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14

汽车在林中小路穿行,车窗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树枝像伞一般遮住路面,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我们从骑着自行车赶往农场的农民身边经过,车铃“丁零零”驱赶着路上的行人、鸡和狗;我们从妇女们身边经过,她们刚从农场忙完回来,头顶一簇簇柴火、面包和绿色大蕉赶回家做饭,孩子们在背篓里熟睡。我忍不住想:为什么男人反对女孩们去上学,却从没见到他们反对女人们背柴赶集、为他们做饭?

汽车越过伊卡迪村的边界,很快红色的山丘靠拢着把我们拥抱起来。山坡边缘上有一些泥巴砌成的房子,看上去好像随时会垮掉把屋里的人统统压扁。

远远地,大约五十只黑山羊正往山坡上爬,身后是一个男人拿着细棍在驱赶。汽车左侧的小山好像在哭泣,一行清澈的泉水从山顶涓涓淌下,映照出湛蓝色的天空,山峰圆润得像个男人的光头。

经过那些山后,汽车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凯尔村车站。一路上卡蒂嘉都在睡觉,鼾声重重,还在梦里胡言乱语。

司机把车停在一棵可可树旁。空气中弥漫着烤坚果的香味,一个男人正在翻烤着核桃,小摊前站着一两个等待的顾客。凯尔是个小村庄,只有伊卡迪的一半大,附近有一两座红泥砌成的圆房子,其余屋子都盖在山上,看上去摇摇欲坠。

车站对面有家卖巧克力糖果、香烟、报纸和面包一类的小店。一个女人一边拿着扫帚“嗖嗖”在店门前的地上来回扫着,一边唱着歌,歌声越过马路朝我们迎面而来:

清晨到来,

我要起来赞美伟大的主。

“凯尔村到了,”司机喊道,“停10分钟就走。”

不知怎的,我紧张得胃痉挛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卡蒂嘉。“醒醒。”我说,但她只是把脖子歪到一边。为什么她这么困?我舔舔火辣辣的嘴唇,又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卡蒂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跟她来到这个地方?我当时在想什么?如果她再也醒不来了呢?

“卡蒂嘉,醒醒!”我大喊着,连司机都回过头来看我。“她怎么还不醒来!”我朝司机说,被自己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阿杜尼?”卡蒂嘉慢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我醒来了,就是这儿。咱们下车。”

“你还好吧?”当我用手给她擦脸的时候,胃部的痉挛停止了。“我好害怕你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她握住我的手,“咱们走。”

一路上,她时不时停下来呻吟,我让她继续坚持,直到我们抄近路穿过公共汽车站,经过商店门前唱歌的女人,来到一条路上。路边有棵番石榴树,一只脖子上挂着红线的棕山羊正啃着树根周围的草。山羊抬头看到我们过来,扯下几根草便跑开了。卡蒂嘉倚在番石榴树下歇息,番石榴低垂到她的头旁边,黄黄的,熟到可以摘了。

“你想坐下来吗?”我将她的布包搁到地上,“坐下休息会儿吧。”

卡蒂嘉弯下腰坐到树根上。“我在这儿等你。”她颤抖的手指指着远处的一间圆房子,“穿过这条路,走到那扇红门跟前,敲三下门。如果开门的是女人,就说你在卖草药,然后回来。如果开门的是男人,告诉他你找巴米德尔,就说是卡蒂嘉派你来的,然后把巴米德尔带到我这里来。”

我困惑极了。“那是产婆家?”可巴米德尔听上去是个男的,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男产婆。“卡蒂嘉?”

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嘴唇上也沾着汗珠。

“现在别问太多,”她说,“如果你不想我的宝宝死掉,现在就去叫巴米德尔过来。告诉他……噢,我的背,阿杜尼。我的背好痛。”

我久久地看了她一眼,再次后悔起来:我为什么要跟她来?我为什么不待在伊卡迪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可是是卡蒂嘉帮助我避孕,是她让我在莫鲁弗家的日子变得开心起来,是她为了我和拉贝卡战斗。再说万一她死在这里,大家都会以为是我害死了她,他们会说我因为嫉妒才把她带到凯尔村里,把她扔到一棵番石榴树旁边活活等死。他们会处死我的,毫无疑问,在伊卡迪杀人或者偷窃都会被处死。

