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是个大投机分子,他一当上汉奸,不但立即与重庆国民党政府勾结,在不同形势下进行各种阴谋活动,而且还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与我党进行接触的机会。在这方面,他主要通过三条渠道。
第一,杨宇久。我的外祖父杨自容,20年代曾去长沙明宪女中教书,他很喜欢一个女学生,名叫杨宇久。杨并认我外祖母为干妈,我母亲杨淑慧就成了她的干姐姐了。后来杨在湘雅医学院护士学校毕业,到了南京做护士。那时,周佛海已叛变革命了,当了国民党的高官。杨宇久经常出入周家,我和妹妹都称她杨阿姨。那时,我们都知道杨宇久是刘少奇的表外甥女,因受刘少奇的影响,思想很进步。抗战以后,周做了汉奸,任命杨宇久的亲弟弟杨叔丹为伪财政部警卫队队长,兼管周家警卫。周之任命共产党员杨宇久的弟弟为自己的警卫队队长,是有其政治用意的。因为,我们那时都知道杨宇久在苏北新四军工作。1941年春,我在东京时,我母亲送我妹妹到东京读书,她告诉了我杨宇久的事。
杨淑慧去日本东京前,在南京时,有一天杨叔丹给周家打电话向周佛海报告说:“刚才我在鼓楼附近,偶然遇到我姐姐杨宇久。我忙问:‘你不是在新四军工作吗?怎么到南京来啦?’她回答说:‘替陈子凡丈夫邱某修墓(陈是杨的好友,邱是国民党军官,日军占领南京时战死)。’我接着问:‘你住在哪里?为什么不到我家去?’杨宇久没有回答,急忙跑了。”杨淑慧在旁边听了杨叔丹打来这样电话,就抢过电话来说:“既然刚刚遇见她,估计不会离开南京,赶紧去找她,我们急于见她。”不一会儿,杨叔丹又打来电话,说:“已经找到了,接到了自己家中。”杨淑慧马上赶去,一见杨宇久就说:“你到了南京,怎么不来看望你老姐姐。你老姐夫当了汉奸,你姐姐并没有当汉奸呀!走,住到我家去。”于是将杨宇久接到了我家。当天晚上,周佛海、杨淑慧、杨惺华就和杨宇久、杨叔丹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
周佛海、杨淑慧首先问杨宇久,为什么到南京来?她还是重复杨叔丹说的那一席话。周说:“你是共产党员,共产党绝不会仅仅为了替私人的朋友,且早已死去了的丈夫修墓,而批准自己的党员到日本军人控制的心脏——南京来冒这个风险的。你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了我。你此行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杨淑慧也说:“你尽管说,我们是老姊妹,在任何情况下,我保证你姐夫绝不加害于你。”杨叔丹也在旁帮腔:“既然这样,你就说了吧!”杨宇久这才把她来南京的目的说了出来。原来杨宇久是奉新四军政委刘少奇的命令,到南京来的。她想通过周佛海的妻子和周见面,了解周当了汉奸后有何打算,并探询今后能否保持联系。杨到南京后,找到杨叔丹,要他向周汇报见面一事。但是杨叔丹不敢这么做,怕周怀疑他和共产党有关系,因而怪罪于他。于是就想出鼓楼巧遇这一妙计。如果周的态度好,杨就出面,如果不好,就不出面。而杨叔丹为自己主动报告,也就避免了责任。
问题既然已经摊了出来,周就对杨宇久谈了自己的想法。他说:“我自从脱离共产党后,在国民党内也当了十几年官,但一直不得意。关于抗日问题,我有不同看法。因此,这次汪先生搞和平运动,我也跟了出来,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决中日战争。但是,到了南京以后,觉得日本人远不是他们自己所讲的那样,什么‘共存共荣’等,特别是日本军人。日本军国主义的对华政策,不统一,朝令夕改,上下左右互相排挤,人事调动频繁,事情很不好办。前途究竟怎样?我自己心中也没有底,只好走一步是一步,走了再看。至于和共产党,我当然希望保持一个联系,何况有你在其中说话。你这次来,我保证绝对安全,你随时都可以回苏北。”周佛海的这一番话,使杨宇久也满意。她表示,既然姐夫如此坦率,我也放心了。
1945年初,周佛海自己和我谈到这一段往事时,还说了这样一种看法。他说:“共产党派杨宇久来找我,是非常聪明的。因为她和我家关系很深,加之又是女的,不会被人注意。”当时,由于我母亲要送我妹妹去日本,杨宇久也就一起到了上海。杨宇久是我外祖母的干女儿,她就住在我姥姥家,姥姥的家就在愚园路1136弄旁一条弄堂内。
杨宇久有个小姐妹,名叫王爱日,当时在我舅舅家当家庭护士。王因受杨的影响,政治上也很进步。杨到上海后,由于上海仍有租界,整个环境比南京自由得多,所以,她经常外出。周估计杨是到租界和地下党联系,但没有进行干预。不久杨表示要回苏北,周也就让她回去了。行前我母亲还送了路费,杨宇久为给我妹妹赶早送行,也买了礼物送给妹妹。
同年夏,王爱日在我舅母的资助下,也进入苏北解放区。杨宇久以后并没有派人与周佛海联系。大约在1942年,王爱日曾托人带信来,大意是:已安全抵达,与宇久见面,仍干老本行等。
周佛海与共产党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接触是与冯龙(即冯少白)的谈判。周的亲信、伪财政部税务司司长邵式军有个亲戚叫冯龙,是共产党,抗日战争后,就在苏北新四军军部工作,和邵式军早有联系,周佛海也知道邵有这门亲戚。1943年春,冯龙从苏北到上海住在邵家,希望通过邵能和陈公博、周佛海见面,商讨双方关系问题。邵立即向周汇报,并说冯是陈毅、饶漱石派来的,周当然愿意。于是3月的一个深夜,邵式军陪同冯龙来到湖南路周家。冯首先说明自己的身份,受何人委托,来商讨双方是否有可能合作的问题。冯详细分析了当时形势,指出日本帝国主义必然灭亡。冯说:“当然这个问题周先生是清楚的。”周佛海马上接腔:“冯先生,共产党不是最痛恨叛徒吗?像我这样脱离共产党,又当了国民党的人,共产党能与之共事吗?”冯解释说:“那是过去的‘左’倾机会主义时期的路线所致。自从遵义会议以后,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实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不论什么人,不论过去做过什么事,只要今天愿意同共产党一起抗日,我们都表示欢迎,希望你不要耿耿于怀。”
冯接着问:“你参加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党中央的领导同志中,哪几位和你熟悉?”周说:“在广州黄埔军官学校时期,我和周恩来、林伯渠共过事。特别是周恩来,还常到我家吃湖南菜哩!”冯说:“我下次来时,可以带来他们的亲笔信。”周接着问:“双方合作要有共同基础,我们之间的共同基础是什么呢?”冯说:“你们现在不是标榜什么‘和平、反共、救国’吗?如果形势变化,你们只要将‘反共’二字改为‘民主’二字,变成‘和平、民主、救国’,合作不是就有了基础吗?”
