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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菲尔德的狐狸

第一章

一个多月来,母鸡连连失踪,事情来得有些蹊跷。我暑假回到斯普林菲尔德的家中,便担负起了查找原因的任务。任务很快就完成了。鸡是被一次一只偷走的,或失踪于进窝之前,或失踪于离窝之后,所以不是流浪汉或邻居做的手脚。它们也不是从树的高枝上被偷走的,故而浣熊和猫头鹰均摆脱了嫌疑。母鸡被偷走后,没有发现吃剩下的残骸,因而作案者不是黄鼠狼、臭鼬,也不是水貂。这么一来,罪名自然就落到了列那狐的身上。

河对岸就是埃林代尔谷的那片大松林,我在河边低洼处的浅滩上仔细排查,发现了几只狐狸的爪印,还有一根带条纹的羽毛,那是从我们家普利茅斯岩石鸡 身上掉下来的。为了寻找更多的线索,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爬上河岸,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乌鸦呱呱呱的大叫声,回头看见几只乌鸦向浅滩上的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我定睛一瞧,发现那儿又在演绎贼喊捉贼的故事——浅滩中央有一只狐狸,爪子抓着什么东西(原来它从我们家谷仓院落里又偷来了一只母鸡)。尽管乌鸦自己也是恬不知耻的盗贼,见状却第一个大喊“捉贼”,迫不及待地想拿到“封口费”,坐地分赃。

此时此刻,它们上演的就是这样一出戏。狐狸要回家,就必须蹚水过河,如此便会受到鸦群的围攻。只见它叼着偷来的母鸡向对岸冲去,若非我参加截击,它一定能顺利抵达彼岸的。可它见了我,丢下那只已经半死不活的母鸡就逃,消失在了对岸的松林里。

狐狸这般经常性地大量觅食,自己不吃,却全部叼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家里还有一窝小狐狸。我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找到它们的老巢。

那天傍晚,我带着我的猎狗“漫游者”过河进了埃林代尔谷松林。猎狗刚开始巡回搜索,我们就听到从附近树木茂密的溪谷里传来一只狐狸短促而尖厉的叫声。“漫游者”立刻冲上去,闻到一股狐狸的臊味,便精神抖擞地径直寻去,最后它那汪汪的叫声消失在了远处的高地上。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它回来了,气喘吁吁,浑身发热,卧倒在了我的脚边。此时是八月,天气热得像蒸笼。

但它还喘息未定,就又传来了狐狸嗷嗷的叫声,声音就在近旁。猎狗又一次冲出去追狐狸了。

它消失在了黑暗里,径直去了北边,一路叫着,那叫声就像是雾号,起初是很响亮的咘咘声,后来变成低低的嗷叫声,接着变成微弱的呜声,乃至消失。它们一定是跑到几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了——“漫游者”声若洪钟,隔着一英里远也能听得见,而此刻我即便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也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我在黑魆魆的林子里等待着,这时却听见了一种滴水声,十分悦耳:“滴答叮咚,滴答叮咚。”

我从不知道这么近的地方有什么泉水,在炎热的夜晚有如此发现真是让人高兴。循声而去,我来到一棵橡树前,在这儿找到了它的源头。那滴水声宛若一首温柔甜蜜的歌,让人在这样的夜晚产生美好的遐想:

滴答叮咚

滴答叮咚,滴答叮咚,

滴答叮咚,滴答叮咚,

喝上一盅,喝个酩酊。

原来唱这首“滴水歌”的歌手是一只锉锯枭

突然间,林子里传来一阵低沉而粗重的呼吸声和树叶的沙沙声,这说明“漫游者”已经回来了。它彻底累垮了,耷拉着舌头,舌尖几乎都触到了地面,嘴角流着白沫。它的两肋不停地起伏,汗水从胸脯和身体两侧滴落下来。有一会儿它止住了喘息,把我的手舔了舔以表明自己已尽了心,然后扑通躺倒在了落叶上面,呼哧呼哧地喘息不止,甚至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了那种招引人的“嗷嗷嗷”的狐狸的叫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我们所处的位置离小狐狸住的洞穴很近,狐狸家长在轮流把我们引开。

此时夜已深,我们便回家去了,但我胸有成竹,问题马上能得到解决。

第二章

一只老狐狸领着家小住在这一带已为人们所共知,只是谁也没料到它们住得离人类这么近。

这只狐狸人们管它叫“疤瘌脸”,因为它脸上有一道疤痕,从眼睛一直延伸到耳背——估计这是它追逐兔子时,在有倒刺的铁丝网上划下的。伤口愈合之后,长出了白毛,成了一个醒目的永久性标记。

