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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豁耳”,一只白尾兔的故事

“豁豁耳”也叫“豁豁”,是一只白尾小兔的名字。取“豁豁”一名,是因为它的一只毛茸茸的耳朵被扯烂,留下了一个豁口——那是它第一次冒险时留下的终生难忘的印记。它和妈妈住在奥利芬特的沼泽地,我是在那里认识它们的,并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收集关于它们的资料,虽七零八碎,但有根有据,最终我才得以写出这个故事。

对动物不太了解的人可能会认为我的写法过于拟人化了,但那些十分接近它们,对它们的习性和心理有所了解的人却不会这样想。

诚然,兔子不会讲人类的语言,但它们自有表达思想感情的办法,可以用声音、标记、气味、胡须的触碰、动作以及示意,来起到语言的作用。切记:鄙人讲述这一故事,凡涉及兔子的话语,只是将其翻译成了人类的语言,不敢杜撰它们不曾说过的话。

第一章

沼泽地野草茂盛,“豁豁”的妈妈在草丛中建了一个舒适兔窝,带着儿子隐居于内。一日,它外出时,把充当被子的干草盖一部分在儿子身上,又像往常一样叮咛它躺着别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豁豁”躺在床上,却无一丝睡意,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观察着头顶上方的绿色小世界。两个臭名昭著的小偷蓝松鸦和红松鼠在打口水仗,厉声指责对方手脚不干净。一时间,“豁豁”在草丛中的家园成了它们的主战场。一只黄莺飞过来,在离“豁豁”的鼻子只有六英寸的地方捉住了一只蓝蝴蝶;一只红黑相间的瓢虫正安详地晃动着它那多节的触角,沿着一片草叶往上爬,爬过很长一段路后又从另一片叶子上爬下来,经过兔子窝,从“豁豁”的脸上方爬过去——而“豁豁”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也不眨。

过了一会儿,它听见附近灌木丛中的树叶间响起了一阵奇怪的沙沙声。这是一种古怪而连续不断的声音,一忽儿在那边,一忽儿又转到这边,离得越来越近,却听不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豁豁”在三个星期前出生,一直住在沼泽地里,从未听见过这等声音,自然好奇心大起。它的妈妈叮嘱它躺着别动,但它认为只有在危险的情况下才须如此,而这种奇怪的声音又不是脚步声,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低低的沙沙声从“豁豁”近处经过,来到它的右边,随后回到原处,接着似乎离开了。“豁豁”觉得自己很有主见,已不是个吃奶的孩子了,它应该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它用毛茸茸的小短腿慢慢地撑起胖墩墩的身子,将圆圆的小脑袋探出兔子窝口的杂草从,向树林里张望。它这一动,那声音马上就停止了。它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就往前迈了一步,好看得清楚一些,结果立刻发现自己跟一条大黑蛇打了个照面。

那怪物向它扑了过来,吓得它魂飞魄散,口中大叫“妈咪”。它使出全身的力气拔腿想跑,但那条蛇闪电般咬住了它的一只耳朵,随即盘起身子缠住它,得意扬扬地看着这个无助的小可怜,显然已将它视为盘中餐。

那残忍的怪物开始慢慢地把可怜的小“豁豁耳”箍紧,想让它窒息而死。“白尾兔”透不过气来,直喊:“妈……咪……妈……咪。”眼看小家伙那微弱的叫声就要戛然而止,这时却见兔妈妈穿过树林跑了过来,快得就像一支离弦的箭。此刻的兔妈妈已不再是那个一见了黑影吓得就跑,又害羞又无助的小白尾兔莫莉了——母爱给了它力量。孩子的哭喊使得它平添了一身英雄胆——它嗖的一声从可怕的大蛇身上跳了过去。就在越过蛇身的那一瞬间,它用尖利的后爪狠狠地抓了蛇一下,这猛然的一击痛得那蛇直扭身子,气得咝咝乱叫。

“妈……咪。”小兔子又叫了一声,声音非常微弱。母兔一次又一次从大蛇的背上跳过,越抓越重,越抓越狠,最后可恶的大蛇痛得松开了小兔子的耳朵,企图趁母兔从它身上跳过的当儿咬它一口,可是每次咬到的只是一嘴兔毛。莫莉的猛烈攻击初见成效,在黑蛇那满是鳞屑的背上撕出了一条条长长的血口子。

大蛇见情况不妙,便绷紧身子准备再次袭击母兔,所以松开了小兔子。小兔子立刻从它身旁挣脱开去,上气不接下气、失魂落魄地逃进了灌木丛中。不幸中的万幸,它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左耳朵被可怕的大蛇咬烂了。

莫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无心为荣耀或复仇而恋战了,于是便夺路跑进了树林。它那雪白的尾巴就像闪闪发亮的灯塔,引着小兔子一路前行,把它带到了沼泽地的一个安全角落。

第二章

古老的奥利芬特沼泽地是一片再生林,怪藤缠绕,荆棘丛生,里面有一片烂泥塘,还有一条小溪从中间流过。这儿随处可见古老森林残留下的参差不齐的树干,还有些树干更为古老,早已成了枯木,横陈在灌木丛中。烂泥塘的四周柳树遍布,莎草茂密,猫和马见了就躲着走,牛却不害怕。稍干一点儿的地带长满了荆棘和小树。与外面的田野相连的边缘地带则是一片小松树,枝繁叶茂,树干上流着树胶。在空中摇曳的活针叶和落在地上的死针叶发出缕缕清香,沁人心脾。但是这香气对那些与松树争夺它们赖以生长的瘠薄荒地的小树苗来说,却是一种致命的气味。

沼泽地周围是一马平川的田野,一眼望不到边。田野上没有别的野生动物的足迹,只有一只狐狸留下的爪印——这只狐狸就住在附近,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坏透了。

