中最幸福的奴隶。责任使我们忠于你们,但是只有爱情能让我们希冀你们的忠诚。不要太在意你们能在尼多斯获得的荣誉,还是多多珍惜在丈夫身边能够得到的关心,你们在外面忙于杂事,他们却在家里静静地等待你们带回来的心。”
那座把大船驶向宇宙尽头的大城市 送来了一些女子,她们的首饰压得她们漂亮的头颅不堪重负,全世界的珍宝似乎都用来装扮她们了。
十位美女来自太阳升起的地方,她们都是奥罗拉 的女儿,每天比她们的母亲起得更早,为的是能见到她。她们责怪太阳,因为太阳一出来,她们的母亲就不见了,她们责怪母亲,因为她们见到母亲的机会,一点也不比别的任何人多。
在一个帐篷下我见到了印度一个部落的王后,她的几个女儿围在她身边,一个个都很有姿色,将来大概能赶上她们的母亲。几个阉奴侍奉着王后,他们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因为自从来到尼多斯,他们比此前更加忧伤。
从地球尽头加的斯 来的少女们也参与奖项的争夺。没有一个地方的美人不受尊重,但是除非被人捧上天,否则美人是不会心满意足的。
尼多斯的少女们最后出场,她们虽然没有浓妆艳抹,却个个美如天仙,虽然没有金银首饰,却个个风姿绰约。她们头上戴着花神芙洛拉的礼物,可是,这些花朵更适宜于让泽弗萝斯 来亲吻。她们的袍子毫无出奇之处,唯一优点是充分展示了少女们的身材,而且是她们亲手缝制的。
来了这许多美女,唯独见不到年轻的卡米拉 。她曾说过:“我不会跟她们争夺选美奖,只要我心爱的阿里斯泰俄斯觉得我美就行了。”
狄安娜的到来使得这场活动更加热闹,她自己并不参加选美竞奖,因为作为女神,她不能与凡人平起平坐,我见她独处一隅,如同维纳斯一样美,当她在维纳斯身边时,似乎不再是狄安娜了。
选美活动盛况空前,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各自成群,人们的目光从这一群到那一群来回欣赏,从日落到黎明,尼多斯仿佛就是整个宇宙。
诸神把美女分散在各个民族中,犹如大自然把美丽分发给各位女神,这边是帕拉斯骄人的天姿国色,那边是朱诺的雍容华贵,再往前一点,那是狄安娜的朴实无华,泰提斯 的妖娆和美惠三女神的优雅风姿,还有维纳斯难得一见的微笑。
各民族的人矜持羞涩的模样各不相同,但是所有女子都善于吸引眼球,有人袒胸露怀却不露肩,有人只露香肩却不露酥胸,有人把脚遮得严严实实,却让你欣赏她的无限魅力,有人举止端庄,却含羞红脸。
诸神都震惊于黛弥珥的闭月羞花之貌,每瞧她一眼,都忍不住暗自思忖,是谁制造出这样一个尤物来。所有的女神中,唯有维纳斯见到黛弥珥时很开心,不为众神所忌妒的女神也唯有维纳斯。
黛弥珥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百花丛中一朵鲜艳的玫瑰,在众多的美女当中,一眼就可认出她来。美女们来不及与她争妍,就在她面前乖乖地认输了。她一露面,维纳斯就叫来了美惠三女神,对她们说道:“快去给她戴上桂冠,我见到过的所有美人中唯有她最像你们。”
黛弥珥与她的同伴们忙着礼拜女神时,我走进一座幽静的林子,看见了和颜悦色的阿里斯泰俄斯。虽然我们只是在前去听取神谕那天见过一面,但这足以让我们重逢时进行交谈了。因为,维纳斯当着一个尼多斯居民的面,把诱人的魅力悄悄放进了久未重逢的两个朋友的心里,他们似乎觉得那个时时记挂的东西就在自己的怀里。
我们互相都很满意,彼此以心相交,就像友谊之神从天而降来到我们中间一样。我们各自讲述了一生中的种种遭遇,下面是我对他讲的故事:
我出生在锡巴里斯 ,我的父亲安提罗科斯 在那里担任维纳斯的祭司。在那座城市里,从来不分什么是奢侈,什么是日常必需,所有各种可能影响安静休息的手艺都被禁止,凡是想出奢华新点子的人,都用公帑给予奖励,公民们只记得曾经逗他们乐的小丑,却记不得曾经管理他们的官吏。