去年冬天我曾遇到过它,知道它是个滑头。那天刚下过雪,我出去打猎,穿过空旷的田野到了老磨坊背后灌木丛生的洼地边缘。我抬头看了看洼地,却一眼瞧见对面老远的地方有只狐狸小跑着过来,它的路线与我的路线刚好相交。我立刻站住不动,甚至连头也不敢低一低,转一转,唯恐我的动作会吸引它的目光,直到它消失在洼地尽头浓密的草木中。它刚隐没,我就立刻跳下了洼地,想跑到草木丛的另一头把它截住。我在那里等了半天,也没见有狐狸出来,经过一番仔细搜寻才发现了一行狐狸留下的新爪印,情知它已经跑出了草丛。循着这行爪印望去,我看见老狐狸“疤瘌脸”在我身后远远地坐着,咧着嘴,仿佛开心得不行。

我反复将那行爪印看了看,这才明白:就在我发现它的那一刻,它也看见了我,然而它也像一个真正的猎手那样假装没看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一溜出我的视线,它便拼命地跑,一溜烟跑到了我身后,随即便坐在那儿乐滋滋地瞅着我的窘相。

春天,我又一次领教了“疤瘌脸”有多么狡猾。当时,我和一个朋友在高地牧场行走,见离路边不到三十英尺处有一道山梁,上面有好几块灰棕两色的大石头。走到山梁跟前时,我的朋友说:

“那边的第三块石头看上去很像一只蜷起身子的狐狸。”

但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我们便走了过去。可还没有走出多远,一阵风起,吹到这块石头上,宛如吹到毛皮上一般。

我的朋友说:“我敢肯定那是只狐狸,正在睡觉呢。”

“很快就可以见分晓。”我应了一声便转身回去,但刚一离开那条道路准备过去瞧瞧,便见“疤瘌脸”一跃而起跑掉了(原来那块石头其实就是“疤瘌脸”)。牧场中间曾经起过一场火,留下一条宽宽的黑带。此时,“疤瘌脸”匆匆跑过这条黑带,钻进了未经火烧的枯黄的草丛中。它伏在那儿,我们是看不见的。它不住眼地观察着我们的动静,一动也不动,直至我们继续往前赶路。妙就妙在它深知自己可以伪装成圆石和干草,而不是长得就像圆石和干草,并且它随时都要利用这一长处。

不久我们便发现“疤瘌脸”和它的妻子“泼妇”在我们的林子里安了家,并把我们的仓院用作它们的粮秣基地。

第二天早晨,经过在松林里的一番搜索,我们发现了一个最近几个月才拢起来的大土堆。这土一定是从洞里挖出来的,但我们一个洞也找不到。人们都知道真正聪明的狐狸在挖新洞时,会将挖出来的所有土都从那个新洞口运出来,再挖一条通向远处灌木丛的地道,然后把过于显眼的洞口永远封死,只从隐蔽在灌木丛里的地道口出入。

后来,我在一座小山背面的山坡上又找了找,终于找到了狐狸洞真正的入口,而且还发现了可靠的证据,证明里面有一窝小狐狸。

山坡上的灌木丛里耸立着一棵空心的大椴树。这棵树歪得很厉害,底部有一个大洞,顶上有一个小洞。

我们这些男孩子常利用这棵树表演《海角一乐园》 ,在它松软而腐朽的内壁上挖出台阶,这样就可以在树心里上下自如。现在这棵树派上了用场。次日,太阳升起,天气暖和了之后,我登上椴树的树顶瞭望,很快就看到了住在附近地洞里的那个有趣的狐狸家庭。这户狐狸家庭有四只小狐狸,个个都出奇地像小羊羔,毛茸茸的身子,腿儿长长的、粗粗的,表情天真无邪,但细观之下你就会发现它们鼻子尖尖的,脸儿宽宽的,眼神锐利——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家伙其实都是狡猾的老狐狸的孩子。