沼泽地的主要居民就是莫莉和“豁豁”。即便离它们最近的邻居也住在很远的地方,而它们的近亲均已亡故。沼泽地是它们的家乡,是它们母子生活的乐园——在这里,“豁豁”接受母亲的训练,为的是能让今后的生活一帆风顺。

莫莉是一位称职的小妈妈,体贴入微地抚养孩子长大。“豁豁”所学的第一堂课便是“躺着别动,不要出声”。它险遭大蛇杀害,这一件事就叫它领会到了这堂课所包含的智慧。“豁豁”永远也忘不了这堂课,此后,它凡事都遵从母亲的教导,果然事事就都容易了。

它学的第二堂课是“定住”。这是从第一堂课引申出来的,是它刚会走路时妈妈教给它的。

所谓“定住”就是什么也不做,像木雕泥塑似的——一只训练有素的白尾兔一旦发现附近有敌人,不管它正在干什么,都要原地不动,停止一切活动,因为树林里的动物和植物都是一个颜色,只有在活动的时候才会被看见。所以,如果敌对双方偶然相遇,先发现对方的那个就要“定住”,由此便占了先机,可以优先选择时机进攻或逃跑。只有林中居民才知道这样做的重要性,每一个野生动物和猎人都必须学会这种本领。虽然大家都掌握了这种本领,但身体力行起来谁也赶不上白尾兔莫莉。莫莉通过示范将这种诀窍也传授给了“豁豁”。当它摆动着棉花垫子一般的白尾在林间奔跑时,“豁豁”自然也就会拼尽全力追赶。而当它突然停下,“定住”时,出于模仿的天性,“豁豁”也会做出同样的动作。

而“豁豁”从妈妈那里学来的最棒的一课莫过于了解荆棘丛的秘密——如今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秘密。如欲知道其中的原委,你首先得听我讲讲为什么荆棘丛要跟动物们过不去。

很久以前,玫瑰长在不带刺的灌木上。但是麻雀和老鼠总是爬上去摘花,牛会用犄角把花抵掉,负鼠会用自己的长尾巴把花扫下来,鹿则会用尖利的蹄子把花踢下来。因为这个缘故,灌木才用尖刺把自己武装起来,保护它的玫瑰花,并对所有折花贼永久宣战,无论是攀爬到灌木上的,抑或有犄角、有蹄子的,还是长着长尾巴的。如此,荆棘灌木丛就只能容得白尾兔莫莉,却容不得其他动物了,因为莫莉既无攀爬的本事,也无犄角无蹄子,尾巴短得差不多就跟没有一样。

实际上,这只白尾兔从来没有损害过长在荆棘上的玫瑰花。玫瑰由于遭到太多敌人的残害,便跟它特别要好。当可怜的白尾兔面临危险时,它就会飞奔到离它最近的荆棘丛中,后者则会用千千万万个犹如带毒的锋利匕首一般的刺保护它。

所以,“豁豁”从妈妈那里学到的秘密就是:“荆棘丛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个时节,莫莉花大量时间教“豁豁”了解地形,了解荆棘丛以及玫瑰荆棘丛里错综复杂的小径。“豁豁”学得棒极了,已经能够通过两条不同的路径周游沼泽地了。不管走到哪里,它都紧傍着友好的荆棘丛,距离荆棘丛不出五步远。

过了没多长时间,白尾兔的敌人发现人类运来了一种新的荆棘,把它栽成一条条长线,遍布整个地区,这令它们不胜烦恼。这种荆棘很坚固,任何一种动物都无法将其扳倒,而且它也十分锋利,再结实的皮也能划破。这种荆棘一年比一年多,对野生动物而言事态也一年比一年严重。而白尾兔莫莉对此却丝毫没有惧怕之心,因为它是在荆棘丛中长大的,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狗、狐狸、牛羊,甚至连人类自己都可能会被这些可怕的尖刺划伤,可是莫莉了解这种尖刺,而且在它的保护下生活得逍遥自在。它蔓延得越远,白尾兔的安全地带就越广。这种新出现的可怕的荆棘叫带刺铁丝网。

第三章

莫莉没有别的孩子需要照看,于是便将一颗心都放在了“豁豁”身上。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豁豁”不仅身体结实,而且异常聪明机灵,运气又十分地好,故而成长得非常顺利。

莫莉把整季的时间都用来教导“豁豁”,教它学习辨认路径,学习该吃什么、喝什么,以及什么东西不该碰。慈母终日教导它,点点滴滴地向它传授学问,将自己种种的生活经验以及早年学习到的知识输入它的脑海里,用兔子种群所必需的知识武装它。

母子俩会来到苜蓿地或灌木丛中,由母亲对儿子言传身教——莫莉会教“豁豁”翕动鼻子“以使嗅觉灵敏”,教它如何品尝食物(将入口的食物吐出来或者舔一下嘴唇,确保儿子吃了同样的食物),还教它用爪子顺耳朵、梳理皮毛,以及用牙把扎在身上和爪子上的刺拔出来。“豁豁”还学到:喝露水就要喝荆棘叶片上干净的露水,因为露水一沾地必然会变脏。它就是这样开始学习最古老的知识——森林知识的。

“豁豁”长到能够单独外出时,妈妈就把通信密码教给了它。兔子打电报的办法是用后爪敲地,大地能把声音传得很远。在距离地面六英尺的高度敲击,即便只隔二十码也听不见;而如果紧贴地面敲,声音至少可以传一百码远。兔子的听觉非常敏锐,所以用后爪敲地的声音隔着两百码远也能听见——这就等于从奥利芬特沼泽地的这一头到另一头的距离。敲一下的意思是“小心”或者“定住”;慢慢敲两下的意思是“过来”;而快敲两下则意味着“危险”;急速敲三下的意思是“快逃命”。