锡巴里斯年年获得好收成,但是肥沃的土地被糟蹋了,众神赐给锡巴里斯的巨大恩惠都被用来鼓励奢侈和慵懒。
男人们毫无阳刚之气,像女人一样戴首饰,卷头发,涂脂抹粉,在镜子前面耗费大量时间化妆打扮,弄得仿佛全城只有女子,没有男人。
女人们不是出于无奈,而是主动投怀,欲念在一天之中得到满足,期盼在一天之中复萌,无人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人人都自顾不暇地忙于贪欢。
在那里,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才是好处。创造这些好处的所有环境条件,所有看似毫无价值的无价之宝,所有日显重要的承诺,以及所有价值无限的小东西,所有为一个美好的时刻以及许许多多成就而做着准备的东西,锡巴里斯人一概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还有那么一点点谦逊,人们或许尚能顾及极其淡薄的道德观念,事实却是人们习惯于见怪不怪,对任何见到和听到的事都习以为常。
多种多样的享乐方式并未养成锡巴里斯人的细腻感情,他们甚至难以分辨两种不同感情之间的差别。
他们终日混迹于放浪形骸的欢乐之中,此处厌烦了便到另一处去,周而复始,他们所能想到的无非是又一个令人厌烦之处而已。
他们的灵魂无法感受欢乐,只能辨别痛苦的大小,一个人整整一夜都为枯萎在床上的一支玫瑰而劳累。
慵懒严重损害了他们的肌体,以至于搬不动任何东西,甚至连站立都相当困难。最稳的马车也震得他们晕过去,筵宴上的美味佳肴一口也吃不下。
他们在躺椅上度过一天又一天,只有这样才不感到疲倦,一旦出门就会断成两截。
他们拿不动刀枪,在同胞面前是胆小鬼,在外邦人面前是懦夫,无论谁来当主人,他们都是奴隶。
从我能思考的那一天起,我就讨厌这些可怜的锡巴里斯人。我喜爱美德,始终畏惧众神。我对自己说:“不,我不能再在这里长期呼吸这种有毒的空气,这些慵懒的奴隶生来就注定要生活在他们的国度里,而我生来就应该离开这里。”
我最后一次来到神庙,走近父亲多次前来供献的祭坛,高声说道:“伟大的女神,我将要离开你的神庙,但并非放弃对你的崇拜,无论我走到何处,我都会燃香向你礼拜,而且比在锡巴里斯为你燃的香更加纯净。”
我离开锡巴里斯来到克里特。这座岛上到处都可见到尊奉爱神的建筑,有戴达罗斯 的雕塑作品铜牛,有藏匿米诺陶洛斯的迷宫 ,有费德拉的坟墓,还有阿里阿德涅神庙。铜牛是用来欺骗痴迷的帕西法厄 或者说是满足她的情欲的 ,迷宫的奥秘唯有爱神能够弄清楚;准德拉犹如她的母亲一样,令太阳神惊奇,而阿里阿德涅则被忘恩负义的人抛弃在荒漠上,却并不后悔曾经追随他 。
在那里可以见到伊多梅内奥 的王宫,他的回归之路不比其他希腊将领顺利多少 ,因为,那些躲过凶险回归家门的人,发现自己的家比以前更加悲惨。维纳斯让他们拥抱背信弃义的妻子,他们死在最亲近的人的手中 。
对于那位女神来说,这是一座令人无比憎恨的岛屿,我赶紧走得远远的,因为,女神说不定在某一天会给予我终生的幸福呢。
我再次登上航船,风暴把我吹到了莱斯沃斯,这也是一座不为维纳斯所喜爱的岛屿,她去掉了女人脸上的腼腆,消除了她们身上的缺陷和心中的怯懦。伟大的维纳斯,让正义之火烧掉莱斯沃斯的女人,让人类少一些丑陋吧。
莱斯沃斯的首府米蒂利尼是萨芙的故乡。萨芙与缪斯一样是个不朽的神,这位不幸的少女心中有一团无法熄灭的火。她厌恶自己,为自己的美艳而烦恼,她讨厌自己的性别,始终在寻找自己的性别。她对自己说:“怎么,这团毫无意义的火难道会如此残忍吗?爱神,你在闲散时就十分可怕,你生气时会是怎样呢?”