小狐狸在四周嬉耍,晒晒太阳或者相互打斗,一旦听见一点响动,便会急忙钻入地洞。然而它们的惊慌是多余的,因为响动是它们的妈妈弄出来的。只见狐狸妈妈叼着一只母鸡从灌木丛里蹿了出来(我记得这是它偷的第十七只鸡了),随即低低叫了一声,于是小狐狸们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接下来上演的一幕,我觉得很动人,但我的叔叔见了却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它们向母鸡扑过去,跟它撕扯扭打,彼此之间也你争我斗,而狐狸妈妈则满心疼爱与欢喜地在一旁观望,同时警惕地扫视周围,提防着敌人。它脸上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先是快活地咧嘴笑,但脸上也有平时的那种野性与狡诈的神情,亦不乏残忍和紧张的成分,但最明显可辨的是它的那种舐犊之情和母亲的自豪感。

椴树的树基隐藏在灌木丛中,比狐狸洞所在的小山要低许多,所以我可以随意来去,并不会惊动那些狐狸。

一连好多天我都到那儿去,看见了很多小狐狸接受训练的场面。它们很早就学会了一听到声音就静止不动,一旦再次听到那声音或者发现别的可疑情况,就跑掉躲藏起来。

一些动物有非常强烈的母爱——这种母爱会变成大爱,惠及别的动物。老狐狸“泼妇”似乎并不是这样——它爱自己的孩子,对别的动物却极其残忍。它常捕活鼠活鸟带回家中,以一种残忍的柔和方式对待它们,避免造成严重伤害,为的只是让它的幼崽有更多的机会来折磨它们。

山上的果园里住着一只土拨鼠,它既不漂亮,也不风趣,然而却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它在一棵老松树树桩的根之间掘了一个洞,这样狐狸就无法把它挖出来。但是土拨鼠不喜辛勤劳作,它们坚信智慧胜于苦干。每天早上,这只土拨鼠通常都会到树桩上晒晒太阳。如果看到附近有狐狸,它就下来到洞口晒太阳。倘若敌人离得太近,它就钻到洞里去,待到危险过去再出来。

一天早晨,“泼妇”和它的配偶似乎决定该给孩子们普及一点关于土拨鼠的知识了,而果园里的这只土拨鼠可以充当观摩教学的好教材。于是它们俩朝果园的围栏走去,树桩上的土拨鼠却没有看见它们。接着,“疤瘌脸”在果园里露了面,安静地走过去,所选的路线距离那个树桩很远,头转也不转,绝不让那只警惕性颇高的土拨鼠发觉自己被看到了。“疤瘌脸”一进这片区域,土拨鼠就悄悄跳下树桩,躲到了洞口,在那儿等着狐狸过去,后来觉得还是谨慎为妙,便钻进了洞里。

此举正中这对狐狸夫妻的下怀。“泼妇”一直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时便飞也似的跑向树桩,藏到了树桩后面。“疤瘌脸”一直在向前走,走得非常慢。土拨鼠并没有受到惊吓,因此不一会儿它又从树根之间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只见老狐狸“疤瘌脸”还在往前走,越走越远了。狐狸走开后,土拨鼠的胆子就大起来,便往外又走了一点,看到危险过去,索性爬上了树桩。说时迟那时快,“泼妇”纵身一跳抓住了它,然后将它一阵猛甩,甩得它失去了知觉。“疤瘌脸”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这时便跑了回来。当它看见“泼妇”用嘴叼起土拨鼠往窝里跑去的时候,就知道不需要自己帮忙了。

回洞时,“泼妇”小心翼翼地叼着土拨鼠,所以到了洞口土拨鼠还能挣扎一番。只听“泼妇”冲着洞里低低地叫了一声,几只小狐狸闻声便跑了出来,就像小学生出来做游戏一样。随即,它把受伤的猎物向它们一扔,小狐狸们便像四只小霸王一样扑了上去,细声细气地吼着,小嘴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下一下地撕咬着猎物。但土拨鼠拼命抵抗,把它们打退以后,便一瘸一拐地慢慢朝一丛灌木爬去,想躲藏起来。小家伙们便像一群猎狗似的追了上去,又是拽尾巴,又是咬它的腹部,但就是无法将其抓回来。“泼妇”见状便紧跑几步追上它,把它又拖回空地上供小狐狸们戏弄。这般残忍的游戏玩了一场又一场。后来,一只小狐狸被土拨鼠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哇哇直叫,这下可激怒了“泼妇”,便结果了土拨鼠,也结束了它的苦难。紧接着,它就成了狐狸们的美食。