一次,天气晴和,蓝松鸦在叽叽喳喳地斗嘴,这表明附近没有危险的敌人。于是“豁豁”开始学习新课程。莫莉耷拉双耳,示意它卧下,然后自己跑到远处的灌木丛中,敲地发出“过来”的信号。“豁豁”跑了过去,却找不到莫莉。它敲了一下地,但是没有听到回答。它开始仔细搜索,结果发现了莫莉的爪子留下的气味,于是就跟着这个奇怪的“向导”(野生动物都很熟悉这种“向导”,人类对此却一无所知),发现了莫莉的踪迹,找到了它的藏身之处。就这样,它学会了跟踪的第一课。正是它们玩的这种捉迷藏的游戏成了它们严肃的追与逃的课程——这一课程对“豁豁”今后的生活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豁豁”就已经学会了兔子赖以生活的主要本领,而且在解决许多问题上都表现出出类拔萃的天赋。

它善于“摆脱困境”、“躲藏”和“卧伏”,学会了“潜行”、“望风”和“兜圈子”,几乎不需要别的本领也可以安身立命了。至于“钻铁丝网”这种高明的新技巧,它虽然还没有试过,却已经知道了其中的诀窍。鉴于沙子会掩盖所有的踪迹,于是它就对其进行了专门研究。而且,它更是精通“变向”、“跳跃篱笆”和“急转弯”,也同样精通了“钻洞避难”(这是一种需要长期磨炼的本事)。然而它始终没有忘记:“卧下不动”是上上策,“钻荆棘丛”是逢凶化吉的神机妙术。

它还学会了识别各种迹象,以此掌握天敌的动向,亦学会了迷惑天敌的技巧。鉴于老鹰、猫头鹰、狐狸、猎狗、恶狗、水貂、黄鼠狼、猫、臭鼬、浣熊和人类各有各的猎兔方法,它便见招拆招,以不同的办法应对。

它学会了发现敌情的本事——一旦天敌接近,它就能知道,一是靠自己的直觉和妈妈的警示,二是靠蓝松鸦。莫莉告诉它:“千万别忽视蓝松鸦的动静。别看它爱恶作剧,制造事端,一向手脚不干净,但什么事也逃不过它的眼睛。它固然可以对咱们造成伤害,但咱们有荆棘丛的保护,它就奈何不了咱们。而它的天敌也是咱们的天敌,所以应该注意它的动静。啄木鸟非常诚实,如果它发出警报,你尽可以相信;但是和蓝松鸦比起来,它就笨得像榆木疙瘩了。蓝松鸦虽然常常撒谎捉弄人,但在报警方面听它的还是安全些。”

钻铁丝网这一本领需要具备非凡的勇气和极为强壮的腿力。过了很久,“豁豁”才鼓起勇气开始玩这种游戏,但长大后,这竟成了它最喜爱的活动之一。

“这种游戏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莫莉说,“首先,你可以诱敌深入,将追你的狗引上前,跟它保持咫尺之遥的距离,让它想抓却抓不到你,逗得它心急火燎。然后,你引它跑上长长的斜坡全速往前冲——这一冲就会叫它撞上半人高的铁丝网。我见过很多狗和狐狸撞铁丝网都撞成了残废,还有一只大猎狗当场就毙了命。不过,我也亲眼见到不止一只兔子这样死掉了。”

“豁豁”很早就得知“钻洞避难”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是万全之策(这一点有些兔子是永远也悟不透的)——此法对聪明的兔子来说也许是安全的,但对愚蠢的兔子而言则是危险的,迟早是个死。没经验的小兔子每次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招,而老兔子却要等到走投无路时才会选择这种办法。“钻洞避难”可以逃过人或狗,也可以逃过狐狸或猛禽,但如果敌人是雪貂、水貂、臭鼬或者黄鼠狼,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沼泽地上只有两个地洞,其中一个洞口在“阳光水岸”——那是南端一个有遮挡的干土丘,开阔而向阳。天气晴好的时候,白尾兔就在这里接受日光浴。它们摊开四肢躺在散发着缕缕清香的松针和鹿蹄草上,姿势古怪,就像猫一样。它们慢慢地翻转身子,像在火上烤炙,想照顾到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同时,它们眨巴着眼睛,喘着粗气,身子动来动去,像是疼得厉害——其实,日光浴是它们最喜欢的享受之一。

土丘顶上有一个很大的松树桩,它的根形状怪异,弯弯曲曲向外延伸,似几条卧于黄沙滩上的怪龙。很久以前,一只郁郁寡欢的老土拨鼠在这些“龙爪”下挖了一个洞。

几个星期过后,土拨鼠的情绪越发低沉,脾气越发暴躁。一天,它等着和奥利芬特的一只狗吵架而没有进洞,一小时之后白尾兔莫莉就把此洞据为己有了。

这个松根洞后来被一只年轻气盛的臭鼬厚着脸皮占据了。这只臭鼬勇气有余而智慧不足(若非如此,它完全可以活得时间长一些),因为它想象力过于丰富,竟以为就连带着枪的人见了它也会逃之夭夭。它把莫莉赶出了洞,但它的江山并非固若金汤——它的暴政没出一个星期就垮了台,跟某个希伯来国王的命运一样。

另一个地洞是蕨洞,位于苜蓿地旁边的一个蕨草丛里。这个洞又小又湿,无法居住,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暂时栖身。它也是一只土拨鼠的杰作。该土拨鼠对待邻里亲切友善,但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它的皮后来被制成鞭子,如今驱赶着奥利芬特车队的马儿,在那里发挥着巨大威力。

“道理很简单,”老车夫说,“它的皮是靠吃偷来的饲料长成的,所以赶牲口就会产生力量。”

