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伪政府刚成立,周与其他汉奸的矛盾就日益明朗化了。首先是和公馆派的矛盾。本来在伪政府人事安排上是在汪精卫的领导下,由周具体安排的,诸如主席代理;丁、李警卫部长之争;褚民谊当海军部长或外交部长,罗君强的边疆委员会,以及维新政府人员安插等问题上,都取得暂时解决。但是相互之间利害冲突很快就加剧了。最先是和陈璧君的矛盾,陈把广东视为私有,这就与周的财政部在税收上,以及中央对广东的特费补贴上产生了多少之争。此外,陈还过问伪府中央各部事务,这也引起当行政院副院长的周佛海极大的不满。我曾听见周佛海与陈公博在鸦片烟床上谈论此事,周抱怨陈璧君是南京的宋美龄。陈公博则劝周要忍耐。公馆派还通过林柏生的宣传部,掌握了伪政府的整个宣传机构。周想要他的亲信金雄白担任伪“中华通讯社”社长,但却遭到林的反对。林想将伪《中华日报》和周、罗控制的《中报》统一,以并吞《中报》的企图,也被周、罗拒绝。到了1941年,林柏生的亲信胡兰成做了李士群的《国民新闻》副总编辑,公开写社论指责周佛海的财经政策和私生活。
我曾听见周佛海和替他办《中报》的金雄白讨论如何对付此事,结果决定用正面宣传的方法,宣传伪府财经政策是如何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取得成功,以回敬这些指责。此外,林柏生还利用他掌握的青年运动,于1944年初发动南京的大学生搞了一次反对鸦片的运动,捣毁了一些“燕子窝”,没收了一批烟草。这件事直接损害了伪财政部的特税和伪实业部的烟土经营,当然,这次所谓运动,也是短命的。因为这同样违背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政治和经济利益。汪精卫还搞了两项周佛海未曾插手的活动,一项是“新国民运动”,因为这项活动没有什么具体的利害关系。所以,周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可是在“清乡运动”上,就不同了。周佛海虽然名义上也是副委员长,却一点实权也没有,实权完全掌握在秘书长李士群手中。李通过“清乡”事务,完全投靠了“公馆派”,这也加深了周与公馆派的矛盾。
周佛海为了削弱公馆派的力量,打击李士群,费了很多思考。到了1943年夏,在今井武夫、冈田酉次等的支持下,通过汪精卫,取消了“清乡委员会”。同年9月,周佛海还进一步勾结日本宪兵队,将李士群毒死。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斗争,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呢?
周、李之间的斗争,是汪伪政府几年统治时期中的一件大事。它与汪伪其他各种内外矛盾,又互相交错在一起,本身又有其发展过程。很多事情,特别是最后李士群被毒死,当时都严格保密。连周佛海自己,在他的日记中,只是若隐若现地提到过。因此,有必要详细谈一谈。
李士群和他的老婆叶吉卿,青年时都是共产党员,李还到莫斯科中山大学读过书,后来叛变了,投靠了“中统”。抗战前周佛海就认识他,不过那时李的地位低,没有什么来往。抗战后,早在汪、周当汉奸以前,李就在日本法西斯军人影佐祯昭的领导下,和丁默邨一起组织了特务机关。汪、周到上海后,在影佐的撮合下,成立了伪特工总部,据点76号成为他们的杀人魔窟。这个特工总部,周佛海任主任,丁默邨、李士群为副主任。在初期,周、李的关系还是好的,至少在我看到的和听到的一些表面现象是如此。李的女儿认杨淑慧为干妈,过年过节还送来许多珍贵礼物。当时,李是以部下的态度,在周的面前出现的,毕恭毕敬。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是,每次他到周家看周时,一定要将自己佩带的手枪交给周家警卫,自己才上楼。我问周,李士群这样做,到底什么缘故?周告诉我,这是为了表示自己别无二心。此外,76号门,也成了周佛海的宴会、观剧、游乐场所。1940年周佛海给我祖母过生日,祝寿时就在76号门内连唱了三天堂会。表面上良好的关系,却也维持了一个时期,一直到了1942年还是如此。但是争权夺利的斗争很快就开始了。首先是丁默邨和李士群的斗争,丁也是中共叛徒。后来投靠了“中统”。丁在中统的地位比李高,和周又同是湖南人,在特工总部一开始丁是二把手,但李的势力日益强大,不把丁放在眼里。1940年暑假我短期回国,就曾多次看见丁在周的面前,抱怨李对他的倾轧。
