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者的大多数是这样一些人,他们读到历史的尤其是哲学的议论时,就会说:“唔,又来了,真枯燥无味。”他们要看看这些议论在何处结束,于是翻过几项,继续读下去。这类读者是我最珍视的读者。我最珍视他们的批评,书的成功取决于他们的批评,而他们的批评是不容反驳的。
“好”或“坏”,他们说。为什么好?他们说:“就因为它好。”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不愿读那些需要论证自己对它所持的见解的东西。他们是完全正确的。
这是欣赏艺术的读者,他们的裁判对于我比一切都宝贵。他们虽然不发什么议论,却能在字里行间看出我在议论中写下的一切。如果所有的读者都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也就不写这种议论了。我感到对不起这些读者,因为我插进一些议论把书给糟蹋了。但我认为需要说明一下使我这样做的动机。
我开始写一部关于过去的书。在描写时,我发现,这段历史不仅没有人知道,而且人们所知道的和所记载的与史实完全相反,于是我不禁感到必须证明我所说的话,必须表白我写作时所根据的观点。
或许,有人会向我说:最好是不写。
此外,我还要辩解一下:如果没有这些议论,也就没有叙述。之所以那样郑重其事地叙述打猎,就因为打猎是同样重要的。
我的另一类读者是这样一些人,对于他们我的书的主要意义在历史方面。这类读者中很多人不满意我抹杀了大家公认的荣誉。为什么不将俄国人民的光荣付予拉斯托普钦和维滕贝格亲王?这一切是可以放在一起的。我在回答这一点的时候,应当重复一句老话:我是努力写人民的历史呀!所以,说“我要烧尽莫斯科”的拉斯托普钦以及说“我要惩办我的人民”的拿破仑是绝不能够成为伟大的人物的,如果人民不是乌合之众的话。为什么他以他的才能不描写英雄呢?一位又老又瘦的太太说,为什么您把我的侄女儿写得那样美丽而不愿写我呢?您可是有才能的呀!正因为我是一个艺术家,除了漫画而外,我不能把您描画成别的东西,而且这不是为了要侮辱您,太太,这是因为我是一个艺术家。我是一个艺术家,我的一生都是在寻找美。如果您能向我展示美,那我会跪下来祈求您赐给我这最大的幸福。但您到底是一个艺术家呀,您能够粉饰呀。
许多人都这样说。似乎艺术是一片金箔,你想给什么贴金,就可以把它贴上去。艺术是有法则的。如果我是一个艺术家,如果库图佐夫被我描画得很好,那么,这不是因为我愿意这样(这与我无关),而是因为这个人物有艺术条件,而其余的人却没有。Je défie [1] ,(如法国人所说的那样)把拉斯托普钦或者米洛拉多维奇 [2] 描画成一个美妙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可笑的人物。尽管拿破仑的爱慕者有许许多多,然而还没有一个诗人把他塑造成一个艺术形象,永远也不会有人塑造成的。
(1869)
尹锡康 译
〔据《列·尼·托尔斯泰论文学》,1955年,莫斯科版。〕
[1] 法语:我发誓,绝不能。
[2] 米洛拉多维奇是《战争与和平》中的一位俄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