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庭院 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 此情已自成追忆 ,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康熙十三年(1674),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嫁与纳兰性德,“境非挽鹿,自契同心;遇辟游鱼,岂殊比目。抗情尘表,则视有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叶舒崇《卢氏墓志铭》),其情意密契,可以想见。以今日之自由抉择,茫茫人海中遇见可钟情之伴侣尚且为难,昔年讲求门当户对、父母之命之背景下找到心仪的另一半更是极小概率事。就此一点看,天命之予容若不可谓不厚。而仅仅三年后的五月三十日,卢氏“产同瑜珥,兆类罴熊,乃膺沉痼,弥月告凶”(同前),因产后患病而弃世,然则天命之予容若又不可谓不薄。以故当卢氏之殁,“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同前),悼亡之作遂成纳兰词之一大宗。
这首《采桑子》应该是纳兰悼亡词的绝笔之作,或也可能是词人平生之绝响。盖自二人结褵之年算起,至容若康熙二十四年(1685)与卢氏同日卒,恰好十一年。“零落鸳鸯”“十一年前梦一场”云云正为此奇绝巧合事做注脚。更深露重,词人伫立于谢家庭院,遥想起种种“已自成追忆”之情事,恍然间十一年过去,而妻子墓上也该有宿草久矣!此情此景,怎一声叹息了得?读者对此茫茫,也惟有嗒然无言而已。
还需作一说明的是,容若挚友顾贞观有同调同韵之作云:“分明抹丽开时候,琴静东厢,天样红墙。只隔花枝不隔香。 檀痕约枕双心字,睡损鸳鸯,孤负新凉。淡月疏棂梦一场。”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丛录》以为顾词与容若所作“咏事则一,句意又多相似,如谓容若词为悼亡妻作,则闺阁中事,岂梁汾所得言之?”放开版本考据不说,单以情理推测,朋友间和作乃至代作悼亡诗词皆属常见事,例子不胜枚举。以为顾氏不能言容若闺阁中事并进而否定此篇的悼亡性质,显然是外行语。
附读四首,乔大壮一首取其词情之似,汪元治等三首则涉及纳兰词之整理版行,置之绝笔后,当还恰切。
小别朱阑梦一场,相逢旧谶礼东皇。桃花红雨梨花雪,各媚番风各自香。 春又半,夜偏长,白头何计赚年芳。十年幽誓无人省,忍访名园聘海棠。
骖鸾返驾人天杳,伤心尚留兰畹。艳思攒花,哀音咽笛,当日更番肠断。乌丝漫展。认蠹粉芸烟,旧痕凄惋。拥鼻微吟,怎禁清泪暗承眼。 终惭替人过许,只为蘦落甚,重为排卷。白毡晨书,青灯夜校,忍记三生幽怨。蓉城梦远。倘梦可相逢,此情深浅。传遍词坛,有愁应共浣。
汪珊渔以新刊《成容若全词》见寄,并见怀《齐天乐》一解,即和来韵答之。
遥天盼断征鸿影,娄江尺书才到。雪屋炉红,梅窗梦白,可似年时怀抱。吟边懊恼。是阻我清游,剡溪孤棹。试理湘弦,要知弦外赏音少。 残芸几番检点。纳兰今再世,编就丛稿。宝瑟生尘,雕弧倚月,我亦凄凉同调。花最絮搅。叹侧帽风前,玉鸾声杳。一阁秋芜,九峰青未了。
国初长白纳兰容若先生工长短调,与顾梁汾辈角逐词坛,所著《侧帽词》,论者谓可与迦陵、竹垞鼎立,然未睹其全也。镇洋汪珊渔汇辑所得其三百二十余阕,有《通志堂全集》所未载者,总为五卷,刻之名曰《纳兰词》,用其姓也。珊渔固工倚声,以新本见贻,且自题《齐天乐》以索和,因赋是解寄之。
展卷相思也。笑年来、柳吟花醉,鬓丝萦惹。谁似彯缨公子贵,跌宕才兼骑射。想出塞、弓衣曾写。雪暗旌旗风猎猎,和琵琶、唱彻天山下。怀古泪,数行洒。 知音赖有钟情者。爱流传、零玑剩锦,拾来盈把。憔悴清魂君唤起,应与伤心共话。忍抛却,青春无价。滴粉挫酥成底事,送年华,尽受痴人骂。长太息,酹瑶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