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早就出发了,因为安诺达叔叔的确上了年纪,实在走不快。不过,安诺达叔叔的技巧和对乡间情况的了如指掌完全能够弥补他在速度上的不足。他知道每一条小路和捷径,每一只狗和每个藏身处。一整天他都在指导小乔治作为一只兔子需要知道的各种技巧,在这方面他懂的比兔爸爸还多。
他们一直躲在石墙和树篱的阴影里,远远绕开每一栋有危险的狗所在的房子;当他们停下休息时,他们总是停在一步就能跃进洞里或者荆棘丛里的位置。他们在死神小溪停下吃午餐,小乔治骄傲地指出了自己跃过死神小溪的起点和终点。他们甚至找到了深深的脚印,正是小乔治落地时留下的。
烧掉了所有的房子、谷仓和庄稼,这一带的人家奋起反击。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就埋在这里的果园里。所有的家园不复存在,小动物和食物也都不见了。那真是个糟糕的时代,糟透了。但后来士兵们走了,他们的时代也过去了,总有新人家会来,总有新时代会来。
“我们这些小动物只管专心养育我们的孩子,忙我们自己的事。但是新的人家不断搬来。过了一阵子,整座山谷里都建起了磨坊和工厂,高山脊的田地里长满了小麦、土豆和洋葱。到处都是人,高大的四轮马车隆隆作响地在这条路上穿行,谷粒和草料从车上漏下来,撒得到处都是。那是个好时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
“但接着,没多久,所有年轻人都沿着这条路走了,穿着蓝色的军装,又唱又笑,带着装在纸袋里的饼干,枪上插着花。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再回来,老人们死了或者走了,磨坊倒塌了,田地被野草占据,又回到坏时代了。但我的爷爷和奶奶只是专心养育我们,忙着自己的事,然后又有新人家来了,黑暗小路上有了新房子和学校,还有了汽车。你马上会明白的就是,好时代又来了。
“有好时代,乔治,也有坏时代,但它们都会过去。有好人家,也有坏人家,但他们也会过去——而新人家总会来。这就是你唱的那首歌确实有点意义的原因——尽管它真的很单调,非常单调。我要打个盹儿,就十分钟。你得把眼睛睁大点。”
小乔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才不会再被偷袭呢。他开始思考安诺达叔叔刚才说的话,但思考总让他犯困,所以他在小溪里洗了洗脸,又洗了洗爪子。他收拾了一下他们的行李,看着河岸上的树枝投下的影子。影子的移动表明了时间,十分钟一到,小乔治便叫醒叔叔,他们继续上路了。
安诺达叔叔离开的消息传遍了丹布里路,许多小动物都来到路边和他告别,祝他好运。土拨鼠们也来到了高山脊边,都想要给波奇捎点消息。所以当小乔治他们走过长山向双子桥前行时,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他们现在又累又热,满身灰尘。在他们快到北边的小溪时,安诺达叔叔似乎心事重重。他们在小溪边的河岸上休息时,他突然决定说出来。
“乔治,”他突然说道,“我要这么做。是的,先生,我要这么做。你知道,女人们在某些事情上是很奇怪、很特别的,你妈妈尤其特别。我不知道我上一次做这种事是多少年以前了,但我现在要去做。”
“做什么?”小乔治迷惑地问。
“乔治,”安诺达叔叔郑重其事地说,“仔细听好,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我说这句话了。乔治——我要洗个澡!”
洗过澡后干干净净,神清气爽,打扮整齐的小乔治和叔叔继续赶向兔子坡。归心似箭的小乔治格外急切地跑着,就算隔着这么远,他也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大房子屋顶上的瓦片闪闪发亮,空气里充满了松木刨花和新刷油漆的芳香。
兔爸爸和兔妈妈高兴地迎接了他们。在安诺达叔叔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客房的时候,小乔治迫不及待地说着他这一路的奇遇。当然,兔爸爸对于他竟然因为粗心大意被老猎犬突袭感到十分生气,但知道小乔治跃过死神小溪以后,兔爸爸的内心充满了自豪,甚至没有显示出该有的严厉。
“还有,妈妈,”小乔治兴奋地继续说道,“我还编了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兔爸爸举起一只爪子,示意大家安静。“听。”他说。他们都听着,一开始小乔治什么也没听见;然后,突然,那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所有小动物此起彼伏的齐声合唱响彻整座兔子坡,而他们唱的原来是他编的歌——《小乔治之歌》!
在大房子边,他能听到波奇不成调的声音:“新人家要来啦,嗨呀!”他能分辨出菲维的声音,还有红鹿和灰狐狸。田鼠威利与兄弟姐妹尖厉高亢的声音听起来像远处隐隐的钟声。“嗨呀!嗨呀!”他听见鼹鼠低沉的声音从草皮下传来。兔妈妈准备晚餐时,一边四下忙碌一边哼着这首歌。就连开心地在汤锅边嗅着味道的安诺达叔叔,也会偶尔尖声和上一句,“嗨呀!”
比尔·西基和他的木匠们正要离开,他们的卡车驶下车道时,小乔治听见他们都在吹口哨——吹的正是他的歌!
在小路尽头的小木屋里,提姆·麦格拉斯正开心地修理着他的拖拉机,拖拉机闲置了整整一个冬天,现在要恢复一下状态。他的犁已经清理干净、打磨完毕了,耙也准备好了。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唱着一支歌。
“你从哪儿学的这首歌?”他的妻子玛丽从厨房的窗户那边探过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提姆说,“嗨呀!新人家要来啦,嗨呀!新人家——”
“这是件好事,”玛丽打断他说,“有新人家来是件好事,冬天也过去了,我们之前都没什么活儿干。这是件好事。”
“——要来啦,嗨呀!现在要干的活儿多的是。”他大声道,“有菜园子要收拾,很大的菜园子;有草皮要铺,北边的田地要犁,然后播种,有树要砍,有树丛要清理,车道要修理,灌木丛要移植,鸡要养,活儿多的是——嗨呀,嗨呀!新人家要来啦,嗨——”
“我觉得这算不上是一首歌,”玛丽说,“但这是件好事。”
尽管如此,几分钟后,在清洗碗碟的碰撞声之下,提姆听见她还算动听的声音惬意地低声哼唱着。“——要来啦,嗨呀!新人家要来啦,嗨呀!”
泥瓦匠路易·肯斯塔克正在往卡车上装货。在他把泥刀、水桶、锤子、铁锹、水管、水泥袋还有各种他明天会用到的东西扔上车时,他哼着歌,有些跑调但十分高兴。很难分辨曲调,词也不怎么清楚,但听起来像是“——人家要来啦,嗨呀!新人家要来啦——”
在转角商店,达利先生正在整理货架,预订新货。他不需要进太多新货,因为刚过了一个严酷的漫长冬季;附近没什么人,他的货架几乎和去年秋天一样满满当当。但现在冬天结束了,春天的第一缕暖风已经透过打开的门吹了进来。沼泽里,雨蛙像雪橇的铃铛似的叫个不停。
达利先生坐在他的高脚凳上,在他的清单上勾勾画画。他边写边唱着一首短短的歌——“新人家——咖啡两打,腌牛肉,十二份——要来啦,嗨呀!新人家——淀粉三盒,火柴,辣椒,玉米淀粉,盐,姜汁汽水——要来啦,嗨呀!新人家要来啦——餐巾纸,醋,酸黄瓜,杏干——嗨呀!”
“嗨呀!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