离狐狸洞不远的地方有块杂草丛生的洼地,那儿是一群田鼠的游戏场所。小狐狸们离开家门所上的关于森林的头一堂课,就是在那块洼地上进行的。在这儿,它们学的第一门课程是如何捕猎田鼠——这是捕猎课中最容易的一门。上课时,主要内容是示范,辅以狐狸自身的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老狐狸也有一两种动作,意思是“趴着别动,注意观察”“来,照我的样子做”,等等,这些都是常用的。

于是,在一个无风的夜晚,这个快乐的狐狸之家的成员来到了洼地。狐狸妈妈叫小狐狸安静地趴在草丛里。不一会儿,一阵轻微的吱吱声传了过来,这表明猎物在移动。“泼妇”站起身,踮着脚尖走进草丛里——它没有卧伏,而是尽量站得高一些,有时候还只靠后腿直立起来,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田鼠往往隐身于乱草丛里,只在那儿跑动,因而要想知道田鼠的行踪,唯一的办法就是观察是否有青草在轻微摇动。这也就是只有在无风的日子里才能捉到田鼠的原因。

捕鼠的窍门是锁定田鼠的位置,先按住它,然后再去看究竟。“泼妇”很快就发现目标扑了上去,在一簇枯草里抓住了一只田鼠,只听它最后吱吱叫了几声。

田鼠很快就被吞食了,四只笨拙的小狐狸学妈妈的样子也开始了捕猎。末了,其中年龄最大的那只小狐狸终于捕到了一只田鼠(这是它平生第一次捕捉到猎物),不由得兴奋得浑身颤抖,带着一股就连它自己也感到惊奇的天生的野蛮劲儿,把珍珠似的小小乳牙咬进了田鼠的身子。

另一门家教课是关于如何捕捉红松鼠的。那些家伙吵闹而粗鲁,有一只就住在近旁,每天都要躲在高处安全的地方花不少时间辱骂狐狸。在这只红松鼠跑过林间空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时,或者在离狐狸们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吐唾沫骂它们时,小狐狸多次试图将其擒获,但次次都徒劳无功。然而,老狐狸“泼妇”对博物学是很有研究的——它了解松鼠的天性,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亲自下手。它先让孩子们隐蔽好,然后平躺在林间空地的中央。粗鲁下流的松鼠跑了过来,像往常那样破口大骂。但是,它纹丝不动。松鼠靠得更近了,最后索性就在它头顶上方的树杈上喋喋不休地骂着:

“你这畜生,你这畜生!”

但“泼妇”仍躺着不动,像死了一样。这令松鼠大惑不解,于是它从树干上下来,四周瞧瞧,然后箭一般冲过草地,爬上另一棵树。到了安全的高枝上,它就又骂了起来:

“你这畜生,你这无用的畜生,嘶嘶嘶……嘶嘶嘶。”

而“泼妇”仍平躺在草地上,全无生命的迹象。这种情况对松鼠来说太具诱惑性了,因为它生性好奇,喜欢冒险。于是它再次下到地面上,蹿过空地,距狐狸比上一次更近了。“泼妇”还是像死了一样躺着,没有一点儿动静。松鼠暗忖:“它一定是死了。”连小狐狸们心里也开始纳闷,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睡着了。

松鼠倍感好奇,一时间脑子发热,竟有了一番鲁莽的举动。它把一块树皮扔到“泼妇”头上,用尽了所有恶毒的字眼骂它,骂了一遍又一遍,却仍不见对方有生命的迹象。接着,它又在空地上来回跑了两次,最后壮起胆子跑到了距离“泼妇”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其实,“泼妇”一直在观察动静,此刻便一跃而起,眨眼间就擒获了它。

小狐狸们一拥而上,把松鼠吃了个精光。

它们的基础教育就是这样进行的。之后,随着它们越来越强壮,便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开始上追踪和嗅气味的高级课程。

小狐狸们得知:不同的猎物,捕获方法会有所不同——每种动物都有其所长,否则便无法生存;每种动物也都有其所短,否则其他动物就无法生存。松鼠的短板是愚蠢、好奇心太强,而狐狸的短板是不会爬树。训练小狐狸就是要教它们利用其他动物的短板,充分发挥自身的长处,使用计谋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小狐狸们从父母那里学到了狐狸世界的主要原则,至于是怎么学的,则实在难以说得清。但有一点很清楚:它们学习时,始终有父母陪伴在身边。

下面几项原则是狐狸教给我的,只是用的并非狐狸的语言:

走直道时切勿放松警惕。

你的嗅觉比视觉灵敏,故而应该以相信它为先。

傻子才顺风跑。

流动的溪水可治百病。

如有丛林,就不要走旷野。

如果能行弯路,就不要直行。

若情况不对头,就会有危险。

灰尘和水可以消除气味。

不要在有兔子的林子里捕田鼠,也不要在鸡舍里抓兔子。

勿进草地。

这些原则的含义一点一点地进入了小狐狸的脑海里。所谓“闻不到气味,就不要盲目跟踪”乃高明之见——它们深知:它们如果闻不到猎物的气味,风儿就会让猎物闻到它们的气味。

小狐狸们逐一了解了家乡林子里的飞鸟和走兽,然后就随父母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了解新的动物了。这时,它们开始觉得自己能嗅得出任何一种动物的气味了。但一天夜里,妈妈特意把它们带到了一块田野里,那儿的地上有一个奇怪的又扁又黑的东西 。妈妈让它们闻,它们只轻轻闻了一下,身上的每根毫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吓得直打哆嗦——一种本能的仇恨和恐惧涌上它们的心头,传遍了它们的全身。

狐狸妈妈见目的已达到,便对它们说:

“这是人的气味!”

第三章

与此同时,母鸡还在继续失踪。我没有出卖那窝小狐狸——说真的,我关心那几个小坏蛋远甚于那些母鸡。可是,叔叔气得不行,把火发在了我身上,不停地说我就知道在林子里转悠,一点忙也帮不上。为了让他高兴,有一天我带着猎狗穿过树林,来到那片山坡空地上,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来,叫狗自去寻找猎物。没过三分钟,它就狂吠了起来,其意思所有的猎人都听得出来:“狐狸!狐狸!狐狸!就在下面的山谷里!”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它和猎物跑了过来。我一眼瞧见那猎物是老狐狸“疤瘌脸”——只见它大步流星地穿过河滩向河流跑去,跳进靠近岸边的浅水里,游了两百码之后又跳上岸,径直朝我这边跑来。虽然我坐的位置很显眼,它却没有看见我,只顾着上山,不时回过头瞅瞅猎狗的动静。在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它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卧下,同时伸长脖子瞭望,显得对猎狗的动向极感兴趣。“漫游者”一边狂吠,一边嗅着它的爪印往前追,一直跟踪到奔流的河水边,气味在此处消失了。“漫游者”倍感困惑,却无计可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河两岸上下搜寻,这样才能找到狐狸离开河水的地方。

卧在我前面的那只狐狸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好看得更清楚些,像人一样怀着浓厚的兴趣注视着猎狗转来转去。它离我太近了,当狗进入我们的视线时,我能看见它肩上的毛都微微地竖了起来。我看见它腹部一起一伏,心脏在跳动,黄眼珠子闪着亮光。猎狗被“流水迷魂阵”搞得不知所措,那模样着实可笑。狐狸坐不住了,乐得身子一上一下地耸动着,后来踮起后脚以便把猎狗慢腾腾跑来跑去的狼狈相看得更清楚些。它把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上了,虽然呼吸一点儿也不困难,但它还是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那情景真像是在高兴得哈哈大笑——狗也是这样笑的,咧着嘴,喘着气。

猎狗如堕五里雾中,跟着足迹找了许久才找到头绪。后来那气味变淡,它几乎追踪不到,就是用舌头舔也无济于事了。老狐狸“疤瘌脸”见了喜不自胜,乐得把身子一扭一扭的。

猎狗寻上山来时,老狐狸起身悄悄地溜进了树林。我一直坐在离老狐狸只有十英尺的显眼的地方,但由于是逆风,我又纹丝不动,它哪里知道这二十来分钟它的小命一直攥在我这么一个它最怕的天敌手心里。

“漫游者”本来也会像老狐狸那样从我身边走过去的,但我叫住了它。它吃了一惊,看起来有点紧张,随后便不再追踪狐狸了。它在我脚边卧下,样子显得有点难为情。

这种情节不同的小喜剧一连演了好几天,不过,从河对岸的家中可以一览无余。叔叔对天天丢鸡的情况有些不耐烦,于是就亲自来到了山坡的空地上。当老狐狸“疤瘌脸”又跑到它的瞭望点观望迟钝的猎狗在山下河滩上出丑,为自己再次得胜而咧嘴笑时,叔叔毫不留情地从它背后给了它一枪。