我终于离开了莱斯沃斯,漫无目标地登上了一个小岛,那就是更加不信神的利姆诺斯 ,这里根本没有维纳斯神庙,利姆诺斯人从未向维纳斯表示过任何愿望。他们说:“这种崇拜会让我们变得慵懒,我们不需要。”维纳斯为此多次惩罚他们,但是他们甘愿承受惩罚,也并不因此而有所收敛,而且越是痛苦越是变本加厉 。
我再度登船出海,寻找众神青睐的去处,海风把我送到了提洛 ,我在这个神圣的小岛上逗留了几个月。可是,或许因为众神有时候会给我们预感,或许因为我们的心灵有某种神性,尽管我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所知极少,却总觉得幸福在另一个地方向我招手。
某一个夜晚,当我的灵魂摆脱了羁绊,心境处于平静状态时,一个幽灵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这是神灵还是凡人,她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魅力,虽然远不如维纳斯美丽,却非常讨人喜欢,五官并不件件都长得很端正,整个脸庞却不乏诱人之处。身上没有一处令人赞叹,让人讨厌的地方倒是不少,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然而这种不修边幅的样子却别有韵味。她身材相当不错,与众不同的神态更是唯有造物主才能给予,而画家是不可能描绘的。她发现我惊奇的样子,微微一笑。天哪,那是什么样的微笑啊!她用穿透心扉的声音对我说道:“我是美惠三女神中的二姐,维纳斯派我来,她想让你活得幸福,但是,你得到尼多斯的维纳斯神庙里去向她礼拜。”她说完就不见了,我张开双臂去追她;我的梦于是随她而去,留给我的既是遗憾也是高兴,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她了,高兴的是毕竟我曾经见到她。
于是我离开了提洛岛,来到了尼多斯。我想说,我呼吸到了爱情,我感到了,但是无法准确地表述我的感受。我尚未开始爱,但是我正在寻求爱。我的心已经开始燃烧,仿佛一位美女就在眼前一般。我向前走去,远远看见一群少女正在草地上游戏,我信步向她们走去,此时的我就像失去理智似的,尽管尚未坠入情网,却已经迷失于爱情,我的心早已飞向那些并不认识的对象,而这些对象也已经让我的心开始惴惴不安。我向前走去,看见了迷人的黛弥珥,我与她肯定是天生的一对。我死死盯着她,我相信,她要是不回头看我几眼,我一定会伤心得痛不欲生。我暗自说道:“伟大的维纳斯,既然你要让我活得幸福,那就让我与这个牧羊女一起生活吧!我不想要其他任何美女,她一个人就能兑现你的所有诺言,满足我的所有心愿。”
我向阿里斯泰俄斯讲述了我动人的爱情,勾起了他对自己的爱情的回忆,不禁唉声叹气,我劝他不要难过,并且请他把他的爱情故事讲给我听。下面就是他的讲述,一点也没有遗漏,因为启示我与他的是同一位神。
在我将要讲述的故事中,没有一件事情是非常简单的,我的遭遇只不过是我的温情和我的欢乐,我对卡米拉的爱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对她的爱也就是我整个一生的故事。
卡米拉是尼多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容貌楚楚动人,谁见了她都永远不会忘记。女人们祈求众神赋予她们以卡米拉的风韵,男人们见过她之后,不是盼着再见到她,便是担心再见不到她。
她身材窈窕,气质高贵而不傲气,目光炯炯有神却又饱含柔情,五官匹配得无懈可击,浑身散发出的魅力能俘获所有人的心。
卡米拉从不涂脂抹粉,却比任何女子更漂亮。
她的才智过人,几乎所有美女都无法企及;她既能庄重严肃,也能兴高采烈;她能理智地进行思考,也能像美惠三女神那样玩笑嬉戏。
