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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的婚礼就像电视上演的一场电影。

我全程注视着自己。我跪倒在父亲跟前,当听见他祈祷着今后能跟我一起迈入丈夫家门的时候,我张开嘴,嗓子里发出一声“阿门”,心却毫无知觉。

我从纯白的婚纱头巾下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杧果树下男男女女身穿同款蓝色衣服,打着赤脚。击鼓的老人将一面说话鼓 夹在腋下,拉住一端的绳子,用小棍敲打着唱着:“走,走,走呀!”歌声中,我的朋友伊尼坦和露卡笑着、跳着、唱着。我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物:棕榈油炒饭、鱼、木薯、可乐、油炸大蕉,还有各式各样的饮料——专为女孩们准备的谷物汁和果汁,为男人们准备的棕榈酒、杜松子酒和口感浓稠的本地烈酒,还有一碗又一碗孩子们最爱吃的巧克力豆和糖果。

我注视着自己。莫鲁弗用手指伸进盛满蜂蜜的小陶罐中,在我的额头上按了三次,说:“从今天开始,你的日子会像这蜂蜜一样甜。”

我注视着自己。莫鲁弗匍匐下来朝爸爸磕头七次,爸爸抓住我冰冷僵硬的手放在莫鲁弗的手中,说:“从今以后她只属于你,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她将服侍你一直到老,希望永远别回娘家!”说到这儿所有人哄笑着祝福起来:“恭——喜!阿门!恭——喜!”

我始终注视着自己,那个在学校念书的自己,像注视着过往的一幅画。它从高高的地方掉落到地,碎成渣滓。

莫鲁弗开着出租车离开我家,伸出手朝路两边的人们喊:“谢谢大家,谢谢!”人们摇手告别,祝福我们生活幸福。

我坐在他身边,头垂到下巴,眼睛盯着今早伊尼坦在我手上画的海娜 ,才发现那些图案和我的内心多么相似:细细的黑色线条经历无数蜿蜒曲折,远远看去很美,但如果你仔细往里看,里面全是混乱。

“你没事吧?”渐渐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了,车窗外只剩下树和灌木,我们驶入夜晚,巨大的深蓝色天幕笼罩一切,星星像灼出的小洞般,一颗颗闪动着。微风吹拂我的脸,如果换作另一个女孩一定满脸笑容,心想:结婚是多幸运的事情呀!我却始终低着头,努力锁住泪水。我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哭,我永远永远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内心。

“不理人?”莫鲁弗说着,方向盘往左一打,车开上村子边界。“得了!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

“很好,非常好,”他说,“现在你已经结婚了,是我的妻子。我家里还有两个老婆呢,她们叫什么来着?对,一个叫拉贝卡,一个叫卡蒂嘉,她们会嫉妒你的。卡蒂嘉糊涂些,拉贝卡不一样,她会想方设法让你的日子不好过,你最好注意点,明白吗?如果拉贝卡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狠狠抽她。”

我不懂为什么他要打自己的妻子。如果我做错什么,他也会抽我吗?

“好的,先生。”我说。愚蠢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嗯,你哭了?”他把婚礼上戴的帽子拿下来,往汽车后座一扔。“嫁给我你很难过?”他问。我点点头,祈祷着他可怜可怜我,把车停在路边告诉我他犯了个错,后悔和我结婚,不想让我做他的妻子了。但他只是冷笑一声:“你最好擦干净眼泪给我笑。你知道跟你结婚花了我多少钱?现在就张开嘴给我笑。现在!干吗这么看着我?我杀了你爹还是怎么?你耳朵聋了?张开嘴笑!”

我努力咧开嘴,感觉整张脸都要撕裂了。

“很好,”他说,“笑,开心起来,我没见过不开心的新娘子。”

一路上,我们就像两个疯子,我咧嘴强颜欢笑,他则一个劲儿说着娶我花了多少多少钱。我们开过伊卡迪村的十字路口,旁边面包店的香气飘进鼻子,让我想起妈妈;我们开过村里的清真寺,正巧许多人从门里走出来:男人穿着白色罩袍,手里拿着念珠和祈祷用的水壶;女人用头巾遮住面部,所有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而步履匆匆地走着。

汽车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然后在伊卡迪食堂拐了个弯,最后开进一个足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有栋水泥楼房。房子暗沉沉的,四扇窗户都没开灯。院子没有大门,只有一扇矮小的木栅,屋上的窗帘在浓稠的晚风中摆动着。莫鲁弗把车停在一棵粗壮的番石榴树旁边,枝叶郁郁葱葱朝四面伸展,像手臂上长出的许多指头。我注意到院里还停着一辆绿色的车,后车窗是坏的,用蓝色尼龙袋草草挡了起来。

“这就是我的家。二十年了,这里的一切全靠我白手起家一点点盖起来。”莫鲁弗指了指旁边那辆车,“那是我另一辆出租车,这个村里有几个男人拥有两辆车?”说完他用肩膀顶开车门,“下车等我,我去后备厢把你的东西拿出来。”

我从车里走出来,踢开掉在地上的两颗烂掉的番石榴。这时,我听到屋那边门开的声音,接着只见一个裹紧黑色长袍,身材浑圆,臀部像个大木瓜似的女人往外挪动着走来。她双手用盘子托着蜡烛,摇曳的烛光下,脸惨白得简直像戴着发网的女鬼。

她像献祭一般小心翼翼托着蜡烛,一步一步缓缓走来,最后站到我面前。

“偷别人老公的贼,你好!”她说话时喷出的怒气几乎把面前的蜡烛吹灭,“等着吧,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贱女人。”

“拉贝卡!”莫鲁弗从车后面大喊,“你疯了?敢叫我老婆贱女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阿杜尼,你不要管她,她精神有问题,脑子不正常。别理她!”

那个叫拉贝卡的女人,嘴里发出可怕的咝咝声,拖得很长,像条蛇在院子里来回响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拖着浑圆的身体转身走开。

我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爬到头顶,直到莫鲁弗走过来。他放下行李,往旁边吐了口唾沫,然后用手背擦擦嘴。

“这是我的大老婆拉贝卡,”他说,“别理她,整天满嘴废话。现在跟我去见见我的二老婆卡蒂嘉。” otdsdG9UgfOP/2N02urGLqiFixCvPFCdMn2OycDuo0pOSSIZoQtvU8YKzNKjEw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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