第四章

然而,母鸡还是在接连不断地失踪。叔叔大发雷霆,决定亲临战场决胜负,于是在林子里广布毒饵,也不顾我们自家的狗会不会误食。他对我生疏的打猎技艺颇为不满,夹枪带棒地说了许多轻视的话,一到晚上便带着枪和两只猎狗出去查看,一定要剿灭偷鸡贼。

“泼妇”对毒饵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要么绕过它们,要么对它们做出表示轻蔑的事来。它把其中的一个毒饵丢进了它的老对头臭鼬的洞里,打那以后这只臭鼬就销声匿迹了。先前总是由老狐狸“疤瘌脸”专门负责对付猎狗,不让它们惹出事端,而今照管全家的重担落在了“泼妇”自己身上了。“泼妇”已不再有足够的时间切断每一条通向狐狸洞的线索,也不可能总待在附近缠住可能上门的敌人,把它们引开。

结局不难预料。“漫游者”追踪到一股强烈的气味,一直追到了洞口。猎狐犬“斑点”汪汪叫了几声,宣布狐狸就躲在洞里,接着就千方百计想钻进去捉它们。

现在整个秘密都暴露了,狐狸一家大难临头了。雇工挥动铁镐和铁锨要把它们挖出来,而我和狗就在旁边站着。“泼妇”很快就从附近的林子里露面了,它把狗朝河边引过去,然后就沿着河岸跑。随即它心生一计,跳到了一只正在吃草的绵羊背上,摆脱了循味而来的狗。绵羊吓坏了,拔腿就跑,跑了好几百码远,“泼妇”才跳了下来。“泼妇”知道气味隔断这么长的距离,绝对嗅不出来了,于是又返回了狐狸洞。而猎狗因为气味中断陷入了困境,很快也回来了,结果它们发现“泼妇”绝望地在狐狸洞跟前徘徊,想把我们引开,远离它的宝贝,却无法成功。

与此同时,雇工帕狄轮番抡起镐和铁锨一阵猛挖,很有成效。黄黄的砾砂在狐狸洞的两旁堆成了小山,这个身体强壮的挖掘者的肩膀逐渐比地面都低了。老狐狸在附近林子里徘徊不去,而猎狗则对它狂追不舍,这给挖掘工作增添了不少热闹。经过一个小时的苦干,只听帕狄大叫了一声:

“它们在这里,先生!”

四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躲在地洞的尽头,拼命地往后缩。

我还没来得及干预,帕狄恶狠狠地挥动着的铁锹以及那只凶狠的小猎狗的猛扑便已经结果了三只小狐狸的性命。第四只,也就是最小的一只,由于我抓住它的尾巴,将它提得高高的,使兴奋的猎狗够不着,才勉强捡了一条命。

它短促地吱吱叫了一声,它可怜的妈妈听见叫声就跑了过来,守在跟前兜圈子。猎狗们追过来总是挡在中间,碰巧起到了保护作用,要不然“泼妇”会被一枪打死的。后来,它又一次把猎狗引开,又一次让它们一无所获。

获救的那个小家伙被扔进一只口袋,它就静静地待在了那儿。它的哥哥们却很不幸,被扔回了狐狸洞,几锹土就把它们埋掉了。

我们这些凶手回到家中,把抓来的小狐狸用铁链子拴在了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让它活着,总之大家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没有人主张杀死它。

它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像是狐狸和羊的混血。它毛茸茸的脸蛋和体形跟小羊像得出奇,憨态可掬,但黄眼珠里却可以看到一丝狡猾而凶狠的神色,与羊羔又是天差地别。

只要有人在跟前,它就阴着脸蜷着身子,缩在它的箱子窝里。它躲在那儿,足足一个小时都不敢向外张望。

我的瞭望点现在已从空心椴树那儿转移到了我卧室的窗口。院子里有几只母鸡在小狐狸跟前觅食,而小狐狸对母鸡肉是再熟悉不过了。那天后晌,当母鸡们距离这个囚徒非常近的时候,只听铁链哗啦哗啦一阵响——小狐狸朝着最近的一只冲了过去,要不是链子猛地一下把它拽住,它肯定会把那只鸡抓住的。它爬起来,灰溜溜地回到了箱子里。此后,它又向母鸡扑过去好几次,但由于它仔细估量了自己跳跃的距离,使活动范围限制在链子的长度之内(不管能不能成功都是如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被链子无情地拽回来的现象了。