才智越高的人越能发现卡米拉的才智。她身上的纯真让人觉得她的话句句是真心话。无论是她所说或是所做,无不透着简洁的魅力,你会发现,她始终是一个天真可爱的牧羊女。你能发现更能感到她那优雅超群的风韵。
就是这样一个卡米拉,她爱上了我。她见到我时很开心,我走开时她很生气。她让我答应一定要回来,就好像我能离开她似的。我一直对她说我爱她,她相信我,我对她说我非常非常爱她,她说她非常非常高兴,就好像她并不知道似的,其实她知道。我对她说,她让我的生活充满幸福,她说我是她终生的幸福。总之,她非常爱我,而且让我相信,我是值得她爱的人。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没敢对卡米拉说我爱她,甚至不敢暗地里承认我爱她。我越是觉得她可爱,越是不希望成为那个能让她感受到爱情的人。卡米拉,你的魅力让我心动,但是我配不上你。
我想尽办法忘掉你,抹掉你在我心中可爱的形象。我是多么幸福!我做不到,我无法忘记你,你的形象一直在我心中,而且永远不会消失。
我对卡米拉说:“我曾经喜爱世界的嘈杂,现在却寻求孤独,我曾经雄心勃勃,如今却只想有你在我面前,我曾经想周游天涯海角,如今却只想做一个你所在地方的公民,一切与你不相干的东西,都在我面前烟消云散。”
卡米拉向我提到她的柔情时,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她以为自己忘却了一再向我表白过的山盟海誓,听她这么说,我真的是如痴如醉,故意装作不相信,让她着急。不多一会儿,我们俩默默相对,在无言中享受恋人之间最真挚的爱情。
与卡米拉不在一起时,我总会让她知道我的所见所闻。她问我:“你想跟我说些什么?讲一讲我们的绵绵情意吧,你要是什么也没想,对我没有什么可讲,那就让我对你讲吧,没良心的人!”
她有时候搂着我,对我说:“你有点伤感。”我说:“没错,不过,恋人的伤感别有一番滋味,我感到泪水在流,却不知道为何,既然你爱着我,我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开心,可是我确实有点不开心。别让我打起精神来,让我就这样唉声叹气吧,既因为我不开心,也因为我很开心。”
当我因爱情极度亢奋时,我的心剧烈地颤抖,我感到自己正在通往幸福的途中,但尚未享受到幸福,而现在我正在吞咽愁苦。别为我擦去泪水,既然我很幸福,流泪有什么要紧?
卡米拉有几次对我说:“爱我吧,对,我爱你,可是,你怎么爱我?”我叹了一口气:“唉,我爱你,就像我从前爱你那样。因为,要说我现在如何爱你,唯有我从前如何爱你可有一比。”
凡是认识卡米拉的人,无不对她交口称赞,听了这些话我心里美滋滋的,比她更受用,就像是在夸我自己。
有人跟我们在一起时,她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我对她的每一句话都赞不绝口,可是,我更愿意她什么都不说。
当她向某人表示友好时,我恨不得那人就是我,可是我突然想到,或许她根本就不爱我。
“卡米拉,小心那些伪善的人,他们说爱你,那是真的,可是他们说像我一样爱你,那我就向你发誓,我肯定比他们更爱你。”
每当我远远看见她时,心里就开始慌乱,当她向我走来时,我几乎不知所措了。我终于就在她身边了,此时我的灵魂似乎想要离我而去,它属于卡米拉,卡米拉能让它充满活力。
有时候我想向她表示一点好意,她不要,而且立即回赠给我。这并非她故意做作,而是因为她不好意思,更因为她爱我。我给她什么她都拒绝,但是她愿意把什么都给我。
她问我:“我爱你,这还不够吗?除了我的心,你还想要什么?”我答道:“我想你为我做一件错事,一件因为爱情而做的错事,一件因为爱情而不算错的错事。”
“卡米拉,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了,那就让拉帕尔克 犯糊涂,把这一天当作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把我本应有的余生通通夺走,因为我若是继续活着,每当我想起被你爱着的那些时光,我会觉得生命是如此让人厌烦。”
