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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数了数，客厅里一共有六个人。

靠墙有一张沙发，沙发前面的木桌上搁着个空杯子，旁边角落的电视机上，一盏煤油灯发出幽幽的光。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家里两个女人——拉贝卡，惨白的脸，站在电视机旁，摸着自己的肚腩，仿佛里头住着个恶魔；她旁边站着一个像未成年的怀了孕的女孩，惨淡的煤油灯光照出她身上的墨绿色长袍。仿佛是觉得我的目光要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夺走似的，她赶紧躲开朝墙壁转过身去。

地上坐着四个小女孩，她们朝我眨巴眼，像看电影似的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我，最小的似乎才一岁半左右。所有女孩都没怎么好好穿衣服，只是随便套了条裤子。就算其中有个女孩的乳房已经发育到坚果那么大了，还没有穿内衣。我在小溪边见过她，只穿了一条裤子用陶罐打水。更早以前，我们还一块玩过游戏。

就在这时，她的名字蹦进我的脑海：凯克。她今年十四岁，和我一样大。我从她的眼神里也捕捉到一丝惊讶，于是赶紧把目光移到电视机上的煤油灯上，注视着灯碗里跳跃的火光。

“这是卡蒂嘉，”莫鲁弗指着那个怀孕的小个子女孩，“虽然她看上去小，地位还是比你高，跪下跟她打个招呼。”

当我跪下向卡蒂嘉问好的时候，莫鲁弗将孩子们踢着赶走：“走，所有人都赶紧走。凯克，艾拉菲亚，起来，你们已经看够了新娘，现在回房间去。如果不想挨揍，今晚就不要吵闹！”

小女孩们你推我搡，跌跌撞撞离开了客厅。

“拉贝卡，卡蒂嘉，坐下。”莫鲁弗说，“坐下，听我说。”

拉贝卡坐到沙发上，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我们都知道你要说什么，快说。”

卡蒂嘉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莫鲁弗打了个哈欠，在拉贝卡旁边的沙发上躺下。煤油灯下，他的皮肤像磨砂纸一样粗糙，因为年纪大而下垂得厉害。露出的一口黄牙往左歪扭着，趁他说话的时候我数了数，一共才五颗。他应该和我爸爸的年纪差不多，也许五十五六岁，但看上去更像是我的爷爷。

“阿杜尼，这就是你的新家了，”莫鲁弗说，“在家要按我的规矩，必须尊敬我，我是这儿的国王，谁都不能和我顶嘴，你不行，孩子们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当我说话的时候，你必须闭嘴，更不能当着我的面随便提问，明白了吗？”

“为什么？”我问，“那我要是有问题怎么办呢？不当面提难道背着问你吗？”

卡蒂嘉在一旁不小心笑了出来。

“阿杜尼，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但愿这张嘴不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莫鲁弗微笑着警告我。“面对丈夫，你没有发言权。”他说。

“我有专门揍人的手杖，但我不希望把它用到你身上，听到了吗？我刚刚说到哪儿？对，这里就是你的新家。我好不容易熬到头发白了才娶上第一个老婆，为什么？因为我忙着赚钱，学习做出租车生意。我和拉贝卡结婚，但她一直没有孩子，直到我们在伊卡迪河边向神灵献祭了两只公山羊，她才怀上孕，结果生的是个女孩。”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看上去很痛苦，仿佛女孩是诅咒，是上帝的惩罚。

“凯克，我的大女儿，她和你一样大，阿杜尼。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在河边献祭，但河神可能对拉贝卡有怨恨，拉贝卡再也没有怀过孩子。后来我娶了第二个老婆，卡蒂嘉。这是个大错，大错！为什么？因为卡蒂嘉生了三个女儿：艾拉菲亚、科弗，还有最小的那个我忘了名字。一个男孩也没有。阿杜尼，你没看错，卡蒂嘉又怀上了。我警告过她，如果这胎不是个男孩，她家人就等着活活饿死吧，我发誓会把她踢回娘家去。”

“上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卡蒂嘉对着墙壁说，“这胎是个男孩。”

“我想要两个儿子，”他说，“我会将他们送进学校，他们会学习英文，学开出租车，赚很多很多钱。女孩们最好的用处就是嫁人、做饭和收拾屋子。我已经替凯克找好了丈夫，正好用她的聘礼来修理那辆破出租车，也许还能给农场买些鸡仔。毕竟为了娶我亲爱的阿杜尼，我实在花了不少钱了。”

“但是我不介意为我的阿杜尼花钱，一点儿也不介意！现在你们三个听好，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打架。拉贝卡，管着点你自己，别找麻烦。如果不消停点，我会把你赶出这里。我年纪大了，就想家里清静点。接下来让我想想怎么安排你们三个跟我睡觉呢？”