到了夜间,小家伙就变得焦躁不安了,悄悄从箱子里溜出来,但听到哪怕是一点响动就又急忙缩回去。它会使劲拽铁链,有时也会用前爪按住铁链愤怒地啃咬它。突然,它停下来,像是在听,然后仰起小小的黑鼻子发出一声短促而颤抖的叫声。如此重复一两次,其间它不是拽链子,就是跑来跑去。后来,原因明了了——远方传来了老狐狸嗷嗷的叫声。几分钟后,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木头堆上。小家伙溜进了它的箱子,但立刻又跑出来,用狐狸所能表现出的全部快乐迎接它的妈妈。老狐狸闪电一般迅速叼起它转身向自己来的方向跑。但由于链子到了头,将它猛地从老狐狸嘴里拽了出来。老狐狸听见开窗子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逃到木头堆上去了。

一小时后,小狐狸停止了跑动,也停止了号叫。我偷偷向外望去,借着月光看到狐狸妈妈伸展身子卧在小狐狸旁边,在咬着什么——从铁链当啷当啷的响声,我判断它在咬那根无情的铁链。与此同时,小狐狸“心尖尖”则在吸吮着母乳。

我走出去查看,老狐狸逃进了漆黑一片的树林里。而在小狐狸的箱子旁边放着两只小田鼠的尸体,鲜血淋漓,还热着呢——这是小狐狸的慈母给它送来的食物。次日晨,我发现挨着小狐狸脖圈有一两英尺的链子被咬得锃光发亮。

我穿过树林走到已经被毁掉了的狐狸洞前,又发现了“泼妇”留下的痕迹——那可怜的狐狸妈妈伤透了心,跑来挖出了自己孩子们那脏兮兮的尸体。

三只小狐狸躺在那儿,它们的皮毛被妈妈舔得非常平展,旁边放着两只刚被咬死的母鸡(都是我们家的)。新堆起来的土上处处都有明显的痕迹,表明老狐狸曾为它的孩子们守过尸,一如利斯巴 所为。它夜间出去劫掠,将劫掠来的母鸡像往常那样叼来让孩子们吃。它平卧在它们身旁,一如既往地召唤它们吃奶,渴盼它们吃下食物,谁知努力却付之东流;它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孩子们,然而却发现那几个软茸茸的小躯体早已僵硬,冰凉的小鼻子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它的肘、胸和后腿关节在土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看得出它曾在此处默默地忍受悲痛,久久守在孩子们的身边,哀悼自己的孩子。但此后,它再也没有到这个已经被毁掉的洞穴来过,因为现在它确信这几个小不点已经死了。

第五章

那个被抓住的“心尖尖”,也就是狐狸兄弟中最弱的一个,现在成了老狐狸全部的爱的寄托。为了保护母鸡的安全,猎狗被放出来了。雇工接到命令,一发现那只老狐狸就开枪打死它。我也接到了这项命令,但我决定永远不去找它。狐狸喜欢吃而猎狗碰也不愿碰的鸡头被撒上毒药,乱扔在树林里。狐狸妈妈只有一条路可以来到拴着“心尖尖”的院子里,而且还得冒诸多危险再爬过木头堆才能进来。

然而,老狐狸“泼妇”还是夜夜前来喂养它的小宝宝,给小宝宝带来刚咬死的母鸡和猎物让它吃。每次不等小宝宝喊饿它就急急跑来,光我就看见了它好几次。

小狐狸被抓住的第二天夜里,我听到链子当啷响了一声,随即就看见了老狐狸——它忙得不可开交,正在小狐狸的窝旁边挖洞。当洞深到足以埋住它半个身子时,它把链子松着的部分收到一起放进洞里,再填上土。它自以为已经把链子除掉,便扬扬得意地用嘴衔住“心尖尖”的脖子,转身就要蹿上木材堆,谁料哗啦一声响,链子竟把“心尖尖”狠狠地从它嘴里拽了出来。

可怜的小家伙伤心地呜咽了几声,又爬回了箱子里。过了半个小时,猎狗们狂吠起来,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我知道它们在追赶“泼妇”。它们朝着铁路往北边冲去,渐渐就听不到狗的吵闹声了。第二天早晨,有一只猎狗没有回来。我们很快就知道了缘故。狐狸很早就知道铁路为何物了,并很快就想出了好几种办法利用它。其中之一就是遭到追猎时,趁着火车还没有开过来,先在铁路上跑上长长的一段距离——留在铁轨上的气味本来便很弱,被火车碾压后就会彻底消失,而且猎狗极有可能会死于车轮下。还有一种办法更保险,但也更难实施,那就是在火车前面领着猎狗跑上高架桥。这样,火车会在桥上追上猎狗,定然会将它们撞得粉身碎骨。