阿利斯泰俄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了。我心里很明白,他之所以不停地讲卡米拉的故事,就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想着她。
我们在绵绵情话中迷了路,四处寻找了很久后,走进一个草地,沿着一条长满野花的小道,来到一块陡峭的岩石脚下。前面有一个山洞,似乎有人居住,我们于是走了进去。哦,天哪,没想到这地方如此吓人。我刚刚踏进一只脚就浑身颤抖,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一只看不见的手引着我朝着黑洞洞的方向往里走,心怦怦地跳得厉害,而且越跳越快。我为自己壮壮胆,低声说道:“朋友,再往里走,哪怕越来越难走!”我终于走进了这个阳光从未照到过,风从未吹进来过的地方。我看见了妒忌之神,她的脸阴沉可怕,苍白之神、悲伤之神和沉默之神围在她身旁,烦恼之神在她头顶飞来飞去。她朝我们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我们心口上,敲打我们的头。除了这位魔怪,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象不出来。她开口说话了:“可怜的人,再往前一点!见一见这位比我更厉害的神仙吧!”好几条蛇盘在一位长相吓人的神仙头上,吐着信子。仗着火一样的蛇信子发出的亮光,我们看见一位神仙,那便是愤怒之神。只见她从头上取下一条蛇朝我扔过来,我刚想伸手去接,蛇飕的一声就钻进我的心里了。我怔怔地在那儿发呆,当毒汁流进血管时,我就觉得像是进了地狱,心在燃烧,整个身躯承受不住这股烈焰,就像被人鞭打那样,我拼命转动着身子,躲也躲不开。我们控制不住自己,在这个恐怖的石窟里来回奔跑,一会儿到愤怒之神面前,一会儿到妒忌之神面前,边跑边喊:“黛弥珥,卡米拉!”这时候她们要是真的到这儿来,我们会亲手把她们撕碎。
终于见到了亮光,可是我们觉得它来得真不是时候,离开这个石窟的时候,我们似乎还有点遗憾。我们累得趴在地上,就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别说流泪了,想要唉声叹气都做不到。
我毕竟平静下来了,睡意渐浓,可是天哪,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许多狰狞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闪过,时不时把我惊醒,我还见到了对我不忠的黛弥珥……不,我不敢说,昨天我的猜想竟然在梦中成真了,多么可怕的噩梦啊!
醒来起身之后我暗自思忖,我应该像躲避黑暗一样躲避光明。黛弥珥,狠心的黛弥珥就像那些疯狂之神一样折腾我,谁能相信,要是能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那就是我的福分。
一时之间我又气得发疯,对自己说道:“朋友,起来吧,去把牧场上的羊群通通杀死,追赶那些牧羊人,他们的爱情从来没有受到骚扰。”不,我远远瞥见一座神庙,大概是爱神的神庙吧,我要把神庙拆毁,把雕像砸碎,让她也尝尝我们的厉害。我们跑了过去,想要犯罪的勇气似乎给了我们新的力量,我们穿过树林,越过草地和耕地,一刻也不停地奔跑,前面是一座小山,那也不能阻挡我们,我们登上小山,走进神庙,原来这里供奉的是巴克斯 。神的力量真的太伟大了,我们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了,我们面面相觑,看到自己的狼狈相,禁不住大吃一惊。