李士群和罗君强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罗是周的亲信,1928年后一直追随周佛海。在汪伪政权中,他是周的一员干将。1940年7月,周佛海在上海筹办税警学校和成立税警团,开始,李士群也是参加的,周为了把持一切,便通过罗君强把李士群及其一派势力排挤出去。1941年日本要在江南占领区进行“清乡”,让汪伪政府成立了一个清乡委员会,罗君强为了争夺秘书长,和李士群的矛盾更加尖锐了。在税警方面,由于周的支持,罗取得胜利,但在“清乡”方面完全是李的天下,这样李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周的冲突就越发紧张了。
1941年,李的《国民新闻》更公开攻击周的财经、财产政策。可是,从我自己的经历看,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在表面上仍然维持良好关系。如1941年暑假,我从日本回国,因不愿去日本而离家出走,到了杭州。周令李电杭州特务石林森把我拦住。我被迫返日本后,周、李又要万里浪对协助我出走的好友进行查询。1943年夏,李还买了飞机票,请我到青岛避暑。直到这时,李还是来到周家商议一些事情,以维持表面关系。但双方之间已充满了火药味,特别是这年冬天,我从北京回来,更感到他们之间关系紧张。罗君强住在税校,不住在家里,出来时后面还有保卫车。他之所以如此,就是怕李士群干掉他。当时他们互相扬言要对杀。此时,周佛海乘机扩大了势力,网罗了熊剑东。熊原来是军统,抗战初期在上海市周围打游击,后来被日军俘虏了,投了降。熊剑东在被俘期间,曾与上海日本宪兵队特高课冈村大佐等挂上了钩,由周佛海出面把熊保出来之后,周任他为税警团副团长,成为周的两员大将之一。周又通过熊与冈村勾结。这时,李士群也想通过冈村拉拢熊剑东。周就利用这个关系干掉了李士群。
汪伪“76号门”已先后破坏和逮捕军统在上海、南京一带的组织和人员,重庆方面认为李士群已不听指挥,便决心除李,由戴笠交给周佛海执行。李士群平时与宪兵队矛盾较深,特别是李自兼江苏省长后对冈村更为傲慢不恭,又经熊剑东从中挑拨,冈村便决心把李干掉。熊向冈村建议,用请客下毒的办法除李。于是,由冈村出面,在百老汇大厦请客。事前,周佛海花了很多钱,买通了日本的一个侍女,让侍女放一种毒药在菜里。这种毒药是用河豚的仔晒干,磨成粉末。它有个特点,吃了之后不会马上死。因为立即死掉后凶手一定会被发现。这样把李士群请到百老汇大厦,事先又告诉侍女,谁坐在什么地方,并把李士群的照片给侍女看,要她把有毒药的菜,送到李士群面前。
李士群一向都很警惕,到任何地方既不喝茶,也不吃饭,说完就走。但今天是应日本人之邀,他不敢不吃。因此,他勉强吃了一点冷菜。回去之后虽想尽一切办法把东西呕吐出来,但已来不及了。没几天,李士群就在苏州死了。李死之后,周佛海很高兴,但是周并不就此罢休,还乘机散布谣言说,是因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和医生褚麟荪乱搞男女关系,而把李干掉的。用这种谣言,把事情弄得真伪不分。事实上,钱是周拿出来的,具体办法是他们商量决定的。主持人是冈村大佐。冈村和周的关系很深,以后调回日本任宪兵司令部特高课长。
这里还应说一下周和戴笠的关系。1943年以后,周佛海的母亲、岳父、妹妹、妹夫以及岳父的小老婆都被关进息烽监狱。周佛海很孝顺他的母亲,他搞“和平运动”开始时,就派人想把我祖母接出来,但老人家不肯。因为她老人家同我的母亲关系不好。她说:“我又不做汉奸,怕什么。”戴笠知道周的母亲在沅陵、丈人在湘潭后,就把他们关了起来。由于这个原因,周不得不和戴笠联系。和戴笠联系上以后,戴就提出条件,说和他取得正式联系以前,要有立功表现,要把李士群干掉。