“泼妇”将这个把戏玩得非常巧妙——我们在高架桥下找到了“漫游者”被撞得稀巴烂的尸体,因而得知“泼妇”借此报仇泄愤。

当天夜里,没等猎狐犬“斑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泼妇”又来到了院子里,咬死一只母鸡带给“心尖尖”吃。它喘着粗气伸展身子卧在“心尖尖”旁边,那样子就好像它不给儿子拿东西来,儿子就会饿肚子似的。

正是这只母鸡暴露了“泼妇”夜间来访的情况,使我叔叔有所察觉。

我是非常同情“泼妇”的,不愿参与叔叔的谋划再行杀戮。第二天,叔叔手拿猎枪亲自守了一个小时。接着,气温降低,云彩遮住了月亮,这时他突然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就叫帕狄接替了他的位置。

然而,由于周围过于寂静,以及守夜过程中神经的焦虑,帕狄“走了神”,砰砰开了两枪,声音非常大。一个小时后我们一看,方知他枪枪落空。

次日晨,我们发现“泼妇”并没有让小狐狸失望。接下来的一天,叔叔再次亲自守夜,因为又有一只母鸡被偷走了。天黑不久,我们就听见了一声枪响。但“泼妇”丢下嘴里叼的猎物,转身逃掉了。那天夜里它又做了一次尝试,结果又招来了一颗子弹。然而第二天我们发现铁链更亮了,这说明它夜间又来过,咬了那可恨的铁链几个小时,一心要咬断,可是没有成功。

这样的勇气和不离不弃的执着精神,即使不能得到宽容,也必定会赢得尊重。反正第二天夜深人静之后,再没有人持枪守候了。还有必要守候吗?它三次来访,三次被子弹赶走,难道它还会再来给它被抓住的宝贝喂食,救它脱离苦难吗?它真的还会再来吗?它的爱是来自一个母亲的爱。第四夜它又来了,这次是我一个人观察到的——随着小狐狸颤抖着声音发出哀号,那个黑影又出现在了木材堆上。

然而却不见“泼妇”叼来母鸡或别的猎物。莫非这个精明的猎手没有捕获到猎物?难道它无心再拿猎物给它唯一的亲人吃了,抑或它认为人类会给小狐狸提供食物?

不,情况根本不是这样。这个丛林里的狐狸妈妈对子女的爱以及对人类的恨都是无可置疑的。它心无旁骛,一心想救出小狐狸。所有能想出的办法都尝试了,为了照顾好小狐狸,帮它脱离苦海,狐狸妈妈经历了千难万险,但所有努力最终都失败了。

它像个黑影一样来了,顷刻之后就又走了。“心尖尖”扑到它丢下的一样东西上,嘎吱嘎吱地大嚼大咽起来,吃得津津有味。但还没把东西吃完,它就感到腹部像刀绞一样疼,不禁发出一声尖叫。经过一阵短暂的挣扎,小狐狸死去了。

“泼妇”固然拥有强烈的母爱,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它深知毒药的威力,也能辨得出毒饵,假如小狐狸能活下来,它一定会教小狐狸如何分辨毒饵,以及怎样躲开它。但现在它必须为小狐狸做出最终选择,要么过凄惨的囚徒生活,要么一死而得以解脱。于是,它强压住心中涌动的母爱,为小狐狸打开了唯一的一扇通向自由的大门。

入冬以后,当白雪覆盖大地的时候,我们把埃林代尔的树林巡查了一遍,结果发现这儿已经没有了“泼妇”的踪迹。它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它不见了踪影。

也许,它去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而将自己的孩子和配偶惨遭杀害的心酸记忆留在了这里。它走了,也许是特意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怕的是触景伤情——在这儿,它曾经全力以赴要解救它的幼子,也是它最后的一个孩子。丛林里的许多母亲都是这般含泪离开故乡的。 RWiYJogF32nJIS4VUAb0MGZuA/oBzs1wcPxqVbaB4RYBGMJgssGbHoDWfqdVSn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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