莫鲁弗抓了抓灰色的胡子，拔下一根放进嘴里嚼着。“这样，阿杜尼每星期三个晚上跟我睡：周日、周一、周二。拉贝卡两晚：周三和周四。怀孕的，就周五吧。周六这天我得保持体力。阿杜尼还年轻，她必须给我生个儿子出来。是不是，阿杜尼？”说完他笑了起来，可是没有人跟着他一起笑。

莫鲁弗的话是什么意思？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会看到我赤裸的样子？然后对我做成年人做的那些事？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发起抖来，只能用手紧紧抱住自己。除了妈妈，还从来没有人见过我赤身裸体。就算去伊卡迪村的小溪里洗澡，我也会把全身浸在水里遮掩起来。我可不想让莫鲁弗那张老脸碰我。我不要丈夫，我只想要妈妈，可为什么死神那么早就把她带走了？我用力咬破嘴唇才忍住没让眼泪流出来。

莫鲁弗站起来脱掉结婚穿的袍子。他不胖，但肚子很圆，看起来硬邦邦的像个椰子。也许他的肚子生了什么病，我忘了那种病叫什么，老师在科学课上说过，如果你不是怀孕或者吃太多，肚子却又大又硬，很可能是得了那种病。

“卡蒂嘉会带你参观厨房、浴室还有家里其他地方，在这里你不用害怕，明白吗？”他说，“我也该去做做准备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他能不能放我回家找爸爸。我想告诉他今晚不要碰我，永远也不要碰我。但我只是打着冷战摇头，与此同时，拉贝卡却热得头上冒汗，卡蒂嘉则不停用手扇着风。

“没有问题，先生，”我说，“谢谢您，先生。”

莫鲁弗走后，拉贝卡站起来收紧腰间的袍子好像要打架。“你和我女儿凯克一样大，”她眼睛飞快眨着，“你死了的妈妈和我一样大。上帝不允许我女儿和我共享丈夫，上帝也不会舍得让我可怜兮兮在房门外等你和我的丈夫完事然后才轮到我。等着吧，你会在这里吃苦头的。问问卡蒂嘉，她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没人治得了我。”

她的手指戳到我脸上，然后一把将我猛地推到沙发上。“我会折磨到你屁滚尿流跑回娘家。”

我直接吓哭了。

“别哭，”客厅只剩下我和卡蒂嘉的时候，她从墙角走过来，“拉贝卡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的嘴很厉害，但做不出什么事，毕竟没有女人乐意和别人共享丈夫。别管拉贝卡了，听到了吗？别哭了。”她轻轻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的英语说得比我还好，我猜她在嫁给莫鲁弗之前应该也上过学。

“其实不坏，”她说，“这儿有吃的喝的。我很感激，起码肚子不会挨饿。”

我看着她的脸，双眼深陷得好像营养不良，当她微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几乎不见了，但我还是在它们后面发现了一颗善良的灵魂。

“我只想要妈妈，”我小声说着，“我一点儿也不想嫁给莫鲁弗。但爸爸说我必须嫁，因为他给我们家付了房租。”

“你已经算好了。我爸爸把我嫁给莫鲁弗仅仅为了换一袋米，”她说，“疾病夺走了爸爸的一条腿。你知道糖尿病吧？”

我摇摇头。

“糖尿病是一种和糖分有关的病，”她说，“得病以后，医生把我爸爸的腿给切除了。”说着她把手放在膝盖绕着切了一圈，好像在切番薯。“住院费太高，加上他没法工作，我们只能挨饿。一开始莫鲁弗还愿意帮我们，很快他就不干了，说除非我和他结婚，否则就没有吃的了。结果他只是给我家送来一袋大米，爸爸就把我押进莫鲁弗的汽车，挥挥手告别，我连像你一样的婚礼都没有。”她挤出一声干笑。“以前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如今辍学都有五年了。如果再不给他生个儿子，他就不会再给我们家里食物了。我真的厌倦了一切，但我知道这一胎是个男孩，生完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你多大了？”我看着她往后仰着，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

“二十，”她说，“十五岁嫁给莫鲁弗，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都不想要，因为她们是女孩儿。做莫鲁弗的妻子并不容易，如果你想在家里轻松一点儿，阿杜尼，永远不要惹我们的丈夫生气。他发起脾气就像魔鬼，很可怕。”

我不喜欢她说“我们的丈夫”，仿佛是一种头衔，仿佛她说的是“我们的国王”。

“放轻松一些，”她说，“笑笑，开心一点儿。跟我来，我带你参观参观这座房子，别忘了我们的丈夫还在等着你。今晚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如果上帝眷顾你的话，九个月以后你就会生出一个男孩。”

她用力将自己从沙发上提起来，用手揉揉后背，然后伸过来一只手。“快下雨了，你能感觉到吗？走吧，我先带你去参观厨房。”

就在这时，天空炸开一声惊雷，直接劈进我的心里。我走过去牵起卡蒂嘉的手，仿佛牵住了许多哀愁。 WlIkPeV7wqeo57pDxBWZb5QQjycvAjhoWUdrrglt4w5ifcjO67zzVLHe4I+oKgX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