我大声喊道:“伟大的神啊!感谢你帮我熄灭了怒火,更感谢你阻止我犯下大罪。”我们走近女祭司,对她说道:“你侍奉的神爱着我们,他刚刚熄灭了我们盛怒之下的冲动,一走进这座神庙,我们就感受到了神的恩惠。我们要向他祭献,圣洁的祭司,请帮助我们吧。”我随即出去,找到了一头用作牺牲的畜牲,拿来放在祭坛脚下。
祭司准备宰杀畜牲时,阿利斯泰俄斯说道:“圣洁的巴克斯,你喜欢看到人们的笑容,我们的欢乐就是对你的崇拜,而你却只愿意接受最幸福的人对你的尊崇。
你有时不动声色地让我们的理智迷失方向,不过,假如那位残忍的神祇试图夺走我们的理智,你会挺身而出,把我们的理智夺回来。
阴险的妒忌之神把爱神置于她的奴役之下,可是,你消除了她对我们心灵的控制,还把他送回了她那令人恶心的住所。”
祭献礼仪完成之后,大家围坐在我们身边,我向祭司讲述我们在妒忌之神的住所里所受的折磨。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人声和乐器的演奏声夹杂在一起。大家走出神庙看个究竟,原来是庆祝酒神节的狂欢队伍过来了,人们用酒神杖敲击地面,高声叫喊向酒神致意的敬语。年迈的西勒诺斯 骑在驴背上跟在后面,似乎是在低头看路,扶他的人一撒手,他就摇摇晃晃差点儿掉下来。走在队伍中的人群脸上都沾着酒糟。潘 吹着笛子随后走了过来,山林魔鬼 们簇拥着他们的首领,个个兴高采烈,热闹中有些乱糟糟,玩游戏,相互逗乐,唱歌跳舞,开心得不亦乐乎。我终于见到了巴克斯,他站在老虎牵引的战车上,就像他曾经出现在宇宙尽头的恒河边上那样,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欢乐和胜利。
在他身边的是美丽的阿里阿德涅。公主,神取走了你的王冠,把它抛在空中,你一直抱怨忒修斯的不忠,但他替你擦去泪水。倘若你哭个不停,神就会比你更加倒霉,而你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他对你说:“爱我吧,忒修斯跑了,别再记着你们曾经相爱,忘记他,连他的不忠都忘掉。我要让你成为神,这样我就可以永远爱你了。”
我看见巴克斯走下战车,阿里阿德涅也下了车,走进神庙。她说道:“可敬的神,让我们留在这里吧,在这里享受我们的爱情。让这个美丽的地方永远享有欢乐。心灵的王后就在这里建立她的王国,欢乐之神在就在她身边主宰一切,为这些已经非常幸福的人们增进福祉。
伟大的神,对我来说,我更爱你,你说什么,你会变得更加可爱?只有神才能爱到极致,才能永远为爱增添分量。获得甚于期望,享受甚于企盼,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你永远是我之所爱,天上的神只关心光荣,生活在地上的人,生活在田园的人才知道相爱。当这群人尽情享受超乎理智的欢乐时,我的欢乐,我的叹息和眼泪,将会不停地向你诉说我对你的爱。”
酒神朝阿里阿德涅微微一笑,把她领进祭坛,欢乐紧紧抓住我们大家的心,我们感到了一种神圣的激动。我们沾上了西勒诺斯的老糊涂,也感染了狂欢队伍的欢乐,我们拿起酒神杖,走进载歌载舞的狂欢队伍中。
离开巴克斯的圣地后,我们很快就发现,我们的痛苦并未消失,只不过中断了一会儿。我们不像原先那样怒气冲天,但是,我们有些忧郁,疑惑和不安一直让我们揪心。
我们似乎觉得,那几位狠心的女神搅得我们心神不宁,为的就是让我们做好精神准备,命中注定的苦难正在前面等待我们。
每每想起巴克斯神庙时,或多或少有些留恋,可是很快我们就被尼多斯神殿吸引了。我们想要见到黛弥珥和卡米拉,她们是我们所爱,也是我们妒忌的对象。
通常在马上就要与所爱的人重逢时,心情总是非常激动,仿佛已经享受到了重逢所能带来的愉悦,可是,这次我们丝毫没有这种感觉。阿利斯泰俄斯说道:“或许我能找到牧羊人里卡斯和卡米拉,我不知道他们这时候是否在一起聊天。哦,天哪,这个负心的女人正在高高兴兴地听里卡斯讲故事呢!”
