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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和卡蒂嘉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快,有时候也挺甜美。

我们一起散步,一起大笑。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有时候会犯恶心,于是我便帮她洗衣做饭,干所有的家务活。我还帮她照顾孩子们,比如给艾拉菲亚和她的妹妹们洗澡、喂饭,帮她们洗头和洗脏衣服。她们是听话的好孩子,总是在开心地大笑,也总是在给拉贝卡找麻烦。

至于莫鲁弗,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他从早到晚在农场干活或是忙出租车的生意。有时候他把我叫进房间,让我把手背在身后站在他跟前,然后像医生一样询问我有没有怀孕或者是这个月例假有没有来。他想让我尽快怀孕生个男孩,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继续粗暴地对我做那种事。我则继续喝着卡蒂嘉为我特制的避孕药。

每当轮到我和莫鲁弗睡觉,我会迅速吞下一小杯药水然后走进房间,看着他喝下“鞭炮”,让自己像具尸体躺在那儿,闭上眼睛等待他完事。六个月以后,如果他发现我一直不能怀孕,也许会把我送回爸爸那儿去,也许。

拉贝卡仍然在想办法欺负我。只要我在厨房洗碗太久,或者院子打扫得太快,又或者是豆子磨得太慢,她都会跺脚诅咒我。

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本月的第二个周二。

每个月这一天集市上的妇女和农民都要开会,这意味着拉贝卡和莫鲁弗都不在家。早上打扫客厅的时候,我便感到难能可贵的放松,难得没有什么事情要担心或者发愁。我太开心了,于是哼起一首脑海中随性而起的曲子:

你好啊,漂亮姑娘,

听说你想做个名气大大的大律师?

恐怕得念很多很多书才行。

听说你长大想穿高高的高跟鞋?

走起路来“叩——咔——叩”,

恐怕得念很多很多书才行。

我拿过煤油灯下的一沓报纸,叠成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律师们头上戴的那种假发。我把报纸戴在头上,踮起脚尖,好像穿着双高跟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唱着:

走,走,

“叩——咔——叩”

穿着你高高的高跟鞋!

唱到“叩——咔——叩”的时候,我停下脚步,随着节奏一左一右扭起臀部,踮起脚尖继续走,一只手上下摆动,另一只手压住头上的报纸,不让它掉下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清晨快活的小鸟,完全没有注意到卡蒂嘉正往客厅里探着脑袋,对着我滑稽的样子悄悄大笑。

“阿杜尼!”她说。

我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来。看到她并没有生气,我朝她飞去一个大大的微笑。

“对不起,”我说,“我只是想——”

“早上的活儿干完了吗?”她问。

“都做完了。”我把报纸从头上拿下来,摊平重新放回电视机上,“我编了首歌,是关于一个想当律师的小女孩的,你想听我唱吗——你好啊,漂亮姑娘——”她摆摆手让我停下,揉揉自己的大肚子。“现在别唱,我有点儿恶心了,晚一点儿再唱给我听吧。”

“好的。”我说,“你看到我为你做的秋葵汤了吗?”

“我会喝一点儿的,”她说,“谢谢你。”

我看了看客厅四周,点点头:“这儿都打扫干净啦,我该去洗……”

“别,”卡蒂嘉说,“脏衣服扔在院子里吧,等舒服些了我来帮你洗。上个星期下雨一定让河水上涨不少,你去伊卡迪河给我打些水回来吧。我的陶罐在水井旁边。”

“我?我可以去伊卡迪河?!”我用手压住胸口,简直难以置信,“我?”