周和公馆派矛盾之深,还表现在他和我谈论曾仲鸣之死时说过的一句话:“幸亏曾仲鸣死了,否则公馆派又多了一个人。”
周佛海同陈公博之间的关系,也值得谈一谈。陈公博本是“改组派”的重要人物,他在国民党内的地位比周佛海高。抗战前就做过实业部长,他虽然一开始就参加“和平运动”,但一直到1940年3月,才从香港来到上海。汪伪政府成立时,他做了立法院长,1940年夏,傅筱庵被军统暗杀之后,才做了伪上海市长,掌握了一些实权。他是汪伪政府中的第二把手,但他的弱点是,除了情妇莫国康以外,没有得力的干将。他虽是“改组派”,但由于和陈璧君关系不好,再加上和周的关系又不错,因此,在周和公馆派之间,采取中立态度。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陈公博和周佛海之间的关系是好的,他们经常轮流在各自的家里,躺鸦片烟床上谈论至深夜。用周佛海的话说,这叫做“寓意见交换在谈笑之间”,在对外问题上,他们对日本人的看法一致。都认为日本人派系繁多,政见不一,特别是军人和外务省之间,以及陆军、海军之间,矛盾重重。致使汪伪汉奸们不知听谁的好。如在接受法租界法院问题上,陆军主急,海军、外务省主缓。在对重庆工作上,日本人当时感兴趣的“桐工作”,和钱新云之间——周作民工作,他们的看法也不一致。都认作是安排的,但是成功可能性不大,认为日本人过于乐观,重庆则要破坏伪政府的成立,他们还认为日本上层是讲道理的,只是下级部门不好对付。
伪上海市长傅筱庵被军统打死后,关于继任人的问题,在对内问题上,特别是在陈公博出任伪上海市长的问题上,汪精卫主张褚民谊担任。周支持陈公博出任,由于周的力主,汪精卫也只好同意。陈出任伪市长后,周佛海还帮助他选定伪市府人员。任命为副秘书长的胡泽吾,既是伪立法委员,又是周的亲信罗君强的妹夫。伪财政局长赵厚之,是周妻杨淑慧的小同乡和远亲,可见周、陈关系融洽。但是到了1944年汪精卫病死,陈公博出任伪代理主席,周、陈关系就逐步恶化,以致胜利时在南京演出火拼一幕。当然,这是后话了。
伪维新派中有两个实力人物,即陈群和任援道,特别是陈群与周佛海的关系,是应该提到的。在历史上周于1927年被捕时,就是由陈群审理的。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上海有“狼虎成群”一句话,就是指的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杨虎,高等法院陈群。周和我谈到这一段时说,陈群恨不得杀他,但因杨淑慧援救而没有成功。因此,周是有点旧嫌未消的。伪政府成立之后,周就说此人颇有拉拢之必要,否则障碍必大。当他听到有人反映,陈群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情况后,却又当面对陈群含蓄地进行了劝告,还是团结的好。陈群是福建人,和日本海军有关系,自己也会讲日语,在上海搞了个维新学院,把其中“学习”好的人派到日本留学,为自己培养干部。1940年他到东京,请我吃过一次饭,把他的所谓学生叫来一些,高谈阔论一阵。他还收藏图书,在南京时还搞了一个图书馆。他除了做过伪内政部长外,还做过伪江苏省主席,这都是有好处的差事。陈群在汪、周之间,以及以后周、陈(公博)之间,从未过于偏向任何一方。他一听见胜利的消息,就服毒自杀了,他也是汪伪政府中唯一自杀的人;任援道是维新派中另一个实力人物,他是一个军人,是苏州一带有好几个师的军事要人,当过伪海军部长和伪江苏省主席。1942年春,戴笠派他的堂弟任西萍从重庆到上海同他联系。胜利后他的部队被国民党收编,自己跑到香港去了。
汪伪政府的派系斗争,错综复杂,从开始的汪、周之争,经过周、李(士群)之争,最后又发展成为陈(公博)、周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