白尾兔如今是这两个洞的唯一占有者。不过,如果不是百般无奈,它们是不会靠近这两个洞的,怕的是足印会暴露行迹,让敌人发现这些最后的避难所。沼泽地还有一棵空心的山核桃树也是避难所。这棵树虽然快倒了,却依然翠绿,它的一大优点就是两头都有开口。以前,这里住着一只叫洛特的老浣熊,孤孤单单的,表面上它说自己只吃青蛙,不吃荤,一如从前的和尚,但有脑子的动物却怀疑它一有机会就会用兔子肉大饱口福。后来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它在潜入奥利芬特一户人家的鸡窝里偷鸡时被打死了。对此,莫莉没有丝毫的哀痛和同情,而是感到无限轻松,并立刻就占有了这个舒适的树洞。

第四章

早晨,八月灿烂的阳光照耀在沼泽地上。似乎万物都沐浴着温暖的光辉。沼泽地的池塘里,一只褐色的小麻雀正站在一根长长的灯芯草上,随着灯芯草摇晃。它下面是一个个脏兮兮的水洼,水面映出几线蓝天——蓝天和黄色的浮萍构成一幅精美的镶嵌画,画中央是小麻雀的倒影。它身后的岸上长着繁茂的金绿色的臭菘,在沼泽地褐色的草丛中投下一道道浓荫。

沼泽地麻雀的眼睛虽然没有受过训练,观赏不了绚丽的色彩,却能看见人类忽视的景象——在宽大的臭菘叶下有无数褐色的隆起,上面覆盖着树叶,其中的两个是毛茸茸的活东西。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而这两个活物却在不停地翕动鼻子,一开一合的。

它们是莫莉和“豁豁”,摊开四肢卧在臭菘下面。这倒不是因为它们喜欢闻这儿的臭味,而是因为那种有翅膀的蜱虫无法忍受这种臭气,不会来骚扰它们。

兔子上课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因为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学习。但至于上什么课就要酌情而定了——主要是根据突如其来的情况而定。母子俩来到此处是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谁知没过多久便听见了始终保持着警惕性的蓝松鸦突然发出的一声警报。莫莉翘起鼻子,竖起耳朵,尾巴紧紧地贴在背后。原来是一只来自奥利芬特的黑白两色的大花狗穿过沼泽地,径直朝它们跑了过来。

“听着,”莫莉说,“你卧着别动,我去把那个傻瓜引开,免得它胡闹。”说完它便迎上前,毫不畏惧地把狗从路上引开。

“汪——汪——汪。”狗狂吠着,跳过去追赶莫莉,而莫莉不紧不慢地跟它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将它引到了带刺的铁丝网那儿——那一根根的铁刺宛若千万个锋利的匕首,能将它柔嫩的耳朵刺得稀巴烂。接着,莫莉又引诱它纵身一跳,撞上了一道暗藏的铁丝网,扎了一道伤口。它疼痛难忍,嗷嗷叫着跑回家去了。莫莉怕它再返回,就来了个急转弯,绕了一圈,又停了一会儿才打道回府,结果发现“豁豁”正直直地站在那儿,热切地伸长了脖子瞭望呢。

莫莉见儿子不听话,不由得勃然大怒,用后爪狠狠地踢了它一下,把它踹倒在了泥地上。

一天,它们正在附近的苜蓿地里吃草,一只红尾鹰向它们猛扑了过来。莫莉朝它踢起后腿,全当戏耍它,然后就沿着一条母子俩常走的小路一跳一跳地向荆棘丛跑去,那儿红尾鹰当然是去不了的。这条小路是从“溪畔灌木丛”到“烟囱灌木丛”的主要通道,路上长着一些藤蔓。莫莉一只眼睛盯着红尾鹰,一边忙着将藤蔓从路上扯开。“豁豁”看它如此,便跑到前面去,帮着扯藤蔓。“这就对了,”莫莉说,“要经常保持道路畅通无阻,你随时都会用得着它们。路不一定要宽阔,但是一定要畅通。把藤蔓之类的植物从路上清理掉,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就等于排除了一个罗网。”“一个什么?”“豁豁”用左后爪搔了搔右耳并问道。

“罗网看上去就像藤蔓,但它不会生长,比世界上所有的老鹰都要可怕,”莫莉说着,扫了一眼已经被甩得很远的红尾鹰,“因为它白天黑夜都藏在路上,时时刻刻等着你落网。”

“我才不相信它能抓住我呢。”“豁豁”说着,就年轻气盛地踮起后脚跟,在一株光洁的小树上蹭了蹭它的下巴和胡须。“豁豁”这样做完全是无意之举,但妈妈看了,却知道这是成年的标志——这就像人类的男孩子变了声音一样,这个小乖乖不再是吃奶的孩子,很快就要长成一只成年的白尾兔了。

第五章

流水具有魔力。谁人不晓,哪个不觉?铁路工人可以无所顾忌地把堤坝筑到辽阔的沼泽里或湖泊里,抑或筑堤坝拦海,然而对涓涓细流却毕恭毕敬,研究它的愿望和路线,满足它的一切要求。在有毒的碱性沙漠中,口干舌燥的旅人看到长着莎草的池塘会畏缩不前,但如发现沙漠中有一带缓缓流淌的清澈细流,显然是流动的活水,便会大喜过望,汲水而饮。

流水具有魔力,任何邪恶的符咒都无法破之。汤姆·奥桑特 的遭遇证明:流水在关键的时刻定会发挥它的威力。丛林里的动物遇到天敌时会仓皇逃命,天敌会循着它的气味紧追不舍。此时,这只动物便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感到自己被一种可怕的符咒所控制,力量消耗殆尽,怎么努力也无法脱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善心天使翩然而至,把它领到流动着的活水跟前。它扑入水中,随着那清凉的溪流漂荡,恢复了体力后,便又重返林中。

流水具有魔力。猎狗来到这里便会停下来搜索,但再怎么搜索也无济于事,因为它们的法术会被欢快的活水所破解,而猎物会幸免于难。

“除了荆棘灌木,流水也是你的朋友”——这是“豁豁”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又一大秘籍。