莫鲁弗从不允许我去伊卡迪河那么远的地方。他说新婚妻子一年之内不可以随便在外面抛头露面,除非我给他生了男孩。

卡蒂嘉点点头温柔地笑了:“阿杜尼,我知道你的朋友们肯定都在小河边玩耍呢。拉贝卡和莫鲁弗不在,你暂时自由啦。你一定很想念朋友们了吧?快去吧,下午之前回来。”

“噢,卡蒂嘉,”我激动得跳起来拍着手,“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

我迈着大步飞奔,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和那些头顶柴火走过的妇女或是那些顶着托盘卖早餐面包的孩子打招呼。我一只手拿着卡蒂嘉的陶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披肩,飞奔到河边。远远地,香蕉叶围起的篱笆后面,我看到了露卡和伊尼坦。

五六个小男孩在河滩的另一边喊叫着大笑着打拳玩,但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伊尼坦,她正用一根小棍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画着方块,打水的桶子搁在旁边,露卡则蹲坐在地上看伊尼坦画画。

我看着她们回想起还没结婚的时光,那时候的我就像她们此刻一样无忧无虑地玩耍。想到这里,我的心口一阵酸疼。

伊尼坦画完一个方格接着画起另一个,我猜她会在沙地上画出六七个方格,这样我们就能玩“跳房子”的游戏了。每次我都会往一个格子里扔小石头,然后单腿逐一跳进每个格子里去捡那块石头,中间不能停也不能摔倒,伊尼坦和露卡则站在格子外拍手欢呼。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放下卡蒂嘉的陶罐,喊道:“伊尼坦!露卡!”

露卡转头看着我,睁大眼睛:“看!阿杜尼!”

我们三个拥抱到一起,大笑着聊起天来。

“我们的新婚妻子。”伊尼坦拉着我的手坐到河边的石头上,露卡则坐到我的另一侧,我望着她们脸上的微笑、眼中跳跃的快乐,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快乐得蹦出来了。

“结婚的感觉如何?”伊尼坦的眼睛闪着光,仿佛脑子里装了个小灯泡,“快和我们分享分享吧!”

“看她的脸!”露卡说着捏捏我的左脸,“阿杜尼,你吃太多牛奶和面包啦!看来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家里确实有很多吃的。”我说。

“其他妻子呢?”伊尼坦问,“莫鲁弗呢?他对你怎么样?”

“等一下,让我也问个问题嘛!”露卡抢着说。“告诉我们,阿杜尼,你是不是和你丈夫做那种事情了?”她眯起眼睛问,好像眼皮上沾了什么东西。“痛吗?还是很甜蜜?”

“你每天都要做饭吗?”伊尼坦问。

“先说说那件事儿吧!”露卡说,“我想听!”

“问题太多了!”我朝着好奇的露卡说,“莫鲁弗的第一个妻子叫拉贝卡,很坏的女人,脸上抹了许多粉,简直像个鬼魂。她不光找我的麻烦,还和家里所有人作对。”

“凯克的妈妈?”伊尼坦问道。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她拿起披肩盖住膝盖。“我认识她的妈妈,总是一副有人惹了她的样子。另一个妻子呢?她叫什么?”

“卡蒂嘉。”我望着一左一右两个朋友,“她只比咱们大六岁,但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现在又怀了一个。她人特别好,不仅给我做饭,还教会我很多东西。晚上我会为她唱歌,她喜欢听我唱歌。对我来说,她就像是另一个妈妈。”

想起卡蒂嘉,我的眼睛总会冒泪花。卡蒂嘉就是我的另一个妈妈,一个小妈妈。长久以来,我祈求上帝让妈妈回到我的身边,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但卡蒂嘉的到来让我第一次觉得或许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卡蒂嘉就是上帝赐予我的回答。

“你看!”伊尼坦拍着手说,“结婚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嘛!”

“不,”我慢慢说,“之所以还能忍受,唯一的原因就是卡蒂嘉。至于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转过身去朝向露卡,胃一阵抽筋似的疼。如果我告诉她们实情,也许她们就不会那么着急想结婚了,“特别疼,疼到几乎走不了路,还流了许多血,导致我的身体变得很虚弱。所以听我说,不要那么着急结婚!”