当周佛海告诉我这一段时,还说明了他的看法:“共产党真聪明,只要把当中两个字一换,合作就有了基础。”
周接着又问冯龙:“那么,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事呢?”冯说:“第一,我们可以互相交换日本人、国民党的情报;第二,希望你能运一些我们需要的物资到苏北;第三,我们双方的部队应该互不攻击,保存实力,以备将来总反攻。”
周表示:“第一、第二可以由邵式军具体办理,唯独第三点,究竟怎样可以做到?”冯说:“只要你向你的税警部队下命令:如果附近的新四军不来打你们,你们就不要去打他们。我们也向我们的部队下达这样的命令,这样事实上,我们就可以达成互不攻击的协议。”周佛海还在我面前表示非常欣赏冯的这种办法。冯还表示,希望会见陈公博。周答应可以转告陈,可由邵式军陪同前往。最后,冯说自己有急事,要速回苏北,以后如有事要找他,可由邵式军通知,他便立即赶来。这就是周与冯龙的第一次接触。
1945年8月,抗日胜利时,在南京发生陈公博火并周佛海,派兵包围周的住宅事件时,伪宣传部副部长章克登门求见。周当时因处理与陈的关系,要立即赶往陈家,表示不见。章又拿出一封信,希望看了信后再说,周仍不见。说:“人不见,信可留下。”但也并未看信,只往口袋里一揣了事。当周处理完陈火并之事以后,便立刻坐火车赶往上海。在火车上才想起章克送来的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冯龙写的。大意是,前次谈论的形势变化前景,现在已经到来,盼能全面商谈双方的共同对策云云。并指明,如能见面,请通知章克。可是,那时周已在南京开往上海的火车上了。周看后把信撕碎,往窗外一扔了事。
据冯少白(即冯龙)生前发表的党史回忆录载,他此次由苏北解放区来到南京,是胜利后新四军军部接到毛主席从延安发来的指示,要他们速派人策反陈公博、周佛海起义。冯是奉命赶来南京的,并带来张云逸同志的亲笔信件。但是,由于周已死心塌地跟国民党走,再加上一些具体原因,没有成功。当然,我所了解的情况,都是周佛海告诉的,某些问题上的情节和看问题的角度,同冯龙的回忆录是不一致的。
大约在1942年的春、夏之间,汪伪特务机关“76号”的二处处长胡均鹤,侦知共产党人潘汉年匿居在静安寺百乐门大饭店,便去和潘汉年作了一次秘密谈话。劝说潘和李士群见面。李在成为叛徒前,潘、李就已经认识。潘同意了胡的要求,到苏州会见了李士群。潘到了苏州后,李立即将此事报告了周佛海,并陪伴潘一起到了南京,会见了周佛海。他们谈的主要内容,是商定双方在上海互不伤害,互不以暴力对付的问题。这次会见后,周、李与潘,又多次在上海的“76号”晤谈。他们晤谈时,杨淑慧也曾在场。1942年底,潘汉年告诉周佛海、李士群说,他将去苏北解放区,但不久还会回上海。临行前,周还在“76号”为潘饯行,李士群当时也在场。
1955年潘汉年被捕,我母亲也因此事受到牵连,而被拘留受审一段时间。
1944年夏、秋时,张子羽从第三战区的屯溪回到上海。他虽然是顾祝同的驻沪代表,住在上海,而实际上是潘汉年领导下的中共情报人员。周佛海虽然不能详细知道内中情况,但张与潘汉年有联系,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在日本帝国主义投降时,周佛海最大的忧虑,是怕新四军解放上海。他曾向张子羽探悉,中共对上海的对策是不进入上海,这使他感到放心,可以完整地把上海交给蒋介石了。
1947年秋,张子羽在南京监狱探视周佛海时曾告诉周,潘汉年已从解放区回到了上海,他们之间已经取得了联系。这是一次普通的接见,怕隔墙有耳,在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谈话,所以未能多谈。
1947年底,周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因病住在单独一间房子里的时候,张子羽又一次去看望周佛海,进一步告诉周说,潘汉年希望周将自己的一些重要关系交出来,好替共产党做点有益的工作,但被周拒绝了。