我记得一个叫拉米迪的农民,在农田的打斗中杀死了他的朋友,村长让人每天在广场上用棕榈叶鞭打拉米迪七十下,一直到他被活活抽死。尸体草草烧掉,焦黑的躯体被扔进了森林当作给神灵的祭品。

我拔腿匆匆穿过小路,往那座泥屋的门前走去。

往回看,卡蒂嘉抬起手向我挥挥手。

那扇门像愤怒的鲜血一般红。我蜷起手指敲了敲,没人应声。但我听到里面有人在听收音机,播放的是约鲁巴地区的早间新闻。

我又敲了敲门。

门慢慢开了。我看到一个男人,很高,年轻,帅气,只穿着一条裤子,没穿上衣,脚上也没穿鞋,手里拿着收音机。

“我在找巴米德尔,”我说,“是你吗?”

他按下收音机旁的按钮,关掉:“是的,我是巴米德尔。你找我?”

我尽量放低声音:“卡蒂嘉,你认识她吗?”

他忙转过脸看向屋里,确定没人过来,才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应该叫你过去,”我说,“她就在不远处坐着,状态很不好。”

“很不好?”他板起脸,“稍等。”

他进屋后,关上了门。

我站在那里双脚扭来扭去,感觉非常奇怪。这个叫巴米德尔的人是谁?他和卡蒂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卡蒂嘉对我撒谎说是要去找产婆,又对莫鲁弗撒谎说要去看望母亲?这时门开了,我的思绪被打断了,只见男人套上了一件衬衫,说:“带我去见她。”

我们几乎是边走边跑着找到卡蒂嘉。她脸上的汗更多了,正痛苦地把头扭来扭去。我站在一边,那个叫巴米德尔的男人跪下来,握住卡蒂嘉的手。

“卡蒂嘉,”他说,“是我。你怎么了?”

卡蒂嘉睁开眼,挣扎了一下。她抬起嘴唇,好像想要微笑。“巴米德尔……”她说话声音那么微小,以至于我只能低头才听得清。

“这孩子在给我找麻烦,”她说,“我怕自己会死。”

听到这话,我震惊了。巴米德尔用手擦了擦脸,我望向四周,现在谁看到我们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只有那只山羊,弯着两条后腿正在费劲拉屎,黑色屎球像雨点一样从屁股上落下来。

那个男人在干吗?他为什么摸卡蒂嘉的脸?难道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吗?

“我的爱人,”他说,“你不会死的。”

他疯了吗?为什么叫她爱人?

“卡蒂嘉,”我说,“这个男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卡蒂嘉仿佛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我像个傻瓜站在一旁只能干等着。

“孩子马上要出来了,”她对那个男人说,“恐怕一出生他就会死。记得你说的那个诅咒吗?怀孕九个月之前咱们必须完成的仪式?”

什么诅咒?什么仪式?我跺起脚,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还有愤怒。为什么他们像恋人一样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巴米德尔点点头。“我们今天就可以走,”他说,“一起走,我和这个女孩会带着你。”

他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往后退了一步。哪个女孩?不是我,我不会跟任何人一起走,更不会去完成什么奇怪的仪式。

“我要回伊卡迪了。”我说。

“求求你,”卡蒂嘉说,“帮帮我吧,我站都站不起来了。我需要你和巴米德尔的帮助。”

“那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上下打量着那个人,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腐烂变质,“他是你什么人?”

那个男人同时站起来。“你又是她的什么人?”他问。

“她是我的姐姐,”我说,“我在她之后嫁给了莫鲁弗。”

“噢,”他说,“你就是阿杜尼。”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卡蒂嘉跟我说起过你,”他露出一个难过的微笑,“她说你是个好女孩,她还说——”

“请说重点。”眼看卡蒂嘉正慢慢走向死亡,我可没有心情听什么赞扬自己的话。

“卡蒂嘉是我的初恋,”巴米德尔说,“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她干吗要告诉我这个?这个巴米德尔的脑袋是坏了吗?