一个闷热的八月的夜晚,莫莉领着“豁豁”穿过树林。它身后的白尾巴就像是白棉坐垫,一闪一闪的,成了“豁豁”的指路明灯。不过,每当它停下来坐在那“垫子”上时,这盏灯就熄灭了。它们跑一跑,又停一停听动静,末了来到了池塘边。树蛙正在它们头顶的树上吟唱“睡吧,睡吧”。远处,一根半浮于深水区的圆木上有一只鼓着肚子的牛蛙,它把下巴伸到清凉的水面上,在高唱“对酒当歌”。

“跟紧我。”莫莉用兔子的语言说,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池塘,用力朝浮于池塘中央的圆木游去。“豁豁”往后缩了一下,但随即轻轻地“哎哟”叫了一声,便跃入了水中,喘着粗气,鼻子呼哧呼哧地急速翕动着,学着妈妈的样子向前游去。它游泳的动作和在陆地上走路的动作并无两样,照样能在水里前行——这一来,它发现自己天生就会游泳。它继续朝前游,一直游到那根浮于水中的圆木旁。妈妈浑身湿淋淋的,正卧在圆木露出水面的那一头,它就爬上去卧在妈妈身边。周围的灯芯草构成了一道屏障,而四面的水也不会泄露它们的踪迹。从此以后,在温暖而漆黑的夜里,每当那只老狐狸从斯普林菲尔德来到沼泽地觅食时,“豁豁”就会留意牛蛙在哪个地方歌唱,为的是能在紧急关头根据牛蛙的歌声逃到安全地带。因此,牛蛙的歌词此时似乎成了:“来吧,来吧,遇到危险时就来吧。”

这是“豁豁”跟着妈妈所学的最后一课,其难度相当于研究生的课程,因为许多小兔子压根就没上过这门课。

第六章

没有一只野生动物能寿终正寝——它们的一生或迟或早都会以悲剧收场。问题仅仅在于:它们究竟能跟自己的天敌抗衡多久?而“豁豁”的一生证明:兔子一旦过了青春期,就有可能活过壮年期,只会在生命最后的第三阶段死亡——这一阶段是日薄西山的第三阶段,人类称之为风烛残年。

白尾兔的天敌遍布四面八方,所以逃跑成了它们的家常便饭。狗、狐狸、猫、臭鼬、浣熊、黄鼠狼、水貂、蛇、老鹰、猫头鹰、人类,甚至连昆虫都想谋害它们的性命。它们一生要历险千百次,一天至少得逃一次命,靠腿和机智保住自己的性命。

从斯普林菲尔德来的那只可恶的狐狸不止一次追逐过莫莉母子,它们不得不赶到泉水旁那个铁丝网围成的破猪圈里躲避。一次,狐狸将爪子伸进铁丝网想抓住它们,结果没有得逞,反倒被铁丝网刺伤了腿,莫莉母子躲在猪圈里平静地看着它出丑。

有一两次,“豁豁”遭到猎狗的追逐,它便设计引诱猎狗和一只臭鼬互斗——那只臭鼬看上去和猎狗一样凶险。

一次,一个猎人靠猎狗和雪貂的帮助将“豁豁”从地洞里赶出来,活捉了它。虽次日它侥幸逃脱,但后来对地洞的信任度却减了几分。有好几次它被猫撵进水里,又有好多次遭到老鹰和猫头鹰的追逐,但每一次遇险它都能逢凶化吉。妈妈教给它一些至关重要的避险窍门,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它改进了这些窍门,也发明了许多新窍门。年龄越长,它的脑瓜就越聪明,避险时对腿的依赖度就越低,而对智慧的依赖度则与日俱增。

附近有一只年轻的猎狗名叫“漫游者”。为了训练它,它的主人就让它追踪白尾兔。几乎每次被追的都是“豁豁”,因为这只小雄兔跟猎狗一样喜欢奔跑,被追逐的危险让它觉得很刺激。它见了猎狗就会对妈妈说:

“瞧,妈妈,那只狗又来了!今天我得奉陪跑一跑了。”

“‘豁豁’,我的儿子,你胆子也太大了!”妈妈可能会这样回答,“你恐怕太喜欢陪跑了。”

“可是,妈妈,逗逗那只傻狗真是太好玩了,再说这也是很好的训练呀。如果我被追得太紧,我敲地就是了。那时你就跑来替换我,好让我喘口气。”

每次它在前边跑,“漫游者”便在后边追。等到“豁豁”不耐烦了,它就敲地“发电报”让莫莉来帮忙,由莫莉引着猎狗继续朝前跑,要不然,它就想个妙招将猎狗甩掉。下面举一例说明“豁豁”对丛林艺术是何等精通。

它知道自己贴近地面时,身上的气味最容易暴露行迹,而体温高的时候,气味也最浓烈。如果它能离开地面,花半个小时的时间静下来让身体降温,使体味消散,它知道自己便可以平安无事。所以,当它不耐烦再被追着跑的时候,就拐上溪畔的荆棘迷丛里“兜圈子”,也就是“绕弯弯”——它会留下弯弯曲曲的踪迹,猎狗要理出个头绪,肯定要大费一番周折。然后,它迎风纵身一跳,越过一棵树高高倾倒的的树身(此为E点),直奔林中的D点;在那儿停留片刻,再顺原路返回F点;在F点往旁边一跳,跑向G点;随即折回J点,在此处等着猎狗从I点那儿追过去;最后,它就顺着原路返回H点,再沿着原路回到E点。在这儿,它会逡巡一会儿或者向旁边一跳,跳到那棵倾倒的高树上,再往上爬到顶端,静静卧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一截木头。

