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悲痛席卷了整个兔子坡,因为在所有年幼的小动物中,小乔治是最讨人喜欢的一个。他的乐观与青春的激情让长辈们的日子也明亮了起来;他的勤劳以及乐于助人对于兔妈妈来说是无价之宝;对于兔爸爸来说,他不仅是个聪明的学生,还是意气相投的狩猎伙伴。他们一起长跑,多少次一起戏耍那些蠢狗……此刻这些回忆不断翻涌,令兔爸爸深深沉浸在无法慰藉的悲恸中。
兔妈妈卧床不起,于是他们的女儿黑泽尔被从炭山喊来负责家务。她不是很擅长烹饪,又带着她的三个年幼的孩子。孩子们整天无意义的争吵简直要把安诺达叔叔逼疯了,所以他尽可能不在兔子洞里待着,愁苦地与菲维、波奇还有红鹿长时间地待在一起。
“他是个多么优秀的跑步健将啊,”红鹿伤心地说,“多么优秀的跑步健将啊。我们曾有好几次一起跑到维斯顿路,不是去办事,只是为了享受那份乐趣。一趟来回,还能赶上早饭,他真是年轻啊。有时候我会说,‘你累吗,乔治?’他只是哈哈大笑。‘累?’他说,‘这才只是热身呢!’接着他又跑走了。有时连我都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追上他。”
“还是个跳远好手,”安诺达叔叔说道,“干净利落地跃过死神小溪。我亲眼见过那个地方,足足有十八英尺呢!对他来说却像只有一英寸似的。从来没有兔子跳过这么远的距离,我看以后也不太可能会有了。”
波奇摇着头。“还很乐观,总是笑着,唱着。真是不公平。”
“那些该死的汽车,”安诺达叔叔气愤道,“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等着吧,等到哪天晚上好好下场雨,等那条该死的黑暗小路又湿又滑,我要躲在山脚旁公路的拐弯处,等他们横冲直撞,车子连吼带叫地冲过来时,我就从他们面前跳过去,让他们吓一跳!你们看着吧,他们会猛踩刹车,而车轮会打着滑导致车子冲出去,撞在石墙上。
“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在丹布里路这么干,给他们找不痛快。有四辆车都被我害得撞上了那边的小山,其中三辆撞得相当严重。可惜我现在太老了,”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已经不够敏捷了,他们肯定会撞上我的。”
他们在悲伤中静静地坐着。松林的阴影缓缓爬下山坡,渐落的夕阳将荞麦映照得如同一张闪闪发光的绿金色地毯。“他总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跑过来,”波奇说,“总是大声喊着,‘晚上好,波奇先生。’他多有礼貌啊。总是叫我‘先生’。真是不公平。”
即使是越来越近的仲夏夜也无法驱散这种忧郁的气氛。小动物们兴致索然地看着菜园里蔬菜的生长情况,毛茸茸的胡萝卜叶,细弱的豆蔓上伸出的多汁的卷须,鲜嫩的莴苣刚开始冒头,宝石般翠绿的卷心菜,一排排茁壮的豆子——放在以前,这些都会令他们欣喜若狂,但现在大家似乎都不太关心了。
对兔爸爸来说,即将到来的仲夏夜更多地意味着悲伤而不是欢乐。因为他和兔妈妈本计划在今年举行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他们计划装满储藏室以后,为这个丰收之家庆祝一下。所有邻居都会过来,他们会吃到豌豆莴苣汤,还有几小瓶珍藏许久的接骨木花酒。他们会尽情游戏、欢笑歌唱,就像以前的好日子时一样——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新的储藏室还没开始建,兔爸爸和安诺达叔叔都没有心情——小乔治本来是要做架子的。兔妈妈不打算储存食物或者把食物装罐保存了。她最近刚能起身坐在她的摇椅上。
暮色时分,兔爸爸坐在兔子洞外。黑泽尔的孩子们吵得洞里没法儿待,黑泽尔自己话也不少,还把碗碟弄得很响。不远处,安诺达叔叔断断续续地打着盹。
突然,兔爸爸发现有一群小动物正急匆匆地跑下山来。他听见田鼠威利兴奋的声音,还有他那些表亲的尖叫声。他看到菲维身上鲜明的黑白相间的条纹,分辨出波奇那蹒跚的肥胖身躯。当他们靠近兔子洞的时候,威利摆脱了其他同伴,向他们飞奔而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成了尖叫。
“我看到他了!”他狂叫道,“我看到他了!安诺达叔叔,快醒醒,我看到他了——我看到小乔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黑泽尔冲到门前,手上还滴着洗碗的水,她的三个孩子叫得比平时更大声;田鼠们疯狂地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兔妈妈踉跄着从摇椅里站了起来,安诺达叔叔则从他的椅子上倒栽着跌了下去。“叫那些小鬼安静点儿!”他怒吼道,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尖叫着提出问题。
菲维用前爪拍着地面。“安静!”他喊道,毛茸茸的尾巴微微地拱了起来。“谁再说一个字,我就——”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菲维的威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好了,威利,”他兴奋地说,“继续说你的事吧!”
“好吧,”威利喘着气说,“我当时在窗台上——雨水桶换了新的盖子,我想试试,发现它的确很结实——我当时正在窗台上,向里一看,就看到了他——我看到了小乔治!他躺在那位女士的大腿上,就在那里,而且——”
“那只该死的老猫呢?”安诺达叔叔打断他,“他在哪儿?”
“他在那儿,他也在那儿,而且——他正在给小乔治洗脸呢!”
这时,现场立刻爆发出一阵表示质疑的讨论声,菲维不得不再次拱起他的尾巴。
“他真的那么做了,”威利继续说道,“还洗了耳朵什么的。乔治看起来很喜欢,有一次他低下了头,那只猫——马尔登先生,还替他挠后颈呢!”
“可能是抓跳蚤。”安诺达叔叔说。
“我就看见这些。我想应该让你们知道,所以我立刻跑来了——就是这样。”
“他——他看起来——他还好吗?”兔妈妈问,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威利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嗯——看起来——挺好的。他的后腿,就是用来跳跃的那两条腿,好像被绑起来了,像是——用小棍子,还有绷带。”
“他能走路吗?”兔爸爸急忙问道。
“哦,我不清楚,先生。因为,你看,他当时只是躺在她的腿上,那位女士的大腿上——所以我不知道——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很舒服,很开心。”
“谢谢你,威廉,”兔爸爸说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既擅于观察又爱动脑。你带来的消息让我们不胜喜悦,感激至深。我们急切盼望你能带来任何更进一步的消息。”
闲聊声、质疑声、推测声如潮水般涌来,透露出无比的欣慰与喜悦。这则令人快慰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兔子坡,萦绕已久的阴郁气氛终于像晨雾般散去了。
每个人都前来道喜。当然了,兔妈妈仍旧十分担心,但是她那双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就一直黯淡无光的眼睛恢复了神采。然而波奇——老波奇,又害羞又孤僻,在社交场合总显得十分不自在,蹒跚着走过来,向兔妈妈伸出他沾满泥土的粗糙前爪。“女士,”波奇粗声粗气地说,“女士,我——我们——呃,我咋说来着。”就急忙走开了。兔妈妈的眼睛里顿时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