露卡那个傻女孩只是害羞似的大笑一声,把我的膝盖拨到一边,“你撒谎,撒谎!”

我刚想问她为什么觉得我在撒谎,伊尼坦指着我们后面大喊:“看,谁从男孩堆里过来啦?卡尤斯!”

我跳起来一看,果然是卡尤斯!我的卡尤斯,呼喊着我的名字飞奔而来!结婚两个月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卡尤斯,我丢下伊尼坦和露卡朝他狂奔而去。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卡尤斯把我悬空抱起一圈圈转着,直到天空在我眼中变成大地。他有时候太强壮了,噢,卡尤斯!

“很远就听到女孩们喊你的名字,”他说着把我放下,“我对自己说,不,不可能是我的阿杜尼,可是等我看清楚了,才发现竟然真的是你!”

我站稳脚跟,捧起他的脸颊:“我亲爱的弟弟卡尤斯!”

“自从爸爸把你嫁给那个老山羊莫鲁弗,我就没再和他说话了。”他试图从我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但我还是紧紧捧住他的脸颊,我想好好看看他:他长长浓密的睫毛,他脸上细小的皱纹和印记,他那因为摔跤而缺了一块的门牙。

“等我在卡西姆汽车工厂上班,”他语气强硬起来,“我发誓一定会赚很多钱把你从莫鲁弗那儿赎回来。我会把他那些破聘礼都还清,然后盖一栋属于咱们的房子,永永远远住在那儿,就我和你!”

我拉他过来,将他的头贴在我的胸口、我的心脏上。

“我知道你会的。”我说,“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莫鲁弗家的情况也没那么糟糕。过来和我坐一起吧,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直到中午我才离开河边,和卡尤斯、伊尼坦还有露卡道别以后,便开始了漫漫的回家之路。

太阳倚靠在白色云团里,像一块闪亮滚烫的圆盘,我把卡蒂嘉的陶罐装满水顶在头上,耳边仍然回荡着卡尤斯的笑声,我的心也随之快乐地舞动。

离莫鲁弗的家越近,我的心像装进许多石头一样越来越重,脚步缓慢。我多么想奔回卡尤斯身边和他一块回家,为他做美味的棕榈油米饭,为他在晚上唱歌,但爸爸一定会狠狠地揍我。我只好沿着小路继续往莫鲁弗的家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从房子那边飞来一块石头,前面灌木丛里传来动静。我停下脚步。“谁在那儿?”我把陶罐放下来四处探望。“谁?”

拉贝卡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胸前裹着一块棕色的布,双目怒睁,手中拿着一根棍子,上面钉着许多木头短钉。平时她把这根棍子放在厨房后面,卡蒂嘉不在家的时候,她便拿来吓唬卡蒂嘉的孩子们。

“下午好,孩子妈妈,”我尽量掩盖住恐惧,“您在灌木丛里做什么?”

“就在等你,”她用约鲁巴语说,“我就是要逮住你一个人的时候,这下卡蒂嘉都救不了你了。告诉我,我炉子里的煤油怎么少了一截?”

我想到早晨为卡蒂嘉熬的秋葵汤,她连续两个星期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秋葵汤,据说这样能让肚里的宝宝精神起来。我记得熬汤用的是洗碗池旁边那个绿炉子,卡蒂嘉的炉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煤油会少一截。”我说。

“你做饭了吗?”她说,“在厨房里?”

“做了,给卡蒂嘉做的。”我说。

“用的哪个炉子?”

“卡蒂嘉的炉子。”

难道是我错用了炉子?我在脑子里仔细回忆,然后摇摇头。厨房里有两个一样的绿色炉子:一个在洗碗池旁边,另一个在长凳后面,每天晚上做完饭以后,拉贝卡都会把她的炉子拿回房间。不,我再次摇头,我没有用过拉贝卡的炉子,因为它早上压根儿不在厨房。

“请别挡着我的路,”我说,“我还要把水拿回去——”

“我的炉子就是靠洗碗池的那个,”她站得更近了,眼中喷射出怒火,“就是绿色的那个,我昨晚没拿回屋。卡蒂嘉的炉子早就坏了,我想怀孕可能把她的脑子也弄坏了,所以忘记告诉你她把炉子拿去给莫鲁弗修了。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用过我的炉子?”