“漫游者”在迷宫一般的荆棘丛里浪费了很多时间,待它走出来并到达D点时,“豁豁”的气味就已经非常弱了。它在那里转了一圈才闻到了“豁豁”的气味,接着又花许多时间才寻觅到“豁豁”的踪迹,谁知那踪迹在G点却又戛然而止了。它再次陷入迷茫,只好再绕着圈子寻找,圈子越兜越大,最后来到了“豁豁”卧着的那棵树下。但由于天冷,“豁豁”的体温也变低了,并没有多少气味传到树下,再加上它纹丝不动,眼睛也没有眨巴一下,猎狗上当,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猎狗又绕了回来。这一回它从倒树的低处经过时便停下来闻了一闻,心里嘀咕:“没错,这很明显是兔子的气味。”虽然那气味非常淡,但它还是爬上了那棵倒了的树。

这可是考验“豁豁”的时刻——那只大猎狗一边顺着那棵树呼哧呼哧地嗅着,一边寻了过来。不过,“豁豁”仍神闲气定,它觉得风向对自己有利。它已经计划好了:只要“漫游者”走到树中间,它就撒腿跑。然而猎狗没有走过去——如果换上一只大黄狗,肯定会看见它卧在那儿,而这只猎狗却没看见。这时它的气味似乎已非常淡,只见那只猎狗跳下了树。“豁豁”赢了!

第七章

除了妈妈,“豁豁”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别的兔子,实际上它几乎没有想到过还有别的兔子。如今它离妈妈越来越远,却从来没有孤独的感觉,因为兔子并不渴望拥有伙伴。但是十二月的一天,它正在红山茱萸林子里开辟一条通往溪畔灌木丛的新路,却突然看见“阳光水岸”那边的天空下出现了一只陌生兔子的脑袋和耳朵。那位新客因为发现“豁豁”而喜出望外,于是很快便沿着它开辟的一条路,来到了它的沼泽地。“豁豁”的心头浮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打翻了五味瓶,愤怒、憎恨和嫉妒交织在了一起。

这位外乡客停在了“豁豁”蹭痒痒的一棵树跟前。“豁豁”常常踮起后脚跟直立起来,把脑袋尽力往上伸,将下巴在这棵树上蹭来蹭去。它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种喜好,哪里知道所有的牡兔都这样做。这样做可以起到好几种作用:这棵树成了一种记号,别的兔子见了就知道这片沼泽地已经属于某一个兔子家族,不许外族入住;也可以让别的兔子根据树上留下的气味判断先来者是不是一位相识;摩擦点到地面的距离可以显示出兔子的身高。

“豁豁”注意到这位新客比自己高出一头,是一只强壮的大牡兔,它觉得很反感。这是一种新的经历,使得它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它心中霎时涌起一股杀气,尽管口中无可咀嚼之物,却将牙齿咬得咯嘣响。它一个箭步冲到一块平展而坚实的地面上,慢慢地用后爪敲了三下:

“嗵——嗵——嗵。”此为兔子的电报,意思是“从我的沼泽地滚出去,否则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

新来者竖起双耳,呈一个大V字形,直立了几秒钟,然后放下前爪,在地上也“嗵——嗵——嗵”敲了三下,声音比“豁豁”敲的大,也更响亮。

这就是战争的宣言!

两只兔子趋步向前,逡巡再三,都在寻找对方的短板,伺机进攻。那只外乡兔膀大腰圆,肌肉发达,然而当“豁豁”压低身体、伏在地面时,从对方的一两次试探、思考和闪避来看——它缺乏智慧,只是靠蛮力取胜。最后,它终于出手了,“豁豁”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它们厮打在一起,一蹦老高,扬起后腿狠踢对方。扑通扑通,一阵厮打过后,可怜的小“豁豁”倒在了地上。转眼之间,外乡客的牙齿已经咬到了“豁豁”的身体,不等它站起来,就咬掉了它几撮毛。幸亏“豁豁”腿脚灵便,立刻便挣脱了。当它再次冲上前时,又一次被打翻在地,被对方狠狠地咬了几口。它不是敌人的对手,很快就到了生死关头。

它身负重伤,逃离了战场,外乡客却紧追不舍,一心要杀死它,让它从这片生它养它的沼泽地彻底消失。“豁豁”跑得快,耐力强,而外乡客是个大块头,身子笨重,很快就累得放弃了追赶。这对可怜的“豁豁”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因为此时它着实也累了,身子由于负伤也在变得僵硬。从那天起,“豁豁”开始了一段恐怖的时期。它以前所受的训练都是用来防范猫头鹰、狗、黄鼠狼和人类等天敌的,现在却遭到另一只兔子的追赶,它束手无策了。它所知道的对策就是卧着不动,一旦被天敌发现就立刻逃跑。

可怜的莫莉吓坏了,它帮不了“豁豁”的忙,只好无奈地躲了起来。可是这只大牡兔很快就发现了它。它试图跑掉,可是动作却不如“豁豁”那样快。外乡客无意杀它,而是要向它求爱。它却对外乡客恨之入骨,一个劲要逃走,后者则一个劲对它纠缠不休。它到哪儿,外乡客就跟到哪儿,天天如此,叫它不胜其烦。外乡客见它怨恨始终不消,便会愤怒地将它打翻在地,撕咬它柔软的皮毛,直至怒气稍退,才容它暂时离去。然而,这个外乡客却铁了心地要杀死“豁豁”——“豁豁”似乎已在劫难逃。此时的“豁豁”已无处可去,就连打个盹儿也要睁着眼睛,随时准备逃命。那个大块头外乡客每天会数次偷偷摸到它睡觉的地方,但它警惕性高,每次都能及时醒来逃走。只是躲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它倒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却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眼见得自己娇小的妈妈天天挨打,遭受折磨,眼见得自己喜欢的草地、舒适的窝,以及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开辟出的道路统统被这个可恨的暴徒强行夺走,它却无力抗争,这怎能不叫它气得发疯。难过的“豁豁”仇恨这个外乡客甚于狐狸和雪貂,但也明白“胜者王侯败者寇”这个道理。