我说道:“提尔西斯非常爱黛弥珥,总有一天,提尔西斯会到尼多斯去,他爱过黛弥珥,现在大概依然爱着她,但是我相信,这颗心是属于我的,我一定要与他争夺。”
有一天,里卡斯在唱歌赞美卡米拉,我真是见鬼了,竟然非常高兴。
我记得,提尔西斯把黛弥珥刚刚采下的鲜花给我,我真是倒霉,她竟然把花放在胸前,她说,“这是提尔西斯送给我的。”我恨不得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上使劲踩。
不久前,我陪卡米拉去了一趟维纳斯神庙,给她祭献两只斑鸠,没想到,两只斑鸠都从我手里逃走,飞到空中去了。
我把自己的名字和黛弥珥的名字一起刻在好几棵树干上,还把我们的恋情也刻在树干上,念了一遍又一遍。有一天早上,我忽然发现这些字全都消失了。
卡米拉,千万别让一个爱着你的人失去希望,爱情若是被激怒就会变成仇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无论是谁,只要瞅一眼我的黛弥珥,我就跟着他走进神殿,哪怕就在维纳斯脚下,我也要狠狠地惩治他。
就在此时,我们来到了女神发布神谕的那个神圣的洞穴,里面人山人海,到处人头攒动,有人来听神谕,有人来寻求答案。
我们走进人群,找不到阿利斯泰俄斯,他已经在拥抱他的卡米拉了,而我却还在寻找我的黛弥珥。
我终于把她找到了,见到她时,我觉得自己的妒忌反而更厉害了,而且像当初那样满腔怒火。她瞧瞧我,我立即平静下来。众神就是以这种手段,让逃出地狱的愤怒之神重新回到地狱里去的。
她对我说道:“哦,天哪,你让我流了多少眼泪!转眼就是三度春秋,我以为永远失去你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颤抖,于是我去查询神谕,我没有问你是否还爱着我,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还活着,维纳斯告诉我说,你依然爱着我。”
我答道:“对不起,原谅我吧,有个苦命人,他的心灵如果能恨你,他肯定早就恨你了。我活在众神的手掌心里,他们可以使我失去理智,但却无法夺走我对你的爱。”
妒忌心始终在折磨我,就像鞑靼人折磨罪恶的影子一样。我的妒忌心有一点小小的好处,那就是经受了害怕失去你的巨大痛苦之后,我更加享受被你爱的幸福。
过来跟我在一起吧,让我们走进这个幽静的林子。因为我发疯地爱你,所以我必须消除我犯下的罪,黛弥珥,这个罪不是别的,就是我误以为你对我不忠。
无论是众神因为非常喜欢在树荫下休憩而特地培植的爱丽舍林地 ,或是向人们展示未来幸福的多多尼 森林,还有赫斯佩利德 岛上遍布金苹果树的花园,所有这些地方都无法与黛弥珥所在的这个充满诗意的小树林媲美。
我记得有一个山林魔鬼,跟在一位泪流满面的仙女后面,他看见我们后停下脚步对我们说道:“多么幸福的一对恋人啊,你们的眼睛能彼此对话,你们的叹息能相互传情。而我呢,我一辈子追随着一个粗野的牧羊女,跟着她时我不幸,追上她后更倒霉。”
一位年轻的仙女独自走在林子里,见到我们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你们这是在增添我的苦恼,狠心的爱神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一个如此多情的恋人呢!”
我们在一口水泉边上见到了阿波罗,他跟狄安娜一起,在一头害羞的小鹿引导下走在林子里。看到他的一头金发和他身边的羊群,我就认出了他,他在弹奏竖琴,岩石侧耳倾听,枝叶随之摆动,狮子听得出神,纹丝不动。不过,这份圣洁的协和之声不会让我们停下脚步,我们继续朝林子深处走去。
你知道我在哪里找到了爱神吗?在黛弥珥的香唇上,在她的酥胸上,爱神跑到她的脚下,我又把他找到了。他匍匐在黛弥珥的膝头,黛弥珥满脸泪水,又气又急,若不是她阻止,我会一直跟着爱神。爱神已经无处可逃了,黛弥珥太可爱了,爱神不舍得再离开她。犹如一只黄莺展现母爱,守护着她的雏鸟,当一只贪婪的手伸过来时,它虽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依然不离开自己的孩子。
我真不幸,黛弥珥听着我的倾诉,却丝毫也不感动,她倾听我的祈求,却变得更加严肃。我壮起胆子大声向她喊叫,她很不高兴,我气得发抖,她生气了,我开始泣啜,她严词拒绝。我终于倒下了,若不是黛弥珥把手放在我心口上,我可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她说道:“不,我不像你那样狠心,我从来不希望让你死,可是,你却想把我带到坟墓里去。如果你不想让我永远闭上眼睛,那就张开你的双眼。”
她吻我。哦!我终于得到宽恕,不会再次变成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