“你的炉子到底是哪个?”我的心狂跳,手指因为把陶罐抓得太紧而酸胀起来。

她朝我胸口用力推了一把,只是一推,陶罐里的水就洒了出来。冰冷的水泼到我的脸上和衣服里,刺痛到我的胸腔。

“你竟然还在问我哪个?”她拿起棍子在空中挥舞,摩擦声甩到我身上仿佛抽出一道道火辣辣的伤口。

我紧张地舔舔嘴唇,后退两步,装满水的陶罐像一堆滚烫的火石重重压在我的头顶。

“我想可能——”我刚想求她别用棍子打我,这时拉贝卡的女儿凯克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妈妈!”

凯克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小路跑过来,自从嫁给她的父亲以后,我们便没有说过话。她经常独自待在房间,我连她人都见不着。她身上裹着块布,手里拿着木勺,勺尖上还沾着面团,似乎是在厨房做弗弗 中途丢下东西从家里跑了出来。她来这儿做什么呢?难道要和她妈妈一起揍我?

“妈妈,”凯克跪到地上向拉贝卡问好,“是我,妈妈。我今天早上用您的炉子煮了院子里的鸡蛋,不是阿杜尼。”

“凯克,是你?”拉贝卡说,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仿佛并不相信,“你确定?”

“我发誓,妈妈,是我。”

拉贝卡发出可怕的咝咝声,又朝我胸口推了一把。装满水的罐子从我的手里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盯着地上那一摊破碎的东西,沙子打湿变成了深红色。拉贝卡走了,她的双脚扬起尘土,一路上响彻着对我和卡蒂嘉的诅咒之词。

于是只剩下我和凯克。我转过脸去,看到她仍旧跪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把木勺,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你为我撒谎了。”我既感谢又有些难过,“为什么?”

凯克没有回答,她只是耸耸肩,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沙子便跑了,口中叫着拉贝卡“妈妈等等我”。

我看着地面飞起的尘埃,心想凯克或许还会回来。我坐到地上,将披肩打开,铺在双膝之间,然后把地上的陶罐碎片连同今天见到卡尤斯的快乐心情一点一点拾起来,包进披肩里。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待了多久,只是把地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往披肩里拾:湿漉漉的沙子、野狗吐出来的碎骨头、汽车轮胎压扁的牛奶罐、灌木丛里掉落的种子。我不停把这些东西往披肩里面放,放啊放,一点儿也不介意它们散发出来的恶臭或是弄脏了我的手。

直到东西多得实在没法往里放了,我努力站起来,可是不行。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不知道是披肩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还是心头的悲伤。于是我坐在原地,只是坐着,直到有人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呢。”是卡蒂嘉,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关切,“看看你弄得一身多脏啊!”

“拉贝卡,”我刚要站起来,披肩里的东西像下雨一样一股脑儿“哗啦”全掉到地上,“拉贝卡推了我一下,你的罐子就掉到地上摔碎了,我把它们捡了起来,还有所有这些。但我要怎么才能把它修补好呢?修补好一切,修补妈妈去世以后的生活。太难了,所有的事情都好难。”

“噢,阿杜尼。”卡蒂嘉用温暖的手擦去我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的泪水。

“过来,我的孩子。”她说,“你需要洗个热水澡,吃上一碗甜木薯,再美美睡上一觉。”

说完,她拉起我的手,拖着我和那颗沉重的心一起走回莫鲁弗的家。 0RKKvyWTROMV+EN3CA3NnK/kmVtnMVQReDS82yFRLmisMfQOwoKuDQa6H+k2Az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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