这种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呢?“豁豁”终日疲于奔命,吃不好,睡不好,而娇小的莫莉由于长期遭受迫害,体力和精神也垮了下来。外乡客不择手段地要将可怜的“豁豁”置于死地,最后竟丧心病狂地犯了兔子一族的滔天大罪。兔子之间不管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当共同的敌人出现时,但凡善者都会捐弃前嫌。然而有一天,一只巨大的苍鹰从沼泽地上空猛扑下来时,那个外乡客竟自藏身于避难所,却一次又一次要把“豁豁”赶到外边去面对危险。

有那么一两次,“豁豁”差点被老鹰抓住,后来还是多亏荆棘丛救了它。另有一次,老鹰在追“豁豁”时,却发现了大牡兔,这才放弃了“豁豁”,差点儿将大牡兔捕获。“豁豁”虽又一次逃脱了,境况却没有好转。它决定,如果可能的话,第二天夜里就带上妈妈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去寻找新的家园。正在这个时候,它却听见猎狗“霹雳”在沼泽地的边缘嗅来嗅去,不断踅摸,于是便决定玩一场孤注一掷的游戏。它故意从猎狗的眼前跑过,随即就引发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追逐。它们绕沼泽地跑了三圈。最后,“豁豁”确定妈妈藏得很安全,而那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待在它原来的窝里,便径直冲进窝里,从仇敌的头顶上越过,同时用一只后腿踢了它一下。

“你这可怜的蠢货,看我不宰了你!”外乡客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谁知却夹在“豁豁”和猎狗中间成了替死鬼,被猎狗狂追了一通。

猎狗汪汪叫着,嗅着它的气味紧追不舍。这只牡兔的重量和个头在和兔子交手时具有很大优势,但此刻却成了致命的弱点。它会的本领不多,只会一些每只小兔子都会的简单招数,如“急转弯”、“兜圈子”和“钻洞蛰居”之类。但是这次猎狗追得太紧,急转弯、兜圈子都行不通,至于钻洞,它却又不知道洞在哪儿。

这是一场全力以赴的竞赛。玫瑰荆棘丛对所有的兔子都十分友善,这次也尽了力,却无力回天。猎狗急促的狂吠声,一直都没停止。灌木丛里哗啦哗啦地响作一团,猎狗柔软的耳朵每次被荆棘划破,都会疼得它嗷嗷乱叫——这些声音一齐传到了蜷缩在藏身处的莫莉母子的耳朵里。突然间,这些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阵打斗声,最终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豁豁”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由得浑身一哆嗦。不过,当一切都结束,它又成了可爱的老沼泽地家园的主人时,便由衷感到高兴,很快就将这场悲剧忘到爪哇国去了。

第八章

老奥利芬特无疑有权烧掉沼泽地东部和南部所有的灌木丛,也有权清除泉水下方那个铁丝网围成的破猪圈。只是这样一来,“豁豁”和妈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灌木丛中有它们好几处住宅和哨所,而猪圈则是它们的要塞和避难所。

长期以来,它们居住在沼泽地,便觉得这儿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包括奥利芬特家的房屋院落,都是它们的领地。只要别的兔子来这里,哪怕是到了谷仓院落那儿,也会叫它们雷霆大怒。

它们这种将长期占据的土地认作自己领地的做法跟人类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多数国家就是这般确立疆域的——这恐怕是最好的权利了。

一月份解冻期间,奥利芬特家把池塘周围林子里剩下的大树也都砍倒了,使得白尾兔四周的领地都缩减了。但它们依旧困守这片日趋缩小的沼泽地,因为这是它们的家乡,它们不愿移居异地。它们天天都会面临危险,但它们仍能健步如飞,耐力仍然很强,头脑依旧很机灵。最近有一只水貂逆流漫游而来,闯进了这个宁静的角落,给它们添了不少麻烦。后来,“豁豁”施了一个巧妙的计策,把这个不速之客引到奥利芬特家的鸡舍那边去了。不过,这对白尾兔母子还是捏了把汗,吃不准它是否还会回来。于是,它们就暂时离开了地洞,因为地洞无异于危险的死胡同,转而更加贴近那些烧剩下的荆棘丛和灌木丛。

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天气一直都晴朗、温暖。莫莉觉得有点不舒服,像是得了风湿病,便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寻觅一种叫东树莓的补药。而“豁豁”正卧在东边一个斜坡上享受微弱的阳光。奥利芬特家那熟悉的山墙烟囱里冒出阵阵轻烟,弥漫到灌木丛里形成了淡蓝色的烟霭,在灿烂的天空的映衬下,成了暗褐色。被阳光镀得金灿灿的山墙将堤坝一样的荆棘丛拦腰截断,这样一来,阴影中的紫色便像火红的捅条和阳光下的金子那样闪闪发亮。房舍后的谷仓是新盖的,它的山墙和屋顶宛若诺亚方舟屹立在那儿。

根据从谷仓那里传来的声音,尤其是根据炊烟中夹杂着的美妙香味,“豁豁”知道谷仓院落里的家养动物们正在吃白菜。一想到这种盛宴,“豁豁”就馋得直流口水。它眨巴着眼睛,鼻子用力吸着白菜的香气,因为它太喜欢吃白菜了。只是它已经在前一天夜里去谷仓院落里找了一些苜蓿叶渣渣吃,而聪明的兔子是不会连着两个晚上到同一个地方去的。

因此,它做出了聪明的选择,躲到闻不见白菜味儿的地方,吃了从草垛上吹下来的一簇干草当晚餐。后来,正当它打算找个地方过夜时,莫莉来了。莫莉吃了东树莓,随后又在“阳光水岸”附近将就着吃了点儿矮桦叶,就算一顿饭了。

这时,太阳已经照耀别的地方去了,将此处金色的光芒一股脑全带走了。东方像是出现了一扇巨大无比的黑色百叶窗,越升越高,遮住了整个天空,把所有的光线都关在了外面,使得这个世界成了一个极其阴暗凄凉的所在。接着,又有一个惹麻烦的家伙——风,趁着太阳不在跟前跑来做乱了,呼呼地一个劲刮。天气越来越冷,似乎比大雪覆盖地面时还要冷几分。