“五年前,我和卡蒂嘉真心相恋,我们约定好要结婚。”他说,“可是她父亲病了,把卡蒂嘉卖给莫鲁弗来帮助他们一家人。我那时没有钱,他们就这样把卡蒂嘉从我身边夺走嫁给了那个老头。我很难过,但我还是接受了事实。后来我离开伊卡迪来凯尔村干起了焊工的活,在这里定居下来。嫁给莫鲁弗四年以后,卡蒂嘉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她爱我,于是我们又一次相爱了。”

他低头看着她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接着望向我,眼里闪着泪光。“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是个男孩,我知道。”

“帮帮我吧。”卡蒂嘉的声音那么虚弱。

“你们说的那个仪式到底是什么?”我问,“在哪儿?”

“我的家族有个诅咒。”巴米德尔说,“肚里的孩子长到九个月之前,必须给每个孕妇在河边洗七次澡。如果不这样做,母亲便会和孩子一起因难产而死。

“我的家族从不生女孩,所有女人怀的都是男孩。比如我,我有六个兄弟。从卡蒂嘉怀孕,我就知道是个男孩,是我的儿子。”他难过地叹了口气,“凯尔河不远,她可以去那儿洗澡,但必须用一种特殊的黑皂完成仪式,黑皂在我家里。眼下咱们先把她扶到河边。求求你,帮帮我吧。”

我看了一眼卡蒂嘉:“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孩子不是莫鲁弗的?”

“是真的,”她说,“孩子是巴米德尔的,莫鲁弗就是个愚蠢讨厌的老头,想要儿子又不能让我怀上男孩,于是我找到巴米德尔,他能帮我。因为这个诅咒,我必须先去河边完成洗澡的仪式……可这个小家伙提前就要从肚子里出来,我得赶紧……帮帮我,扶我起来吧。”

我站着没动:“可是卡蒂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卡蒂嘉痛哭地左右摇摆着脑袋,脸皱成一团。

巴米德尔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没时间了,”他说,“你抓她的那只手,我抓这只,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把她搀起来。”

“我不要参与那个仪式,”我说着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心脏跳得飞快,“我们现在必须把她带去产婆那儿。产婆会帮她——”

“她要死了!”巴米德尔猛地喊出来,惊得远处的山羊一溜烟跑开了。

“求求你相信我,”他压低声音,“这个诅咒在我们家流传许多年,孕妇死去就是因为她们没有完成洗澡的仪式。就算是我母亲怀我和我那六个兄弟时,她也每次都乖乖去河边洗净了自己。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我讨厌这个主意,我讨厌卡蒂嘉把我扔进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但她快死了,如果这么做可以挽救她的性命,我必须帮她。我想起那些在莫鲁弗家的日子,卡蒂嘉怎样在每个夜晚为我擦去泪水,为我做热乎乎的胡椒汤。我拿着她的陶罐去小河边打水,结果被拉贝卡摔了个粉碎,卡蒂嘉不仅没有怪罪我,怀着孕还为我烧水洗澡,宽慰我。

因为卡蒂嘉,我在莫鲁弗家的日子才没那么难熬。因为卡蒂嘉的存在,我才能重新拥有笑容,而现在我必须让她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让她幸福起来。

我必须救她。

当我弯腰拉起卡蒂嘉的手时,心跳在耳畔发出怦怦巨响。她的手挂在我的脖子上时简直像一块冰。“河在哪儿?”

“不远,”巴米德尔说,“走路就一英里。”

“为什么不找辆出租车或者摩托车来?”

他环顾四周,摇摇头。“我结婚了,”他说,“如果看到我和另一个怀孕的女人坐在一辆出租车或者摩托车里,村里的人会怎么想?”

我拼命把骂人的话咽回去,这个蠢男人明明有老婆,还让卡蒂嘉怀孕?卡蒂嘉做这一切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再说在医生都没有检查的情况下,她怎么确定自己怀的是男孩?

我知道伊丹拉镇上有个医生,每个月他都会来帮我们村的孕妇做检查,据说他有一副厉害的机器能检查出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必须让莫鲁弗把卡蒂嘉带到医生那儿去。

“走,”巴米德尔说,“我们可以从那边的小路走。”

说着他弯下腰,从一侧抓起卡蒂嘉的手:“听我口令,一、二、三——起来!”

就这样,我们扛着卡蒂嘉一起朝巴米德尔口中的那条河走去。 otdsdG9UgfOP/2N02urGLqiFixCvPFCdMn2OycDuo0pOSSIZoQtvU8YKzNKjEwnZ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