“天气好冷啊!真希望能到咱们的‘烟囱灌木丛’里避避寒。”“豁豁”说。

“在松根洞里过夜也是很好的,”莫莉回答道,“只是咱们还没有在谷仓栅栏上看见那只水貂的皮呢——如果看不见它的皮,我们就不会有安全。”

那棵空心的山核桃树不见了——其实,这会儿工夫它就躺在贮木场,而那只莫莉母子惧怕的水貂就藏在里面。于是,这两只白尾兔只好跑到了池塘南边,选了一个灌木丛,悄悄爬到里面,安顿下来准备过夜。它们脸朝着风,鼻子却朝着不同的方向,以便遇到危险就朝不同的方向逃跑。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风刮得越来越猛,天气越来越冷。大约夜半时分,冰雹夹着雪从天而降,吧嗒吧嗒地打在枯叶上,嗖嗖地落进了灌木丛。这样的夜晚似乎不适合狩猎,谁知从斯普林菲尔德来的那只老狐狸却在野外觅食呢。它在沼泽地的掩护下迎风摸了过来,意欲到背风的灌木丛里碰碰运气。就在这时,它闻到了正在灌木丛中睡觉的那对白尾兔母子的气味,略作迟疑,便偷偷溜了过去(它的鼻子嗅得到那母子俩在何处安歇)。风雪交加的声响使得它到了很靠近白尾兔的地方。莫莉听见它踩得枯叶沙沙响,便碰了一下“豁豁”的胡须,待那只狐狸扑过来时,母子俩就已经完全醒了。鉴于它们睡觉时,四肢总是做好一跃而逃的准备,此时便双双冲进迷眼的暴风雪,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狐狸虽扑了个空,但仍跟在莫莉后边紧追不舍,就像一匹赛马。

莫莉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顶风前进。它拼命朝前跑,从尚未封冻的烂泥上跑过去(狐狸在这上面不好跑,容易陷下去),一口气跑到了池塘边。到了这里就没有退路了,所以它必须继续前进。

它哗啦哗啦地穿过乱草往前跑,然后跳进了深水里。

狐狸也紧跟着跳进水里。但是在这样的夜里,列那狐是吃不消的,所以它又转身回去了。而莫莉知道这是它唯一的生路,于是便奋力穿过芦苇丛进入深水区,拼尽全力朝对岸游去。然而,顶头风在猛烈地刮着,冰冷的细浪劈头盖脸地向它打来,未融化的雪花似浮冰或烂泥在阻挡着它的去路。它觉得黑乎乎的对岸似乎远在天边,心里还唯恐狐狸在那儿等着它。

但它抿起双耳避风,竭尽全力勇敢地迎着风浪前进。它在冰冷的水里游了很长一段距离,感到疲惫不堪,眼看就要游到前面的芦苇丛时,却有一大片浮雪挡住了它的去路。这时,岸上风声大作,似狐狸的号叫。它听后顿时没有了气力,被水浪冲得往后退了很远,拼命挣扎才摆脱了浮雪的阻挡。

它又一次奋力向前游去,可是速度很慢,简直慢极了。最终游到高高的芦苇丛跟前的背风处时,它已四肢麻木,气力耗尽,勇敢的心也在下沉,也管不得狐狸是不是在那儿等候它了。是的,它的确进了芦苇丛,可是一进芦苇丛,它就掌握不住方向了,动作也愈加迟缓,四肢软得像棉花,再也无力游到岸边去了。它周围结起了冰,使得它彻底停了下来。俄顷,它那冰冷而衰弱的四肢就不再动了。这只小白尾兔妈妈那毛茸茸的鼻尖不再翕动,浅褐色的眼睛也闭上,永远沉睡了。

不过,那只狐狸并没有在对岸贪婪地等着吃它。原来,“豁豁”刚摆脱了狐狸的攻击后,头脑一冷静下来,就跑回分手的地方去帮助妈妈。它见老狐狸绕着池塘转来转去,想以此抓住莫莉,便设法将其远远引开,引诱它在铁丝网上撞得头破血流,接着自己回到池塘边寻找妈妈。它又是探查,又是敲地发讯号,但所有的努力都落了空,怎么也无法找到它小小的妈妈了。后来,它再也没有见到妈妈,也始终不知道妈妈去了何方。它哪里知道妈妈已长眠于冰冷的水里,而水是不会轻易泄露秘密的。

真可怜,小小的白尾兔莫莉!它不愧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母亲,而这样的英雄何止千千万万——它们不以英雄而自矜,在自己那小小的世界里贡献力量,至死方休。它在生活的战场上奋力拼搏,它的精神是伟大的,而且这种伟大不会消失——那精神丝毫不差地传给了“豁豁”,活在“豁豁”的心间,继而传给子孙,发扬光大。

“豁豁”仍旧在沼泽地生活。奥利芬特老人在那年冬天死了,他的儿子们不太勤快,懒得清理沼泽地和修补铁丝网了。不出一年,那里就比以前更荒芜了,到处都有新树苗和灌木长出来,多处倒下的铁丝网成了“豁豁”的堡垒和避难所,令狗和狐狸都不敢贸然进攻。它如今仍健在,已长成了一只强壮的大牡兔,对任何对手都无所畏惧。它有一个大家庭,妻子是一只漂亮的褐色兔子(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毫无疑问,它和它的子孙还要在那儿居住很久很久,不断繁衍生息。如果你知道它们的五种信号密码,也许在哪个晴朗的黄昏时分还能看见它们呢;如果你找对了地方,也许还能知道它们用什么方法以及在什么时候敲地发信号哩。 oTt0CUjNKdOIHgWPzp/jOKCOlvJ6HZE1yLrqxlv5pO4lOI5LNXl868JHTnky5C5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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